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聚
    宁静午后,日暖生烟,夜家本家空旷的大厅里,一老一少正坐在七屏太师椅上把盏闲聊,盏中碧波荡漾,清苦的茶香随着轻烟袅袅上升然后散开,逐渐弥漫到各个角落。
    “礼儿,你可曾听说最近朝中的传闻?”
    夜怀礼向夜荀微微点头,乌黑的瞳眸氤氲着晦色,似一言难尽。
    刑部的人在日前交出了答卷,说王峰是在巡察途中被暴民所杀,由于涉案之人甚多,所以还在紧锣密鼓地搜捕之中。而王峰的尸体已经先行运回王都了,就在接灵的当日,王家的人发现他背上有一条鞭痕,痕迹之深完全不像是普通人所伤,王坚随即入宫觐见,极力要求重审此案,却被楚桑淮以证据不足驳回。
    说来也是,单凭这一点是无法推翻刑部的结论的,也许行凶者中间有练过武的也说不准,但夜怀礼却不这样认为,从伤痕的长短深浅可以判断出鞭子的走势,再对照当时的站位来看,鞭子必定是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袭击过来的,这样的高手可不多见,所以他基本可以肯定,王峰肯定是被人有目的地暗杀了。
    他把这些推论通通跟夜荀说了,夜荀却道:“你还是尽快回关中吧,不要插手这些事。”
    言外之意,这件事跟朝廷各个党派的争斗脱不了干系。
    夜怀礼唇角的弧度格外冷硬,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只怕有些人削尖了脑袋都要挤进这场乱仗里来。”
    夜荀眉毛一扬,道:“你是说央儿?”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管家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前,“老爷,大少爷,家主和王爷回来吃晚饭了。”
    夜怀礼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夜荀挥退了管家之后和蔼地劝道:“央儿难得回来一次,你别老摆出这副脸色,省得她夹在你和王爷中间难做人。”
    “难做人也不见她退缩半分,还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夜荀捋着花白的胡须缓声道:“我看王爷待她极好,事事依顺,就像是惯着自个儿的小孩一样,这种情形在薄情寡恩的皇家已经算是顶好的了,况且他近来在朝中也安分得很,并无可疑行径,你就别太苛求了。”
    夜怀礼冷哼道:“大伯,他心思深沉,素有城府,若真在暗中谋划不轨之事又岂是你我能看出来的?更不要提央儿,根本就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她这样早晚要害死自己!”
    “那你现在又能怎样?强行拆散他们吗?”夜荀摇了摇头,难掩叹息,“央儿自小就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孩子,她认定的事即便是你爹都难以更改,何况是你。”
    闻言,夜怀礼眸底那簇星芒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中闪现。
    他怎么没想到自个儿的亲爹?那是整个夜家最具智慧和魄力的人,有他坐镇家中,还怕夜怀央不老实?
    打定了主意,夜怀礼准备马上去驿站走一趟,谁知才转过身一个娇小的身影就闯进了视线,身穿烟水白纹昙花裙,耳后别了支玉步摇,两条湖蓝色的丝带自凌云髻上缠绕垂落,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摇曳生姿。
    以前在家她何时这般专注于打扮过?
    女为悦己者容几个字深深地插.进了夜怀礼心中,一想到这都是为了楚惊澜,他便愈发不舒服了,只想着赶紧把亲爹召唤回来,免得夜怀央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思及此,他绕过夜怀央往门外走去,准备去寄信,谁知夜怀央直接往他面前一杵,眨着小鹿般的眼睛问道:“哥哥你去哪里?不陪我吃晚饭么?”
    夜怀礼冷淡地说:“家里这么多人,还用我陪?”
    “你不愿意就算了……”夜怀央脸色微暗,讪讪地收回了拉着他的那只手,“小时候我生病了你还会亲自喂我吃饭,现在都不想跟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了,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贵女,心思都放到人家身上去了……”
    夜怀礼倏地转过头来瞪着她:“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不对夫君上心,万一他娶个三妻四妾回来怎么办?可哥哥你就不同了,本就是翩翩佳公子,即便不花心思人家也会黏上来的……”
    某人兀自念叨着歪理,后头旋即传来了带着警告的声音:“央儿。”
    谁要娶三妻四妾了?当着他的面也敢胡扯!
    夜怀央缓缓转过身去,笑得十分无辜,仿佛已经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楚惊澜也由得她装傻充愣,走进来伸手揽上她的腰,然后阻止了正欲行礼的夜荀,道:“去了行宫一个多月,央儿说甚是想念伯父,我就带着她过来了,来得唐突,希望府里备了我们的饭。”
    这般幽默的语气顿时让气氛轻松了起来,夜荀更是眉开眼笑地说:“怎么会?夜家永远都会有一席一屋留给你们,多回来才好!”
    “既如此,我和央儿今夜就宿在这好了。”
    夜怀央惊喜扭过头看着他,轻声相询:“可以吗?”
    “只要你想。”楚惊澜淡然一笑。
    “太好了!晚上可以和信儿灵儿一起玩叶子戏了!”夜怀央满脸兴奋,尔后果断抱住了夜怀礼的手臂,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哥哥不许走,不然我们就凑不起台子了。”
    夜怀礼没好气地说:“松手,我约了人家贵女花前月下,没心思陪你。”
    显然是在拿她刚才胡诌的话来噎她。
    夜怀央乐得咯咯直笑,腰都直不起来了,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挂在他弯起的手臂上,模样甚是可笑,偏偏在场的男人都由得她这般言行无状,没一个呵斥她的,已然宠溺至极。
    “哪个贵女有我重要?不行,说什么都不能走。”说完,夜怀央冲门外的一干奴仆吩咐道,“谁今儿个晚上把大少爷放走了,痒痒挠伺候!”
    众人忍着笑齐声答道:“是,奴才遵命。”
    “你指着他们来拦我?”夜怀礼挑着剑眉,显然没把她的命令放在眼里,却任她牵着向饭厅走去,能感觉到那只小手攥得紧紧的,指缝里都渗着滑腻的汗。
    夜怀央狡黠地笑着,突然停下来冲身后的楚惊澜眨了眨眼睛:“夫君,整个府里就你能跟大哥过上几招了,一会儿一定要帮帮我。”
    楚惊澜不语,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如霁风朗月般清隽。
    用过晚膳之后,夫妻俩回到了夜怀央先前所住的院子里,鲤池花树,闺阁绣榻,处处幽静宜人,从中可以窥见少女的甜美和活力,又可感受到她独有的那份沉稳,没有丝毫怪异的感觉,就像爱撒娇耍赖的她和独当一面的她,亦是那般巧妙而完美地融合,令他沉迷到一刻都无法放开。
    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拉起夜怀信和夜怀灵进屋去码叶子了,楚惊澜许久才收回视线,然后端起白玉盏啜了口茶,醇香中带着细微的苦味,入喉之后便化作了回甘。
    旁边的那个人也默然品着这壶新上的明前龙井,茶盏就一直搁在手里,也不嫌烫,等到它逐渐变凉才说话,嗓音透着化不开的疏冷,犹如萧瑟深秋。
    “先前在行宫央儿吐得那么厉害,是不是怀孕了?”
    楚惊澜望着围墙下那丛密密层层的紫藤花,连手指头没动,一派闲淡地反问道:“你怎么不去问央儿?”
    “她会跟我说实话吗!”夜怀礼蓦地转过头来,字字冷凝如冰,“她一心扑在你身上,脑子发昏没个轻重,难道你也不知道其中厉害?”
    “我知道。”
    短短的三个字宛若清流般淌进夜怀礼的心田,瞬间浇灭了火焰。
    他既然这样说,想必央儿是没怀孕的。
    夜怀礼那颗高悬的心归了位,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安稳,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底线正在渐渐消失,原本极力反对夜怀央跟楚惊澜在一起,现在却只要她活蹦乱跳的就行,甚至在无形之中他也成了给她打掩护的共犯,简直是疯了!
    头一次这么不想回关中。
    夜怀礼脑子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恰在此时,夜府护卫统领匆匆来到院前,似有事情要禀告,见他并没有要避开楚惊澜的意思便直言不讳了。
    “大少爷,属下刚刚收到了消息,王家少爷与谢家少爷在酒楼斗殴,谢家少爷受了重伤。”
    夜怀礼眸心一凛,道:“为何会斗殴?”
    “依围观者所述,是王家少爷怒指谢氏是暗害王峰的凶手,谢家少爷愤而反驳,双方言辞都比较激烈,所以就打了起来。”
    王家怎会无缘无故这样认为?莫非是找到什么证据了?
    夜怀礼紧接着问道:“他可曾说出凶手是谁?”
    护卫毫不迟疑地答道:“王家少爷说已对比过鞭伤,与谢府护卫统领谢鹏的使鞭手法并无二致,要找他对质,可奇怪的是谢鹏数日前就莫名失踪了,王家认为是谢家故意把他藏起来或者灭口了,此时两家已经闹到皇上那里去了。”
    这个结果夜怀礼并不意外,两家一死一伤,非圣裁无法了结,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王谢打了这么多年的拉锯战,如今竟为了江南巡抚这个位子彻底撕破脸了,这中间到底隐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夜怀礼有意识地看向楚惊澜,他却只是默默地喝着茶,神色沉定,目不斜视,仿佛全部心思都在这一汪绿水之中,随着翠叶时卷时舒,自在无方。
    他尚未细想,身后冷不丁地飘来了娇柔的嗓音:“哥哥,快进来,就差你一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夜家的搓麻之局依然开展得如火如荼
    夜怀信:灵儿,你又偷看我牌!
    夜怀灵:哎呀没办法,元舒不在,我记不住牌只好耍点小手段了!
    夜怀礼:七小对自摸
    众人:哎呀大哥怎么又胡了?
    夜怀央:不行了,我腰疼,王爷快帮我打几圈
    于是王爷上场,瞅了眼放银子的屉子,空空如也,腰后一只小手戳了过来,悄悄写下几个字——输掉大哥的裤衩,否则今晚别上床
    王爷大人默默忍了
    又是一圈,夜怀礼手里一把二五八,听得飞起,上首的夜怀信刚出完牌,他紧跟着摸了一张,已经瞧出是两个圆点了,说时迟那时快,王爷把牌一推!
    楚惊澜:不好意思刚没看到,胡了。
    夜怀礼呕血,后头的夜怀央笑得肝颤
    再两圈,牌局结束,原因:三兄妹都输光了
    王爷大人捧着一堆银子说:能上床了吗?
    夜怀央笑着拉他回房:能能能!
    王爷又说:忘了告诉你,父皇那座金矿就是这么输给我的
    众人目瞪口呆.jpg
    ☆、第82章 绞杀
    整齐的靴声踏破了春夜独有的那一份静谧,四队护卫举着火把轮流在谢府外围巡逻,细碎的火光流过墙根儿,将沿途的琉璃瓦照得光芒四射,几乎盖过了天边的星月。
    书房里的蜜色油蜡还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淡渺的香气,两旁的四足内卷长案上撂着的几只茶杯还留有余温,想必客人才走不久,而主人谢渊还坐在上首的位子上闭目沉思。
    他犯了个错误。
    先前王家一口咬定王峰的死另有隐情,申请重查此案,结果被楚桑淮驳回了,甚至连皇后亲自去游说都没能改变他的想法,这就给了旁人一种感觉,似乎王家在楚桑淮心中的地位并没有那么不可撼动。
    可后来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儿子与王颍的儿子在酒楼斗殴,只凭一句毫无证据的猜测楚桑淮就将他儿子被打成重伤的事强行压了下来,然后吩咐刑部彻查,仿佛他谢家真是杀害王峰的幕后黑手似的。
    两家的地位孰轻孰重,立见高下。
    可他怎能咽下这口气?谢达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昏迷在床,打人的王屿却还在外头逍遥快活,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所以他连夜招来了谢家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几位族人,准备明日联合上书,为谢达讨回公道。
    只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弄清楚一件事——谢鹏究竟去了哪里?
    据护卫院的人供述,他失踪的那天无须值夜,所以早早地回房休息了,巡逻的护卫没有见到他从房里出来过,更别说离开谢府,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消失了,可谓诡异至极。
    话说回来,王家敢把屎盆子往谢家身上扣的原因不外乎是那条鞭痕,他已找人了解过,确实与谢鹏的手法极为相似,偏偏谢鹏又在这个时候失踪了,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目的就是整垮他们谢家。要知道王峰乃是国舅爷,谋杀皇亲国戚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坐实了这一条,谢家上下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长信宫灯下,谢渊那张老脸忽明忽暗,似在酝酿着对策,忽然窗影一晃,似有团黑雾飘过,他顿时警觉地喊道:“是谁?”
    那个影子停在门口低声答道:“叔父,是我。”
    谢渊深眸微眯,沉吟须臾之后方道:“进来罢。”
    闻言,那人随即推开了棕红色的隔扇门,外头树影幢幢,月光穿过罅隙倾泻一地,将那人修长的身形映得清清楚楚,只见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进了房间,顺手把门阖上,然后朝谢渊弯身行了个礼。
    谢渊摆了摆手,略显疲惫的神色中隐含着一丝不耐,旋即对他道:“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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