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睁开眼时,那双瞳眸水润明亮,似犬科动物一般透彻无辜——他叫不远处蹲在悬崖边男人的名字,见他懒洋洋转过头来扫了自己一眼,又似全无兴趣一般拧回了头,他微微一愣:都说烛九阴好色贪婪,见了长得漂亮的事物便挪不开步子,怎么他花了千年修炼人型……
    这家伙却看也不多看自己一眼?!
    主人明明说过他好看的!
    哮天犬挑起了眉,挥了挥衣袖——只见天边原本被云遮盖的月亮又出来了,皎洁的月照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他踏雪而来——
    “烛九阴,你可知罪?”
    他在悬崖边那男人不远处停住。
    “……他喜欢本君——咦,这好,哼,本君便说嘛,当真是喜欢的。”
    那莫名其妙的碎碎念中,哮天犬只见蹲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痴狂一般笑了起来,他仿佛心满意足一般将手中花杆上最后一瓣花瓣撕掉,扔了花杆,而后,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
    打从方才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瞧面前的美少年。
    “……夭寿啦,这年头,狗都能长得人模人样了。”烛九阴轻笑一声,用小手指掏掏耳朵站起来,“小狗,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何贵干?”
    男人微笑着,那双红色瞳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不正经模样叫人一不小心便回忆起了当年那个腥风血雨天庭、叫众仙女儿不得安宁的烛九阴大人。
    被这样的目光瞅着,哮天犬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身上的绫羽带突然暴长,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挂着红晕,他微微蹙眉,声音听上去还带着上一秒悸动带来的不稳:“烛九阴,你私偷王母仙器九露浣月衣,借以人间胭脂俗粉歌姬玷污,如今仙器沾染尘俗,仙气受损,自降为普通品级灵器,不堪为上仙所用——你该当何罪!”
    话语一落,却见本来站在那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
    “本君当时是什么事,大惊小怪……那衣服这么娇气?人家凡人姑娘穿两回就从仙器变灵器了,什么鬼?”烛九阴嗤笑道,“这女人用的东西果然也是小心眼——本君那一箱子宝物上天下海杀人杀妖的,也没见哪个嫌弃沾了血污就辞职不干……”
    “你还说!”
    哮天犬一声暴喝打断烛九阴不正经调侃,那绫羽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同数条灵蛇暴起直扑烛九阴而去!
    一时间,山崖间响起犬类咆哮之声,寒风呼啸,山摇地动!
    站在原地男人笑容不变动也不动——下一刻,那绫羽尖端便在距离他的双眼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停下!
    狂风呼啸。
    一缕从中切断银丝自男人额见前飘落。
    “烛九阴,娘娘念在你身居神位,有心让你体面认罪改过,”哮天犬拢着袖子,终于回复了之前的冷漠淡淡道,“你且将来龙去脉细细与我道来,到时候也好在娘娘面前替你一同开脱……”
    “什么?!本君没听错罢,你这狗,当年咬半君时候毫不留情,”烛九阴不正经地笑了起来,“变作人形反而会说人话啦!”
    “……”
    哮天犬咬了咬后槽牙,权当没听见眼前这人话语之中可恶的笑意——
    “仙本同家,我本就不愿意见众仙为一些小事争破脑袋……当年斗战胜佛大闹天宫的教训还不够么?我知你是为手持明察秋毫笔的凡人所迷惑,替他隔空取物换来九露浣月衣……”
    烛九阴突然神情一顿,笑容微微收敛。
    然而哮天犬却并未注意男人神色突然如此变化,只是继续:“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你只要将他交出来——”
    哮天犬话语未落。
    突然感觉到一阵极强的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然而此时为时已晚,他的绫羽飘带突然化作碎片飘散,一股极强的气息击中他的胸口,胸腔之中血腥气息上涌,他整个人毫无征兆吐出一口鲜血打横飞出!
    慌乱之间,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哮天犬心中慌神正欲起身,这时候,那穿着翠色靴的大脚却丝毫不怜香惜玉地踩到了他的胸口上,一脚将他踩回冰凉的雪地之中——
    一如同风雪环绕而成、银白修长的长剑尖端抵在他的下颚。
    长剑的另外一段,是一把极为古朴、缠绕着泛黄绷带的剑柄……
    哮天犬微微睁大了眼,瞪向踩在他身上的男人——而此时此刻,只见后者垂着眼,那双红色的瞳眸在月晕之下成为了不详的深红,男人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温度——
    “看来二郎神没有教过你成人之后要学会谨言慎行,冤有头债有主,那衣服本君拿的,有什么问题只管找本君,少把别的人牵扯进来。”
    “烛九阴,你——”
    男人手中长剑一翻,那锋利的边缘廉刃便将少年细嫩的下颚刮出一道深深地血痕!
    “想要拿本君,却只派一条狗来,是上面那些人养尊处优习惯了搞不清楚情况,还是他们都疯了?”
    烛九阴说着,挪开了自己的脚。
    哮天犬狼狈从地上爬起,摸了摸下巴上那疯狂涌出的血液——与此同时,只见一瞬间男人手中雪白长剑散作一团雪雾,只留下那不起眼的古朴剑柄于男人手中把玩,那剑柄随手一翻,消失于男人的衣袖中……
    “去同你主子说,眼巴巴地等了几千年治本君,如今变给你们这机会,这锅本君背了。”
    男人淡淡道——
    “但是要也只是本君一人,记住了,若是被本君发现你传达不慎,那些人还想再牵扯进其他任何一人,下一次,这剑便会刺穿你那漂亮的细脖子。”
    他站在那里。
    双手拢着袖子,全然无往日不正经的嬉皮笑脸,眉眼之间全是腥风血雨杀戮之气……
    只是一眼,哮天犬便知,眼前的人并非玩笑或虚张声势的威胁——
    他真的会杀了他。
    第112章 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哮天犬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那刺痛提醒着他变得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你手中的,不是你所拥有的东西……”
    “本君消失之后,钟山府邸不是已经被你们翻了个底朝天,嗯?”烛九阴笑了笑,“本君那些个宝贝呀,可是没有九露浣月沙那么矫情那么有节操,谁拿都好用——天庭的兵器库啊,都蓬荜生辉、分外丰富起来了吧?”
    哮天犬:“……”
    ——明明就是把以前被烛九阴抢走的那些仙器宝贝拿回来而已,眼下被他笑着调侃,反而像是天庭做了什么糟糕的事!
    哮天犬也是耿直,瞅着那红色瞳眸没来由地一阵心虚,羞红了脸,他小小后退两步,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所以方才你使用的那奇奇怪怪的武器,便又是你从哪抢来的么?当真狗改不了吃屎——”
    “做什么骂自己,”烛九阴嗤笑,低下头摆弄手中的那简陋剑柄,剑柄看似沉甸甸的,在男人的大手中把玩着,“引火成剑,引水成兵,引风为刃,引霜为器……当真没听说过这样的武器么?”
    哮天犬想了想。
    然后微微瞪大了眼,满目震惊:“这是……”
    “是‘珏天’。”烛九阴不笑了,淡淡道,“千百年前,盘古开天辟地,以珏天将混沌分割——它起源于混沌,本身即为万物,乃上古以来第一神器……注意,是比仙器更上一个台阶的神器,与补天神器平起平坐的好东西呢,全天庭又有几件?呀,这年头,要找个比本君还老掉牙的东西可是不容易了。”
    “可是珏天不是早已——”
    “不是断裂,而是被蜚一族获得后藏起来了。”烛九阴将那剑柄收了,又懒洋洋道,“不过现在他是本君的东西了。”
    “呸!”哮天犬一张小脸怒红,“蜚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与你!”
    “……唔。”
    出乎意料的,烛九阴并未恼怒,意味深长地发出一阵鼻音,他眼中的懒散收敛,只是淡淡道——
    “因为本君将更重要的东西交与他看管了啊。”
    “撒谎!”
    “怎么撒谎?”
    “哪怕是府邸里的珍贵藏品被收刮一空也眼都不眨,那么多的宝贝,寻常人穷极一生求都求不来哪怕一件,随便一个流落三界便是要腥风血雨的仙器——这样你都不在乎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烛九阴觉得重要的么?!”
    “……”
    烛九阴沉默了了下,而后摸摸鼻尖——
    “大概,还真有。”
    第113章 失踪的春神与雨神
    张子尧离开月见崖后,连续几日都是阴天,风雪大作,黑云压城——哪怕是到了天沧国国界边缘,那天气也不见如何好转,好在他也整日蔫巴巴地蜷缩在马车里,终日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拿出在无悲城买的那本《楞严咒》读一下,只是那文车摇妃也再也没有出现……
    张子尧只是无聊得发呆而已,他发现以前那般没心没肺什么事儿都惦记不了几天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现在他就像是被开了什么禁咒似的,曾经忽略的东西蜂拥而至,这些天他在马车上没事干,想起他娘便担忧又伤心;想起张子萧、张子毅两兄弟可怜又可恨;想起他的舅父舅母便牙痒痒;最后想到张怀山,只觉得分外愧疚,直觉曾经自己不懂事,敷衍了事过日子,也不知道让老头多操了多少心……
    最后想起了烛九阴。
    想到两人初相遇,那嘴贱的龙挂在墙上叨逼叨,便要发笑;想到两人相处熟悉,共同克服难题,那龙嘴硬心软谦让自己甚至是替自己借来九露浣月衣,心中一阵甜蜜;想到两人怄气吵架,他不肯带那龙晒太阳,后者便上蹿下跳,顿觉得两人极其幼稚;想到他从画卷初出来,翻脸不认人要走,只觉得胸腔酸楚暗道赖皮龙就是无情;想到他后来又眼巴巴凑回来,那酸楚淡去,便又心软这着想要原谅……
    想他挂在画卷外兜风的龙尾巴,想他那两根不知所谓的胡须,想他嚷嚷要吃豆沙包的模样,也想他在他陷入前世因果昏迷不醒时,长守榻前会是什么模样——
    还有那一夜的缠绵。
    张子尧比谁都清楚,到了最后,其实根本不是关于邪秽有没有拔除干净的问题……他和烛九阴谁都没有挑明,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其实接近天亮时那几次的交合并无必要——
    当时他们都疲倦异常,只是一碰到对方,就兴奋得像是触碰了什么春.药,身体疲惫精神却兴奋极了,硬着头皮提枪上阵,仿佛贴着对方的肌肤,对方的怀抱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处……
    “……”
    恋爱啊。
    张子尧捧着脸,长长叹了口气——
    就是有笑有泪,叫人欲罢不能,又不愿意回忆。
    张子尧曾经以为自己可能会与释空不同,因为烛九阴仰仗着他的点龙笔恢复真正的力量,总会对他好一些……然而没想到,那家伙真是渣到了骨髓里——
    仿佛犯贱干坏事这种事对于他来说是绝对不可动摇的原则问题。
    想到这,张子尧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叹气的次数太多了,就像是要把之前十来年少叹的那些气一块儿还上似的……而此时,正当少年唉声叹气之中,马车前方的帘被掀开了,素廉探了个脑袋进来:“回到天沧了。”
    兜兜转转,终于重归故土,张子尧闻言,这么多天头一次打起了精神,爬起来掀开窗户往外看——原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春暖花开、鸟雀立于枝头、春风拂柳的好景色,却没想到,入眼的虽是冰雪消融,然而树木枯萎褐黄,丝毫没有要抽新枝新芽的模样……
    张子尧顿时心情又不美丽了:“不是说天沧已经开春了么?我看着树木枯黄的模样反倒是深秋入冬的情景,一派死相……”
    素廉停顿了下,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张子尧的话,只好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我们回来做什么?”
    “因为月见崖留不得了。”
    “月见崖是烛九阴他家的么?他说让我们走我们就留不得。”
    “张子尧。”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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