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谨然大惊失色,立刻侧身,让执刀的胳膊远离对方的攻击范围,同时用另外一只空手去挡,生怕真伤了已经手无寸铁的裘洋。
    不想裘洋竟抓住了他的手背,然后一个天旋地转,裘洋就到了自己怀里,而自己空着的手已牢牢贴上裘洋的喉咙,手背上,则依然覆盖着裘洋的手。
    “你放开我!”裘洋惨叫出声,同时覆盖着春谨然的手往死里用力!
    从围观人群的角度看,就是春谨然扣着裘洋咽喉,而裘洋用手去扯,却怎么也扯不开。
    但天地良心,到底谁放开谁啊!是裘洋那爪子压着自己不撒手好吗!
    春谨然简直想在天地间写上一个大大的冤字!
    “你放开我,你要敢杀我我爹也不会放过你的!”裘洋声泪俱下,真情实感无懈可击。
    春谨然认命,他已明白对方的心意。朋友们为了让自己全身而退拼到这个份上,他至多背口黑锅,能算个啥。
    “别再乱动,当心刀剑无眼!”撤开的执刀小手重新登场,逼近裘少主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裘少主简直是用三魂七魄在演绎。
    “春大侠你千万不要冲动!”少侠已成大侠,裘帮主简直觉得那刀是插在自己心尖儿上,“万事好商量!”
    春谨然不打算跟他商量,直接薅着裘洋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沧浪帮的弟子人墙再不敢阻拦,尽管迟疑,却仍犹犹豫豫闪开一条路。
    祈万贯赶紧抱着裴宵衣跟上。
    青风速度最慢,落在最后,显出一丝“我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清白。
    第88章 血色天然(六)
    春谨然一直架着裘洋往山下走。
    起初裘天海还妄图跟着,后面被春谨然在裘洋手背上划出的血丝,吓得再不敢动一步。
    但摸着良心讲,这他妈也是裘洋的苦肉计!他自己把手背往刀尖上撞你有招儿?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就不单单是一道浅淡血痕的问题了!所以说,孩崽子若是横下心想做什么事,那真是怎么狠怎么来。
    为啥长江后浪推前浪?
    因为后浪更他妈浪!
    就这样,春谨然一行人终于摆脱追兵,疾行至半山腰,与刚走了半程的郭判、丁若水汇合。
    “怎么回事?”诡异的阵容组合让全然不知情的两位同伴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现在要马上带大裴走。”这会儿春谨然早已放开裘洋,从祈万贯那里接回裴宵衣,于是一边说着,一边又紧了紧胳膊,以更稳地架住比自己还沉的男人。
    丁若水看出裴宵衣的不妥,当机立断:“回若水小筑!”
    春谨然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即便是多年交情,也不是人人可以做到什么都不问便将明摆着是个麻烦的人往自己家领。
    与丁若水是无需多言,但对另外一个人,春谨然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想到一句干巴巴的:“裘少主,大恩不言谢。”
    裘洋一脸生无可恋,恶寒地拍落身上的鸡皮疙瘩:“你还是叫我白眼狼吧。”
    春谨然莞尔,若不是架着裴宵衣,他或许会忍不住给少年一个拥抱。不过,呃,可能得不到太友善的回应。
    青风上前,将一个物件交到春谨然手里:“这是青门的腰牌,你拿着它,到山脚之后从西面离开,我爹一般在南面转悠,西面看守的青门弟兄没有认识你的,你就说是我朋友,他们不敢拦你。”
    春谨然握紧腰牌,心中一片滚烫。
    他看看青风,又看看祈万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两个字:“多谢。”
    “快走吧,”青风抬手轰人,“别耽误我俩回去弃暗投明。”
    春谨然扑哧乐出声。知道刚才的事情必定会传到青长清耳朵里,青风这是要回头找补了。至于能否自圆其说颠倒黑白,春谨然对青三公子有足够的信心。祈楼主嘛,跟着青风混,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
    “总之,一切过错都往我身上推就是了。”连裘洋都挟持了,春谨然现在基本可以放心大胆地破罐破摔。
    青风和祈万贯没应声,但眼神分明写着——当然要往你身上推,还用你说?
    明明还想笑,可眼底冒出的却是热气。春谨然垂下头,不想让友人们看见自己的失态,太丢人。他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能修来这么多仗义的兄弟!
    “行啦,再磨蹭又不知生出什么变故,”祈万贯催促,“赶紧走。”
    春谨然不再耽搁,把裴宵衣往肩膀上又架了架,便转身向山下走去。
    丁若水连忙跟上,也帮他架人。
    走没两步,春谨然才发现郭判还在,诧异地问:“你干嘛跟过来?”
    郭判一脸理所当然:“我本来就和你们一起的啊。”
    春谨然服了他的心大:“那是之前,现在我是挟持沧浪帮少主救走天然居余孽的江湖罪人,你就不能再跟着我们了!”
    “那我干什么去?”郭判问得很是迷茫。
    春谨然咬牙切齿:“和他俩一起去追捕靳家母女,权当你就是过来帮忙的,继续做你的郭大侠!”
    郭判总算明白过来,这是春谨然替他想呢,但眼前这俩人架着裴宵衣的艰难样,怎么看怎么别扭。思及此,郭判索有了决断,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将裴宵衣捞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不等春谨然和丁若水抗议,直接拍板定案:“我送你们到山脚,再去装大侠。”
    所以说大侠就是大侠,即便身上还有伤,健硕的身体根基仍在,架着个大男人,脚下仍虎虎生风。除了不能用内力,施轻功,简直看不出曾被人开膛破肚,至今腰上还裹着浸满金疮药的布条。
    有了郭判相助,再加青风的腰牌,逃离战场的过程比春谨然预估得要顺利许多。到了山下,他先将丁若水和裴宵衣藏好,后用轻功偷回了栓在南面山脚的马,两个人将裴宵衣放到马上,小心翼翼赶路到最近的镇子上后,才又找了一辆马车。
    十日后,终于顺利抵达若水小筑。
    一路上裴宵衣又犯了三次病,最初仍是春谨然摇铃铛,后来丁若水用银针试了几次,终于试出了可以封住蛊毒的穴位。封穴后的裴宵衣陷入昏迷,其实他的体力早已透支。
    回到若水小筑,丁若水帮春谨然将裴宵搬上床,之后又叮嘱了春谨然一些需要注意观察的事项,便一头扎进书房,继续翻找那本行踪诡秘的记载着蛊毒的医书。
    相比萧瑟的崇天峰,若水小筑已春意盎然。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撩拨床上人的发丝,像个顽皮的孩子。春谨然上前赶走它们,自己抚上了男人的头发。明明看着乌黑如瀑,摸到手里,却意外的并不柔软,有点硬,有点扎,同主人的性格一样不讨喜。
    一滴水落到男人的唇边。
    春谨然俯身,用舌头轻轻卷走。
    淡淡咸涩在舌尖化开,然后,更多的水珠落到男人的额头,鼻尖,脸颊。
    “若水说了,就算华佗在世,我脸上这疤也是留定了,”春谨然哽咽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没有威慑力,“你有能耐就别醒……”
    小筑之外,竹林沙沙,暖阳和煦。
    春谨然不眠不休照顾了裴宵衣三日,丁若水也在书房里大海捞针了三日,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那本在所有人看来都只能存在于传说中的医书,竟让他给找到了。
    “就是这个,断僵蛊!”丁若水拿着医书飞奔而来的时候,就像他才是那个中了蛊毒的疯子。
    “别急别急,你慢点说。”春谨然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就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断僵蛊,源自西域,何时传入中原已不可考,但近百年已绝迹江湖。被蛊虫侵入者,神智全无,痛感退化,成为施蛊者操纵的傀儡。施这种蛊,需要豢养一种以瑶蛮树叶为食的蛊虫,但同样,这种树叶也是解药,用它便可以将中蛊者体内的蛊虫引出来!”
    “可去哪里找那个……”
    “瑶蛮树。”
    “对,去哪里找这种树,我连听都没听过。”
    “苗疆。”
    按照书上所言,此蛊先是从西域传到苗疆,几经演变,才又传入中原。所以现在中原能见到的断僵蛊,都是苗人改良过的,豢养蛊虫所用的树叶也一同改良成了只有苗疆才有了瑶蛮树。
    别说书上言辞凿凿,就是只有一线生机,春谨然都不可能放过。
    当天下午,他便收拾好行囊,哪承想刚走到大门口,倒迎面撞上两位来客。
    “祈楼主,郭兄,你俩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我俩要来,想提前跑呢。”祈万贯上下打量春谨然,总觉得这位友人比刚快马加鞭赶过来的自己还要憔悴,“老实说,你几天没吃饭了……”
    春谨然顾不上玩笑,直截了当答道:“我要去苗疆。”
    祈万贯皱眉:“去那里做什么?”
    本是想送春谨然出门的丁若水解释道:“裴宵衣中的蛊毒已经弄清楚了,想解这种蛊,只能去寻苗疆的瑶蛮树叶。”
    “别的地方没有吗?”郭判听到这里,插了一嘴。
    丁若水白他,眼神里满是“不懂就别装懂”的嫌弃。
    郭判黑线,识相闭嘴。
    祈万贯却道:“依我看,谨然贤弟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裴宵衣。若信得过为兄,我帮你去苗疆找。”
    春谨然:“你?”
    祈万贯:“别小看我,我前两年帮人找私奔的闺女,正正经经去过两次苗疆的。”
    寻找私奔的闺女能有多正经,春谨然不去计较,他只是觉得:“苗疆凶险,较西南或许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能自己安稳待在家里,让你去冒这个险啊!”
    “谨然贤弟,你怎么就不明白为兄的心呢!”情急之下,祈楼主用力握住了兄弟的手。
    炽烈的热度从手上传递到心田,春谨然恍然大悟:“你要多少?”
    祈万贯:“三千两。”
    春谨然:“你怎么不去抢!”
    祈万贯:“三百两?”
    春谨然:“成交!”
    郭判:“你要价都没个范围的么……”
    祈万贯:“啊?三百两还高吗?那我再降点儿?可是苗疆真的很远啊……”
    郭判:“我进屋,你们聊。”
    让祈楼主一搅和,丁若水倒忘了问二人的来意。
    不过他的疑惑很快就有了解答——
    “靳家母女死了。”
    祈万贯并没有真的继续聊,他知道春谨然心下焦急,故而连水都没顾上喝,便重新上马。不过并不是去苗疆,而是先去附近的镇上发信号——此番前去路途遥远,为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带上几个弟兄。
    春谨然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到室内,便听见了郭判的这句话。
    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结果,可真等亲耳听见,感觉还是有些奇怪。说不上喜怒,就是不太真实,那样风华绝代的两个女子,曾掀起多少江湖波澜,如今却只落得轻飘飘的两个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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