当年她爱慕晋安王到极致,他的衣食爱好无一不打听的详细明白,且烂熟于心,后来还托了好几道关系弄来了他的读书笔记,闲暇无人之际便临摹他的字迹以慰相思之情。又恐旁人知道有损闺誉,便用了左手练字,日积月累,竟足可以以假乱真。
    正胡思乱想之际,恍然听到有人轻叩房门,花吟赶紧搁了笔,将那回信揉做一团,丢弃在纸篓,“进来!”
    房门开合间,翠绿小心谨慎的走了进来,双手垂在身下揪着一条小帕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着花吟。
    自从翠绿病愈后,花吟发现翠绿黏自己越发的紧了,简直就像是她的影子。不过也难怪,花吟虽然待下人都不错,却分外的照顾翠绿。自从翠绿病愈后,花吟便在自己房间的小屏风外搭了个小床给翠绿睡,说是起夜的时候方便使唤,其实通常都是一夜到天亮,花吟有个什么事都自己做了,根本使唤不到翠绿。
    “有事?”花吟微笑着问道。
    翠绿一溜小跑来至花吟跟前,而后拽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小院门口,朝天指了指。
    三月暖风,草长莺飞,花吟抬头见不远处的天际飘了许多的纸鸢,争奇斗艳。
    “你想玩?”
    翠绿点头如捣蒜。
    花吟笑看着翠绿,又抬头朝天上看了一会,“走,街上买个去。”言毕换了身轻便的男装便随翠绿一同出了门。
    刚踏出大门,就见个货郎从门前过,花吟赶紧拦住,架子上的纸鸢都卖光了,只剩一个尚未作画的半成品纸鸢,花吟拿过,正要付钱,货郎却连连推拒。
    正月里,花家设了粥台布施穷人,货郎曾来回见过扮作男装的花吟几次。直推脱着,小少爷的钱不能收。
    花吟面带笑容,偶见货郎的架子上有个用绢布半包着的珍珠簪子很是好看,拿了在手里,问,“这个怎么卖?”
    货郎没说话,只盯着花吟笑。
    花吟意识到货郎笑啥,瘪瘪嘴,“老爹爹你别笑,我是买给我妹妹的。”
    货郎说:“小少爷真是好眼力,我这所有的货物也就这簪子最值钱了,说来这簪子还是我老母亲的陪嫁,如今家里过不下去,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只得拿出来卖钱换米粮。小少爷你可仔细看了,这簪子可是纯银的,珍珠也是上好的。我也晓得小少爷是个大善人,既然小少爷诚心想要,我也不乱要价,只要个本钱就成,这至少得一两银子。”
    花吟将簪子捻在手里看了看,心知货郎没有糊弄自己,将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共一两银锭子,并五十六文钱,全数都给了货郎,“我也没多的,这些都给你吧,只是占你了母亲的宝贝,又没多的,真是对不起。”
    货郎推辞着不肯收那么多,又说了许多客气话。
    花吟没得功夫和货郎客气,将银钱给了后,拉着翠绿转身回了家里。
    刚转进府,就随手将那珍珠银簪子别在了翠绿头上。翠绿一惊,慢了几步,追上来后,又将簪子捧在了手心,又是摇头又是哼哼着不肯收。
    花吟笑,接过又重新将它戴在翠绿头上,“我都认了你当妹子了,这就当我这做姐姐的送你的礼物,可别再摘了,要不我就生气了。”
    翠绿眼圈红了红,而后无声的笑了,梨涡深陷。
    花吟见了,捏捏她左边的梨涡,又笑着指指自己右边的梨涡,“看,我就说咱俩是姐妹吧,你左边一个,我右边一个,刚好配一对儿。”
    俩人进了院子后,花吟拿着白面纸鸢上下翻看瞧了下,看样子那货郎是准备做一个老鹰的,她屋子内的颜料水米分早就被花三郎全数给拿了去。花吟今生在琴棋书画上并不上心,所以没了也没问管事的嬷嬷要。
    花吟看那白白的纸面,寻思着若是飞的高与那天空融成一色,怕是不好辨认。于是便将纸鸢铺在地上,让翠绿研磨,而后提了只笔筒里最大个的毛笔,蘸饱了墨,一气呵成,“米分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翠绿不识字,但却晓得这字写的极好,于是站在边上,超级给面子的使劲鼓掌。
    花吟站起身后,略一寻思,又用细毛笔,在一角细细琢了几个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等墨水干了,花吟喊了家里的大小丫鬟,并翠绿共四个,一同出了门放纸鸢。
    花府从来不苛待仆妇丫鬟,丫鬟们丢了手里的活计跑出去跟小姐后面疯,花容氏瞧见了也没多说,只叮嘱着大丫鬟多照看着点小姐,别没长眼跑摔着了。
    花府后面便是一大片的平坦草地,草地后是一片树林子,现在那草地上早就聚了不少小姑娘并半大的小子在一起玩耍。
    花二郎和郑西岭也在那,早上的时候俩人就喊了花吟出来透气,但因为花吟接了云裳的信,没跟他们一起。
    郑西岭和花二郎手里一人放了一个纸鸢,那长长的蜈蚣,霸气的老鹰放的比谁都高,只不过他们已经玩腻了,正愁没处转手,见了花吟带丫鬟过来,便全都交了出去。
    花吟让他们帮忙将自己的纸鸢放天上去,花二郎接过,当即就笑岔了气,连声嚷嚷:“好丑,丑死了!”
    翠绿虽然口不能言,但是耳朵可好使着呢,闻言生气的夺了过来,冲着花二郎怒目相向。
    花吟朝他二哥的小腿上踹了一脚,“还不去放!”
    郑西岭是花二郎的铁杆米分丝,闻言,赶紧抢过,“我去。”
    花吟又给抢了回来,“你别去,我有话和你说。”
    花二郎表情古怪的看了他俩一眼,赶在花吟发飙之前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嫌我碍事哦,嫌我碍事哦。”
    花吟拉了郑西岭坐在边上的草地上,就开始自说自话的聊起了云裳。
    其实吧,郑西岭现在也就十二岁,就是一除了一身蛮力屁都不懂的半大小子。
    花吟觉得要跟他聊儿女情长挺没意思的,但为了赎她上辈子的罪,为了郑西岭和云裳的将来,花吟不得不耐着性子,提早充当了回媒婆。说说云裳这啊,聊聊云裳那呀。眼见着郑西岭都不耐烦了,也不知到底听没听的进去,花吟故意装作没看出来,猛刷云裳的存在感。
    花吟说的口干舌燥,正想问问郑西岭有个什么听后感没,只见郑西岭突然从草地上一跃而起,花吟偏头看向他,见他眼睛都亮了。
    “哎呦!打起来啦!”郑西岭兴奋的猛的一跳,而后也不管花吟了,拔腿就朝人群中冲了过去。
    花吟抬头看过去,看那情形,貌似是因为纸鸢缠到了一起,俩小子谁都不让谁,打了起来。
    花吟挫败的往地上一躺,心中算计着,好在距离云裳嫁给宁半山还有五年时间,时间充足,她就不信了,凭她的一腔热情,三寸不烂之舌,还撮合不成这俩人。
    花吟看着空中畅快遨游的纸鸢,突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没有自己的那只?
    一咕噜从草地上爬去,远远瞧见二哥也挤在那堆打架的人中间,家里的几个小丫鬟唯恐纸鸢线缠上,都跑的老远。
    花吟就近捉了卖鱼家的王二丫,“看见翠绿了吗?”
    王二丫指了指小树林子,“我刚才还看见她往那边跑去了。”
    “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啊,原本翠绿的纸鸢还好好的在天上飞,可不知怎么地就掉了下来,估计是掉那小树林子去了。”
    花吟闻言也没再多问,掉头就冲小树林子跑了去。
    那片树林子虽然没什么生猛的野兽,但是虫儿蛇儿的还是不少的,就翠绿的小身子骨别被个毒虫又咬出个什么毛病吧。
    花吟心里担忧,忙急急的跑了去。
    进了树林子,还未往深处走,就听到了说话声。花吟心头一喜,正待大喊,却眼尖的发现翠绿正被一男人掐住了下巴,脖子拧向一边。那男人长的是虎背熊腰,背对着自己。
    花吟吓的三魂去了七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不过这想法也就转瞬即逝,她咬了咬后槽牙,额上渗了汗,刻意隐了脚步声,悄悄搬了块山石,缓缓靠近。男人说着外族的语言,语气有些急迫,花吟听不太懂,但她知道那是大金国的母语,心内惊骇更甚。
    就在她和那男人距离两步远的时候,花吟猛的举起石块朝那男人肩上砸去。她本意只想打跑这人,根本不存害人性命的想法。
    岂料男人仿似后脑长了眼睛,陡然出手,迅捷如电。花吟只觉得喉头宛若被铁箍钳住,只要多一分力,颈骨就会断裂。
    那男人在掐住她的同时也回了头,待花吟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陡然一股寒意,凉彻肺腑。
    如果她没记错,这人就是耶律瑾的贴身护卫兼死士统领,将来大金国的护国大将军乌丸猛。此人性情暴戾,弑杀残忍程度不下于耶律瑾。
    花吟上一世曾因不听耶律瑾的话被他丢入地牢,亲眼目睹过乌丸猛虐待囚犯。直到如今乌丸猛在她的心里都是如魔煞一般的人物。
    但此时已容不得她多想,花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突出,但她的脑子热的厉害,眼前的人也变的模糊扭曲,天地间昏暗了起来,耳朵嗡嗡作响……
    如果说,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话。
    那么,老天,她还什么都没做啊!
    ☆、第10章 命悬一线
    花吟以为自己此番必死无疑,想到父母兄弟这才团聚没多久又要阴阳两隔,禁不住心中大痛,又想到翠绿刚过了遭鬼门关到底还是个薄命人,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恍惚间,似乎灵魂都出了窍。可到底是不甘心,魂魄徘徊着不肯离开肉身。
    也就在这转瞬间,突然脖颈一松,花吟瘫软的跌趴在草地上,尚未从混沌中苏醒过来,只觉得脑袋被人又急迫,又轻柔的抱起。
    似乎是下了雨,雨水砸了一脸。花吟苏醒过来,这才看清是翠绿的泪。
    翠绿哑了嗓子,只能无声的哭,看上去异常可怜。花吟艰难的吞了口吐沫,嗓子火烧火燎般的疼,她勉强支撑起身子,替她拭泪道:“不要哭,我还没死呢。”
    翠绿见她醒转过来,猛的一把抱住她,哭的更厉害了。
    “你是她什么人?”一直没说话的乌丸猛突然出声。
    花吟心脏漏跳一拍,猛然意识到现在情势危急,可不是小姐俩互相安慰的时候,一转身将翠绿护在身后,面上惨白,却仍强自镇定道:“这位英雄,如果翠绿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都请您饶她一命。这孩子生来命苦,本就是金国奴隶,受尽苦难,大字也不识一个,脑子又蠢笨,年前一场大病又让她变成了哑巴。即使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您也不用担心第二个人会知道,你大可以当她是这里的一草一木,由她去了。大哥,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您饶她一命,他日我二人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花吟说这番话时语速极快,生怕一时说慢了,对方不给她求饶的机会,已要了她二人的命。
    然而,乌丸猛一直黑着一张脸,让人辨不清喜怒,倒在花吟说完话后突然动了动胳膊,硬生生从右上臂拔出一截刺入皮肉的簪子,旋即鲜血晕红了一大片。不过他只是僵着脸动了动脖颈,发出令人恐怖的骨节碰撞的脆响,并不管那伤口。
    方才花吟只顾着讨饶,并不曾在意其他,此时一瞧,登时惊得瞪大了眼,回头一看,果见翠绿头上没了那珍珠簪子。旋即身子一软,暗道了句,“死定了!”
    下一秒,花吟已下定拼死一搏的决心,双手一扬,朝措不及防的乌丸猛脸上撒了一把灰土,而后猛的一个纵身将蹲在俩人身前的乌丸猛扑倒在地,同时声嘶力竭的大喊,“翠绿,快跑!快跑!跑出!”
    乌丸猛一愣,似乎是没料到这弱鸡般的小子居然来这招,竟被压在原地,动也没动,面上一片黑线。
    而那翠绿此时怎么可能独独丢下主子活命,掉转头也压在乌丸猛身上,对着他又打又踢,面上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或许是哭的太用力了,嗓子内竟发出了细微的呜呜声。
    这头乌丸猛好不容易跟抖跳蚤似的,将这小姐俩从身上抖了下来,突听得不远处一声轻笑,那声音听着年纪不大,却又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猛,还不走?”
    花吟心头一动,蹙了眉头,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的小坡上露出一双描金靴子,往上一截锦衣的下摆,再往上就被乌丸猛挡住了。
    乌丸猛倒不似之前那般粗鲁,而是弯腰将花吟紧扣住他小腿的双手给掰开,又满含深意的看了眼翠绿,这才掉头离开。
    花吟已然猜出刚才那人是谁,心中惊涛骇浪,一咕噜爬起身,正待细看山坡上那人。眼前的景物却被突然飞出的巨大纸鸢挡住,那纸鸢雪白一片,上头只写了两行字,可不就是她的纸鸢。
    那纸鸢似是被一股劲风吹打而来,直直跌落在她的头顶,将她和翠绿盖住。待她拿开那纸鸢再看回去,哪还有那俩人的身影。
    翠绿抱着她的胳膊仍旧在哭,这主仆俩惊魂未定,呆呆的坐了会,大喘粗气。远远的听到花二郎还有郑西岭的呼喊声,花吟恍然回神,不自觉的摸了摸脖颈处,想到方才乌丸猛的力道,定然是淤青了,未免家里人担心,便支起了领子,将脖颈盖严实了,而后用袖子擦了擦翠绿脸上的泪,又千叮咛万叮嘱了翠绿一番,这才高声应了花二郎。
    花二郎见到俩人乱糟糟的,面上又有泪痕,少不得紧张的连珠炮似的询问,被花吟以俩人追野兔不成反栽了几个大跟头摔疼了为由给巧妙的带过了。
    花二郎超不满,“你要是喜欢,回头要多少二哥给你捉多少,做什么自己在个老林子里瞎跑,万一碰上个鬼啊怪的,这可怎么好?”
    人声渐渐远去,林子深处,于一块干净的奇石之上站着一位身着锦衣的贵公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匀称,长的极是俊美,却面容阴郁,眸似寒冰。双手背在身后,十指骨节分明,捏着一柄折扇,轻轻的敲打着。
    这主仆二人今日才到了幺姑郡,忽见得天空之上飘了不少纸鸢,南宫瑾本也就随便一瞅,独见其中一只纸鸢与众不同,上面隐隐写着几行字,南宫瑾便想瞧瞧那上头写了什么,随后捻了颗石子将它打了下来。刚拿在手中把玩了没一会,正赞这字写的好,又暗笑哪个迂腐之人有这种蠢笨念头,翠绿便打着树枝找了来。
    南宫瑾本准备丢了那纸鸢隐身离开,岂料乌丸猛却突然神色大变,一径飞身至前,将那女孩擒住。
    “你今日竟未杀了那二人,倒叫我奇了。”南宫瑾状似随意,语气里却透着股冷意。
    乌丸猛一震,上前恭敬一拜,“禀主子,那小丫头是我侄女乌丸铃花。”
    南宫瑾握着折扇的手顿了一顿,也不言语,倒偏过身,睨了他一眼。
    乌丸猛摊开紧握的左手,看了眼那枚带血的珍珠簪子又道:“铃花自出娘胎耳后就有四颗红痣,因状若铃花,故得此名。而且她与我大嫂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可能认错。”
    隐隐的,南宫瑾似是一叹,“那毒妇灭你乌丸一族,没想到,这世上除了你一人,还有乌丸家的人尚在人间,叹也,幸也。”
    话说花吟随着二哥回了家后,尚未进家门就看到她大哥随着他爹打外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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