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厅内还剩下荀久、季黎明、千依、季黎川、霍云焕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季芷儿。
    罗氏早在昏迷的时候就被丫鬟们带回了房。
    顾嬷嬷将二夫人带走以后,小厅内才真正寂静下来。
    无人说话。
    千依亲眼目睹了一切,看到那些虫子在季芷儿的脸上戳破皮肉然后死命往里面钻的场景,她全身寒意一阵接着一阵,甚至开始瑟瑟发抖,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得到倘若荀久某天真的把对自己的满腔怒意爆发出来,自己一定会比季芷儿痛苦一万倍。
    季黎明感觉到了千依在颤抖,他侧过头,低声道:“别怕,别看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即便听到季黎明这么说,千依还是忍不住地身子哆嗦,再也不管不顾,一下子扑进季黎明的怀里。
    季黎明身子僵了僵,他没想到千依竟会有这般依赖自己的一天。
    片刻回拢思绪,季黎明轻轻拍着千依的后背以示安慰。
    季黎川也是这场悲剧的见证人,此时此刻的他,唇上已经泛了苍白色,明显被吓得不轻。
    荀久淡淡看他一眼,嘴角弯起一抹嘲讽地笑,“如今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在,三少是唯一有发言权的人,见到妹妹这副样子,你就没什么话要说的吗?”
    季黎川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抬眸之际,视线从一脸淡然的季黎明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季黎明怀里的千依身上,曜黑石般的眸有狰狞之色一闪即逝。
    良久,季黎川终于站起身来,对着霍云焕道:“你既是大夫,赶快想办法救救四妹妹。”
    霍云焕面色不变,无奈地抬起头来,“三少,在下只是配药大夫,不擅长医治剧毒,更何况四姑娘这个样子,在下也无能为力。”
    季黎川脸色一沉,转眸看向荀久,“久姑娘,那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荀久浅浅一笑,“因为我也没办法。”
    季黎川整个人都阴冷下来,语气凛冽,“你们这是打算见死不救?”
    荀久一脸无所谓,“随便三少怎么说,四姑娘如今这个样子,又是断胳膊又是毁容的,只能洗了脸之后涂抹药膏让她止血而已,其他的……她体内的毒已经发作得差不多了,再没毒可发作,我便是医术再高,也无法让她的胳膊回来,更无法让她这张血肉模糊的脸恢复得与从前毫厘不差。”
    季黎川瞪了霍云焕一眼,对着外面吩咐,“再去传府医!”
    年迈的府医之前来的时候险些被季黎明掐得断气,这一次更是战战兢兢,刚进门就看见躺在地上已经痛得昏迷过去的季芷儿,尤其是目光在接触到那张血尸一般的脸上,府医一个踉跄,直接从门槛处栽了进来。
    季黎川斥骂了一句“废物”过后又吩咐躲在外面偷瞄的几个丫鬟,“你们几个,进来把四妹妹带回房。”
    那几人便是季芷儿先前在季黎川的流萤院欺负过的丫鬟,却无端被点名,一个个吓得惊魂失色,有两个不管不顾就往外面跑,另外两个胆儿小的,只能抖着身子走进来,将脸偏向一边,不敢看季芷儿的身子,摸索着想去扶她。
    两个丫鬟力道小,更何况她们并没有正眼看季芷儿,故而摸索了几下也没能将季芷儿残破的躯体扶起来。
    季黎川狠狠皱眉过后吩咐其中一个丫鬟,“去叫两个婆子来!”
    那丫鬟如蒙大赦,拔腿就往外面跑,不多时领着两个同样战战兢兢的婆子进来。
    婆子们自然是不愿意去搀扶季芷儿的,但架不住季黎川此刻阴鸷的眼神,众人哆嗦过后将季芷儿扶起来抬着回了房,府医踉跄着身子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这件事轰动非常大,没多久就传到了季博然的世安院。
    在几个小厮的引领下,季博然脚下带风地匆匆往这边走来,才刚踏进千依的院子,就见到荀久迎面走过来,准备出府。
    方才发生的事,自有人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季博然,此刻得见一脸云淡风轻的荀久,季博然脸色一沉,狠狠皱眉,“你对芷儿做了什么?”
    荀久挑眉,“大司马这话问得好生理所应当,你怎么不问问季芷儿对千依做了什么?”话完,荀久眉梢染上一抹兴味,漫不经心地道:“千依可是你的……”
    “住嘴!”季博然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荀久把千依的身世暴露出来,一旦弄得天下皆知,季府就完了,虽然女帝已经知晓了实情并暂时压下所有动作,却不代表女帝能隐忍千依的身份曝光在世人面前。
    那样的秘密一旦曝光,是在狠狠打皇室脸面。
    要真到了那一步,凭借女帝的手段,恐怕季氏不仅仅会被抄家灭族那么简单。
    想到那日在帝寝殿偏殿亲眼见到女帝使出的狠招,便是一向沉稳的大司马季博然也忍不住心底发颤。
    眼尾瞥见面容似笑非笑的荀久,季博然心知这是个不能硬碰硬的女人,否则你毒,她比你更毒。
    强压下因为季芷儿滋生的怒意,季博然语气放缓和不少,“久丫头,跟老夫去世安院,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荀久眉梢一挑,没说话。
    季博然是个很会顾全大局的人,荀久很明白,在没弄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季博然不可能公然对她如何。
    想到这里,荀久释然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荀久不用转身也知道是季黎川,她脚步不停,装作没听见。
    前头季博然却顿了脚步回过身,一眼看到季黎川高肿的半边脸颊,他深深皱了眉,“这又是怎么了?”
    “孙儿见过爷爷。”季黎川走到荀久面前停下,先给季博然请了安,这才道:“爷爷不必担心,孙儿无事。”
    “芷儿那边情况如何?”季博然面露犹疑地看着季黎川。
    提起这个,季黎川的脸色明显狠狠变换了一番,他没有回答季博然的话,反而看着荀久,脸上露出几分不安,“久姑娘方才说我也中了那种毒,你能否为我清除一下毒药?”
    季博然闻言后脸色剧变,身子止不住地颤了几下,“什么!你也中了毒?”
    季黎川勉强点点头,又看向荀久,“久姑娘是良医,不可能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荀久无声冷笑,一个二夫人用医德绑架她也就罢了,如今季黎川竟然也学着二夫人来个道德绑架,一个个都当她是病猫么?
    两手一摊,荀久面色无奈,“抱歉,我只能看出你中了毒,却无法调配出解药。”
    季黎川眼眸中似乎有希望之火骤然灭了,眸光乍然寒冷阴鸷下来。
    荀久并不惧怕这样的眼神,在她看来,季黎川如今不过是个被吓傻的正常人而已,听闻自己可能无药可救,会露出这种表情也无可厚非。
    “久丫头,怎么回事儿?”季博然此时面露不解,心中不安,不明白这个家究竟是怎么了,一开始是季太妃,后来沦落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季芷儿,如今连季黎川都染了毒,莫非……天要亡季氏?
    面对季博然的发问,荀久始终保持着淡然的面色。
    季黎川并没有中什么毒,她之前看过脉象,再清楚不过。
    可是不知道为何,荀久总觉得季黎川看自己的眼神阴嗖嗖地,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几不可察的隐忍和怒意。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原身的回忆,之前的荀久并不曾得见过季黎川,更莫说有任何交集。
    既然从前不认识,那为何刚一认识,他便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荀久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良久才道:“大司马有所不知,四姑娘便是之前中了毒才会在毒发时断了一只胳膊,三少体内,同样也有那中毒,不顾他很幸运,是今日才沾染上的,短时间内还不会发作。”
    季黎川脸色越来越寒,在此之前,包括在小厅内,荀久为他把脉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都是不信的,更不信四妹妹会狠得下心给自己下毒,但此刻见着荀久一本正经的脸色,他想不相信都难了,这一刻的面色一下比一下难看,颤着唇问:“久姑娘所言……可当真?”
    荀久挑眉一笑,“三少何须这般问,你若觉得我在撒谎,那便当我方才是开了个玩笑罢了,你今后也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准回去睡一觉,明日起来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荀久的心理战术用得成功,她话音才落下,果然见到季黎川脸色大变。
    他原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荀久为了扳回一局而对母亲和二夫人撒了谎,却没想到四妹妹果然趁机对自己下了毒。
    思绪流转,季黎川再联想到四妹妹之前兴致勃勃地自动跑去流萤院通知他千依要走的情形,不由得怒从心来,阴沉的脸色一下换成了勃然大怒,“季芷儿简直是活腻了!”
    狠狠一转头,季黎川眸中尽是厉色,“爷爷,四妹妹竟然对孙儿下了毒,你可得为我做主。”
    蓦然听到这种消息,季博然险些没站稳,好不容易扶住了走廊上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原就阴沉的脸色这时更加难看到极致,沉声喝道:“芷儿这是要做什么!”
    说罢,季博然再不提让荀久去世安院密谈的话了,改口对着季黎川道:“前头带路,去芷儿的院子。”
    季黎川深深看了荀久一眼之后迅速走上前。
    “久丫头,你也跟我过去一下吧!”季博然看着荀久,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纵然芷儿有千错万错,她如今已经付出了代价,没了胳膊又毁了容,对于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来说,这惩罚也够重了,希望你能不计前嫌,陪老夫过去一趟,并非是让你救她,老夫只是如今要去芷儿的院子,不方便在世安院招待你,只能顺便带你去芷儿的院子,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不必了,我不会跟你过去,也不会再看季芷儿那副恶心的躯体。”荀久周身寒凉下来,“大司马口口声声让我放过季芷儿,你如何晓得是我非要害她至此,你可有问过季芷儿对千依做了什么?”
    季博然抿唇不语。
    荀久继续冷着脸道:“同样是你的孙女,千依被季黎川这个畜生毁了清白就该被骂咎由自取?季芷儿坏事做尽,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大司马不替千依讨回公道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替她说好话?”
    “你误会老夫了。”季博然无奈地道,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季黎川,无奈之下高声对着季黎川道:“你先去,老夫随后就来。”
    季黎川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先去了季芷儿的院子。
    季博然目送着季黎川走远,这才寻了花园里的石凳,请荀久过去坐下,慢慢道:“久丫头应当明白,老夫一向军法治家,在家规这一块上极其严格,你方才说的那些,老夫也都知道了,芷儿自小受尽季太妃的宠爱,尽管她的母亲严苛以待,无奈季太妃太过疼爱这个侄女儿,见不得她受苦,所以养成了这样骄纵蛮横的性子,老夫也曾无奈过,可季太妃毕竟是先帝后妃,威仪摆在那儿,老夫无法对芷儿做出具体的惩罚,这么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荀久动了动眉梢,一言不发。
    季博然继续道:“我让你暂时留下是有一事想请教你。”
    这句话,也还算客气。
    荀久并不是不识趣之人,此时此刻的季博然已经全然放低姿态,如若她再高傲不理,则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且容易给人捏了把柄。
    眸光微动,荀久道:“大司马请讲。”
    面色变换了几次,季博然缓缓吐口,“我方才听人说,芷儿毒发的时候,整只手臂都腐烂了,是吗?”
    荀久定定看了季博然一眼,心中思忖他只怕是由季芷儿的毒发现象联想到了先皇后的死。
    没有丝毫犹豫,荀久直接应声,“是,毒发的时候,她整条胳膊都废了。”
    季博然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此刻听到荀久亲口说出来,顿时整个人都坐不住了,脸色震惊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声音也有些发颤,“怎……怎么会这样?”
    荀久上一次去廷尉寺翻大司空府上家丁尸体的时候无意中偷听到两个皂吏私下谈论先皇后薨逝的那天晚上,先帝禁止任何人看到她的遗容,可终究免不了要让人进行装殓,装殓的那几人真真切切看到了先皇后整个躯体都是腐烂的,那几人本要被先帝灭口,却有一人趁机逃脱从皇宫北苑的一口枯井跳了下去,先帝让人进去搜查了数日夜,再寻不到那人的身影,以为已经死了,索性让人搬来巨石将枯井封死,便不再继续搜查。
    殊不知那个人就在枯井的通道里活了下来,还用双手刨了一条地道爬出来,可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剩几口气,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年轻的宫女,那宫女吓得惊魂失色,没多久也被先帝找到并灭了口,然而这件事还是悄悄流传开来,只不过平素无人敢提及。
    当时荀久还偷听到那两名皂吏说先帝曾经特地吩咐把那串祖母绿加进先皇后的陪葬器物里。
    那时,荀久便留了个心眼,回府之后将季芷儿输给她的那串祖母绿拿出来仔细研究,终于在那些细细密密的纹路里面发现了端倪,她烧了沸水,将祖母绿放进去煮,直到水全部变色了才戴了手套将祖母绿捞出来,再把那盆水拿去研究。
    终于让她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祖母绿上面有毒。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药,这种毒想要发作,必须得有引子,而一旦发作起来,整个躯体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腐烂,非常恐怖。
    这样的毒药,似乎……很符合苗疆那边的风格。
    至于两串祖母绿上面的毒药,究竟是苗疆别有居心想毒害先帝还是先帝后天让人添加上去的,无人得知。
    收回思绪,荀久佯装不知,假意露出惊异之色,问季博然:“怎么了吗?”
    季博然动了几次嘴唇才喘着气道:“芷儿的这个症状,像极了当年的先皇后。虽然……虽然老夫并未曾亲眼得见先皇后的遗容,但这么多年了,私下里仍有人在流传当年先皇后死的时候全身腐烂。”
    荀久心下了然,果然与自己猜想的别无二般。
    这两串祖母绿,只怕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铁定牵扯了什么秘密。
    想了想,荀久如实道:“实不相瞒,季芷儿身上的毒,是我从她输给我那串祖母绿上发现的。”
    季博然再度狠狠一震,满脸的不敢置信。
    晓得季博然要问什么,荀久直接道:“没错,先帝赐了一串给先皇后,另一串给了季太妃,先皇后整天将祖母绿戴在手腕上,毒素慢慢浸入了体内,这时,有人趁机用引子引发了先皇后体内的毒,所以她死了,而且死法非常恐怖,全身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腐烂,直至她停止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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