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摇摇头,戚寒水神色稍安,却听周清道:“现下虽然还没有要发疫病的征兆,但是如今天气尚冷,颍州府那边就有百十来个内热不调的亡阳之症,且发病的又都是稚童,实在蹊跷,阁主上报给了防疫司,防疫司的官员却不重视,阁主这才决定南下去颍州府看看。”
    戚寒水沉吟片刻,面色凝重起来:“若那百十来个人皆是如此症状,只怕今年春天要发痘瘟啊。”
    听闻此言的顾长亭一愣,他如今读了许多医书,又听戚寒水说了许多昔年疫病横行时的情状,对这痘瘟自然有些了解,也知凶险万分,那颍州府离云州府并不远,只怕真发起痘瘟,云州府也要遭殃的。
    周清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戚寒水,道:“这是阁主的亲笔信,着属下带来,另外来时阁主还嘱托,让堂主帮忙筹备几味药材,不然瘟疫起时怕没有药用。”
    戚寒水应了一声,指了指相思,道:“那是云州府大药商魏家的少爷,要找什么药只管去问他!”
    周清一愣,见相思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娃娃,便以为戚寒水在打趣他,却也对相思拱手道:“那找药的事就麻烦魏小少爷了!”
    相思促狭,却也是个顺杆儿爬的主儿,一躬身,对两人道:“既然戚先生要找药,不如和这位先生同去府上一趟,我嘴笨,怕把话学落了,你们自己与我爹说,这事情才不会出岔子。”
    戚寒水点点头,竟真带着周清同相思去魏家了。
    *
    顾长亭把白日看诊的用具仔细拾掇好了,这才准备回家去,刚要出门却被郑管事叫住:“长亭且等等。”
    顾长亭便停了脚步,郑管事小跑几步上前,喘着粗气道:“白日里也寻不到你空闲的时候,现下总算抓到你了!”
    顾长亭唇角微勾:“郑叔找我有什么事?”
    郑管事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顾长亭,他狐疑接过,发现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两块银子,足有二两,忙退回去:“郑叔这是做什么!”
    郑管事坚决不肯收回,道:“这是堂主吩咐的,半年前便要给了,你那时偏偏不肯收下,今日你若再不收,只怕堂主要亲自找你的!”
    “我是先生的学生,平日也没做什么事,虽帮先生看看诊,却也是为了学习,哪里有收诊金的道理呢。”
    郑管事却不依,将那信封硬塞入顾长亭的袖中,道:“如今来医馆看病的患者多了,每个患者的诊金虽不多,加在一起却十分可观,这点也不过是堂主的一点意思而已,你何必推辞,莫不是嫌给的少了?”
    顾长亭无法,只得收了,谢了郑管事,想着再见戚寒水还是要当面再次感谢的。出了医馆大门,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街上行人稀少,前几日下的雪融了大半,石街湿漉漉的,才走了不一会儿,顾长亭的棉靴子便湿透了。
    走到城门,有个曾去医馆看病的车夫见到他认了出来,便招呼他上车捎了一段路,路上那车夫不住地夸他医术好,他只笑笑,又问车夫之前的病可好利索了,这样闲聊了一会儿,便到了顾长亭家中。
    院门没关,屋里昏黄的灯火透过窗子映出来,照得小院也有了暖意,他在门口跺了跺脚,把粘在鞋底儿上的泥水蹭掉,这才进了屋。
    顾夫人正在摘刚刚泡发的菜干儿,见他回来了,面上盈满喜色,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书箱,道:“干等你也不回来,是不是今天去医馆看病的人太多了些?”
    “这几日天气变化无常的,好多人害了风寒,我今儿也抓了几服药,在箱子里,晚上煎了给你和奶奶喝,防病的。”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里屋的顾老夫人也听见了响动,高声问:“可是长亭回来了?”
    顾长亭应了一声,便进里屋去与老夫人说话,顾夫人忙去灶上端吃食。
    顾老夫人的身子这几年好了许多,也多亏戚寒水来看过几次,又兼着顾长亭通了医理后的尽心调理,老人家晚年丧子失家,自己也认为晚景必然凄苦非常,哪知自己那坚韧的儿媳和孙子竟硬是撑起了这个家,时间久了,顾老夫人也看开了,只盼望这孙儿将来娶一房知冷知热的媳妇,一辈子平安美满就好。
    祖孙说了会儿话,顾夫人便来唤吃饭,顾长亭便扶着老夫人到外屋去,桌上已摆好了两菜一汤,都是普通的乡野小菜,但顾夫人的手艺颇好,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三人吃罢饭,顾长亭把晚间郑管事给他的二两银子拿出来,双手递给老夫人,道:“这是先生给我的补贴,请奶奶收着。”
    老夫人一愣:“戚先生怎么反而给你补贴,这怎么使得?”
    顾长亭于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老夫人听了心中难免更加感念戚寒水来,道:“想来是戚先生看家里光景不好,所以体恤你,日后若戚先生有事,你千万不能推辞。”
    “先生于我来说是难得的良师,只这一项便够我还一辈子了。”
    老夫人点点头,把那信封交给顾夫人,道:“我个老太婆平日也不出门,家中都是你操心,这钱你拿着!”
    婆媳二人推让了一番,最终是顾夫人败下阵来。
    第29章 忍冬阁主
    一行三人到了魏家,因魏正谊此时正在春晖院,相思便也引着戚寒水和周清去了老太爷处,路上相思想起方才周清说起的防疫司,好奇问道:“温阁主的话,防疫司也不放在心上吗?”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相思知道温阁主的老婆可是个公主,这样特殊的身份,只怕防疫司也要给些薄面,怎么会置之不理呢?
    戚寒水冷哼一声,似是肚子里又气,却是周清解释道:“防疫司的上面一个是太医院,一个是户部,户部是拨银子的,自然权利大一些,太医院不过是做些辅助的工作,影响实在有限。阁主虽然把颍州府那边的情形写了表奏,但防疫司有自己的一套评判原则,必须有三百个确定是疫病的,才会有对策,颍州府那边如今人数不足三百,自然不能引发防疫司重视。”
    相思点点头,又想起个十分紧要的问题来:“这痘……痘瘟得了是否凶险?可有什么好法子治吗?”
    周清正要说话,戚寒水却睥着相思道:“凶险,治不治得好看命,我知你是个怕死的,若是云州府发起痘瘟来,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哪儿都别去。”
    相思被戚寒水看透,大窘,却还要假装自己坦荡,装坦荡的同时还要拍拍马屁:“我这是替云州府百姓问的,但又想到先生医术盖世,想来这点儿小病必定药到病除。”
    戚寒水却摇摇头:“我说治不治得好看命,原是没骗你的,若是得了痘,非得痘开花,内毒才能发出来,若是用尽了发痘的药都没用,小命基本也就交代了。”
    这话让相思有些惆怅,二十一世纪,天花病毒早已绝种了,如今这里天花病毒却正流行……西方早年倒是有种牛痘获防天花的,这里却没听过“牛痘”,要给自己打个疫苗的想法,怕是不能落地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春晖院已在眼前了,忙敛了神色请二位进门,因是老相熟了,便也没让下人去通报,相思先开了门进屋,道:“戚先生和周先生来了。”
    说罢一闪身,将二人请进堂里。魏正谊虽不知这不请自来的周先生是谁,却上前一礼,问了二人好,戚寒水也回礼,又拜见了魏老太爷,道:“老太爷安好,这周清是我赭红堂里的掌事,因有些事要麻烦贵府,所以便一同带来了。”
    魏老太爷点点头,转向周清,道:“周先生是今日才来的吗?”
    周清忙又是一礼,道:“晚间才到的云州府,是奉了阁主的令,半月前从金川郡动身的。”
    “云州府风物与金川郡大有不同,周先生要多住些时日。”魏老太爷又转向戚寒水,问:“戚先生方才说有事,不知是什么事?”
    此时众人皆已落座,相思这小辈儿的却不敢放肆,只与魏兴一左一右在魏老太爷旁边站立,假装是左右护法。
    戚寒水从袖中拿出周清带来的那封信递给魏老太爷,道:“今年的疫病只怕要发起来了,颍州府已经有些征兆,阁主处理完阁中事物,过几日便要南下了。”
    听到温元芜要南下,魏正谊面色一变,魏老太爷却是微微皱眉:“温阁主已经许多年没来南方,若他都要南下,当知这次的情况不妙了,不知可曾上报给防疫司。”
    “表奏倒是递上去了,只是防疫司如今没探明情况,不肯轻易动作。”周清道。
    魏老太爷摇摇头:“等防疫司探明情况,只怕这疫病已经蔓延开来,怕是不好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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