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香珊脑子迅速反应过来,她本就觉得张二牛之事蹊跷。但因着自家之事,一直没有多余之力去问及,此时这才歇下来,便被人欺上了门了。
    胡香珊站在那儿若有所思,落在四赖子眼里,却是觉得她束手无措,不免更加嚣张的催促道:“怎么样?还不下跪?”
    ‘下跪’对于胡香珊来说,两辈子加一块儿,都没怎么跪过。活人那也只是跪过皇帝。其余的寥寥可数的基本上都是逝去的祖宗。没道理这一辈子,莫名其妙的便要给两个上门滋事的无赖子下跪祈求什么。
    “我怕你消受不起!”胡香珊看着眼前两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疯子’,她冷冷一笑,讥讽道:“这两位小哥,不晓得你收了人家多少个铜板,怎么就大老远到此处,踩着我一个弱女子的肩膀与脊梁,放下为人最基本的是非正直,去替他人擦鞋灰呢!”其实她想说的是:舔屁股!
    四赖子本就是个混子,且事实上也确实是被胡香珊说了个大概。
    胡家的事情,他们来之前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胡家两个兄弟宿在私塾里与夫子共住,巧的是连胡家娘老子也都不在,冬天里只要没闹出什么来而惊扰到村子里其他人,大多数人都是窝在屋子里,极少在外走动的情况下,他们这才敢上前这般应门。
    想到身后的杜仲依然站在那儿瞧着,四赖子不禁挺了挺胸,一手仍旧插在门缝处,一手已经握起且抬起翘起大拇哥往后豪气一指,厚颜无耻道:“我四赖子为人那是大家都晓的人。我让你跪我与杜爷,那也是抬举你,镇子上多少人想跪,杜爷都不给呢!我要是你,不但跪了杜爷,还会跪跪我这个引荐人。”
    自报家门了啊!
    他是四赖子……确是是个混油子的名讳……那么身后那个人便是所谓的杜爷!
    “这真是稀罕。”胡香珊再次不屑的撇了瞥嘴,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在四赖子身后、一直无动于衷的那个杜爷,心里快速转着思量:她势单力簿,只能继续采用拖延之术。四赖子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后面那个杜爷……应该才是主谋……不过她暂时没有把握镇住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快速的盘算着解脱之法……
    待拿定主意,她当下一脸怒意上脸,道:“你还指望着我一介良民跪你,也不看看你受不受得起。”
    “良民!?良民怎地了?”四赖子被胡香珊突然的气势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不由的恼羞成怒起来道:“你是良民?难不成我就不是良民了?”
    “你也配做良民?你就一人渣渣,瞧你的作派,比奴才都谄媚,谁家敢用你做奴才那也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了。”胡香珊乘势继续往前,随后见四赖子嘻笑的脸色终于大变,她接着道:“在外仗势欺人、为虎作伥,可别犯了事儿连累到主家。”
    “哎呦!你当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贵人家的?我呸!你一个乡野之女,也要有那个命才是。”四赖子是彻底被激怒了,他上前就要挥手打人,但奈何一手插着门缝,暂时不能挪动,另一手虽然可以伸进去,但力道减少许多,只能上下左右的胡乱挥动一番。
    胡香珊阻挡姿势不变,只是上半身朝后微仰以避开四赖子的攻击。只是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四赖子的动作,看似在防备着他的击打,实际上,她在等着一次过关的时机。
    “我有没有那个命不是你说的算。”胡香珊就等着四赖子失了分寸,她一边紧紧拉着门栓准备好随时发力,一边继续驳着四赖子道:“你又不是批命的,怎知知人将来如何?倒是你自己,好好想想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天道循环,今日你仗势欺人、坏事做绝,它日小心官府将你捉拿……”
    “我呸呸呸!”四赖子简直要气炸了,这还能让胡香珊继续说下去吗!?可打又打不到,骂又骂不过,他憋着张紫涨的脸大声的打断胡香珊,胡乱道:“你……你个乡野村妇,还天道啥的……告诉你,你四大爷我这辈子会过的好着呢!倒是你,还官府捉拿……你以为你是娘娘命?就凭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指得动官府老爷吗?你那相好的什么二牛还关在牢里呢!你恐怕连府衙的门朝哪开都不晓的吧!”
    “嘴里留口德吧!”胡香珊反过来呸四赖子一口,满意的看着他脸色更紫了之后,反而慢悠悠道:“是贵人命或是娘娘命,早说了你不是批命的。你晓得个什么?你有那本事,还是批一批自己是个什么破落命吧!哈哈哈!”说完话,便作势大笑以夸大嘲讽的力度。
    四赖子感觉到自己那稀松逢乱的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了!而就在他脑海里紧绷的弦濒临崩断的边缘时,胡香珊深吸了口气,鼓足大力便将门狠狠一关,四赖子双手臂处顿时传来剧痛,让他在本能的自我保护与彻底失去了理智想要反击的双重意愿之下,伸回了挡在门逢处的双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胡香珊便猛力将门成功一阖,随后便是快速的落栓声。
    这变故只发生在几个呼息之间。
    杜仲先头里,越听越是蹙眉,心底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在他还未察觉清楚胡香珊的意图以作出提醒之时,就听耳旁传来四赖子的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声极响的关门与上门栓的声音。
    随后,混合着还未停止的四赖子的哀号呼痛之声。便听到门内胡香珊扯着喉咙大声叫唤道:“来人啊!上门抢劫啦!快报官啊!上门抢劫啦!快报官啊!”门被紧紧的阖上了,胡香珊用背脊死死抵住,然后扯开嗓子、放心大胆的高声呼救!
    四赖子一听这几声嚎叫,更是怒极上涌,他涨紫了脸皮便上前嘭嘭的大力拍门,同时叫骂道:“小娘们儿!你开门!看小爷我不教训你!”说着,就拿脚踹上了大门。
    这一声声的威胁声、踹门声,与胡香珊的呼救声相呼应。
    一时间,村子里哪怕是再没反应过来、或是犹豫踌躇的邻里,也纷纷拿着家里的木棍与笤帚出来,有几个机灵的,便各自往里长家处报讯。
    杜仲眼瞧着形势大变,不由的快速拉了四赖子要离开。
    只是,他们两人没一会儿便被村民团团围住。
    尤其是近来村子里不太平,一会儿来了贵人、一会儿出了上门打劫私塾之事、一会又出了个嫌疑犯,里长这几日那是草木皆兵,这一有动静,便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赶来。
    第六十三章 趣投
    又是听壁角!
    反正也不晓得是第几次了,王全德渐渐的,已经有些淡定了。
    自家大公子离宫那是不稀奇的,反正自小就被大主子带在身边,征战巡防的次数也多。但单独被允着出来,那可是第一次。
    而正是因为这第一次,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自家大公子的另一面。
    他跟在自家大公子身后,早已经强迫自己想明白、并接受了现状且定下心跟随。
    “有胆识!”大公子背着手站在街角,唇边那儿弯起的弧度与脸上毫不掩饰的兴趣与赞赏,比先头的几次都更加明显,道:“一个长在村里的乡野女子,不言不语时瞧着气质淑华,遇了事需应变之时便展露聪明巧慧,虽偶有不足,倒也算是倾尽利用身边所有机缘……算得上有胆有谋。真是应了那一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怪道……让我时常历练……”说到后头,有一种释怀了的感慨。
    这算是明了与体会了大主子的用心了吗!?王全得偷偷瞄了大公子一眼,暗自腹诽!
    “姜总归还是老的辣!”屏气敛声的王全德总算有说话的机会了,他上前躬身笑着接话道:“这民间还流传着俗语,老人家吃的盐比那后生吃的米还多!何况,在大主子眼里,大公子可是雄才大略的后继之人,平日里比起他人来,那可是如眼珠子般的疼爱,自当是想一股脑儿的将自个儿平生得来的宝贵经验,悉数传给您了!”
    王全德这一番话说的还真是时候。
    若是放在从前,换来的可能是大公子的一番无甚表情的余光一瞥。
    但此时此处,正在大公子略有感慨与领悟之时,便是听的大公子心里十分感触。
    “我瞧着她这番下去,总不是个事!”大公子沉吟了一会儿,便道:“她……家里是那个情况,又莫名沾惹到了闲帮……”
    “关键还是那个张二牛的案子。”王全德一听就明悟其中之意,是担心胡家会被后续滋扰吧!他道:“在拿名册时,我便想着,要否同时让黄佥事递个话过去……想那县官应是会秉公办案的……”
    “青天大老爷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却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大公子重复着方才胡香珊说的话,再次弯了弯唇角,道:“去!将这句话也一并传过去,瞧瞧咱们大启的青天大老爷,当不当得起这句话!”
    不是故意在抓人前,派人到里长处,将案件的经过大致的传了给他知晓吗!?
    那他就不负所望,将这丰县的事管到底了!也看看这知县的断案的水平如何!?
    王全德很快会意应诺。同时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胡家的姑娘,即使不是那钦天监算出的福星,但若是她能借着这个东风,过了红使的初步筛选顺利的进了宫,那少不得会被宠一阵子。
    “再去查查这胡家祖上!瞧她方才出言雅俗共存,应是得了启蒙的。”大公子继续道:“若真是来自于她的那个待考秀才的大兄,这几年间……也未免成果斐然……”
    先头里胡家的情况,他们关注到现在,也是清楚了不少。
    胡家那个长子胡征,其实也就不过几年读书的光景,且还是过了十岁之龄上的私塾。那跟着他拾捡些学问的胡家姑娘,言辞与行事如此不弱,那岂不是个聪慧明敏的种子!?
    “不过,人嘴两面皮……”王全德想了一会儿,双手放在身前,侧面的提醒道:“逝去的太夫人,那可是天下贤淑表率啊!”
    若是这胡家的姑娘事迹传了回去,便要着重看那转述的如何引导,往好里说,那是聪慧机敏,但若是往另一面歪的地方诋毁,一个不慎便会传出泼辣粗俗的名声。
    而一旦有这个名声在,那以大主子的喜好,大公子定然是掰弄不过的。
    大公子转眼挑了挑眉,朝王全德大有深意的勾唇一笑,道:“怪道从上到下,都叫我带着你,果然是个忠心的。”
    “呵呵!”王全德立马隐去方才的一脸肃容,微微躬下身子谄媚的凑过来,道:“钦天监算出的福星,那可是出身在官吏之家的。”符合条件的福星候选定然不止一人,但不符合以上条件的,定然不会成为福星候选。
    这又是一个提醒,也是一个试探。
    看看大公子到底有没有心思要将胡家姑娘弄进宫的意思,或者是大公子有没有意思要以胡家姑娘为福星,从而下意识的与大主子作番暗劲的较量。
    大公子当然清楚王全德心里的弯弯绕绕,但不知为何,他心情突然畅快了些,低声一笑,道:“我在方才便起了打算,意欲给他们家一个恩典,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办吧!还等什么?”
    王全德心中一震,顿时泛起惊涛骇浪。
    他可是打小就陪在自家大公子身旁的,大公子的喜好厌恶不敢说悉数知晓,但也能摸出十之七八出来。
    若说方才那是凭着直觉讨好与试探,那么现下印证了他的这些揣测,还让让他心生震撼。
    看来,这胡家的姑娘,他可要上些心思,切不可怠慢了。指不定,过阵子便会是里头的另一个主子了。
    “那就……给个锦衣卫百户?”王全德见自家大公子正转身欲走,顿时收敛心思再次凑上去道:“只是这胡家……”
    封赏给胡家老爹那是最抬举胡家姑娘的手段,但胡家这一堆破事及胡家老爹的不靠谱,若真是给了胡家老爹这个恩赏,王全德担忧胡家姑娘在选秀进宫前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太好过的。
    “正好瞧瞧,这等情势之下,她会如何应对?”大公子停下脚步略略踌躇,但随后却坚定步伐道。
    是啊!这等情势下,这位出身的胡家二姑娘该如何应对?也省得到了宫里,手足无措的出个什么事。
    “这日头都要斜西落山了,你先前说的那个……到底在哪儿?”大公子背着手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王全德,说着略有抱怨的话,但神情与语气间却自带一股闲适及隐隐的期盼与愉悦。
    王全德看着被斜西日头洒下的金色朦胧身影,若不是身份拘束,自家大公子那也会是燕京公子中最有风度仪态与潇洒无忧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吧!而他的婚娶,哪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会适当的征询他自个儿的意见与喜好,哪怕是长辈自己订下,但至少可以提出自己的抗议。不似现下,只要大主子发了话,普天之下有哪个敢表达出一丝丝的不同观点与异议呢!?
    王全德的脑海里,大公子里外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让他不由一阵阵唏嘘。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大公子乘此机会好好的任意一回、享受玩乐一回!
    ―――
    这边王全德卖力的带着大公子去寻自己喜好的游艺,以抓住机会去享受那难得的放松,这边胡家二姑娘胡香珊,却在寻思着自家阿娘怎么一去就那么晚回呢!
    越来越担忧的她,最终决定亲自去寻一倘。
    ―――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李秀才所设的私塾,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倒有些那么点桃花源记之内所描述的隐世之地的感觉。
    但现在这个情况,胡香珊可没那个心思多去欣赏与感慨,她抬头望了一眼已经升起袅袅炊烟的私塾,气喘心慌的她深吸一口气,闷头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行走之时穿过一处小竹林时,隐隐听到嘈杂但却十分压抑的人声。
    她不由皱眉,但已经被自己家的那些破事弄的疲惫的她,丝毫多管闲事的心情与*都没有。她一心一意的只想绕道。
    但正当她加速之时,其中十分清晰传来的欢呼声却让她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胡成!
    再次侧耳聆听!
    确定是胡成!
    那么高兴!?
    胡香珊眯了眯眼睛,挺立在原地,转眼朝一旁的竹林侧目而望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切的让她瞧见了什么。
    总之印入她眼帘的,是那斑驳投下的光影之中,有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有人弯腰往地上瞧着,那压抑却欢呼的畅快之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
    ―――
    胡成是偷溜出来的,他随着自家大兄在私塾中,夫子虽然对他不报以厚望,但在布置大兄功课之时,也少不了他的。而他除了奋斗夫子布置的课业之余,那便是做着与小厮一般无二的生活。
    今日终于让他寻着机会与人斗蟋蟀,并且还能有银子拿,这么好的事情,哪儿去寻!?
    尤其是眼前这人是生面孔,想必也不会认识他。那便没有任何泄露到他阿姐、阿兄、夫子与阿娘的耳朵里的可能。
    “这可是冬日里的!”笑过之后,胡成反应过来,看着那颤抖着、仿佛要被吓坏了的黑色蛐蛐儿,他不由的有些心疼道:“很珍贵的!你们可别吵着它、吓坏了它。”
    “你小子,哪家的?”方才与胡成一起趴在地上的男子,虽然输了,却是一点儿恼怒也没有,相反一副尽兴的和蔼模样问道:“倒是有些眼力,每次挑的都是能斗赢的。”
    “英雄莫问出处!”胡成接过一旁的赢来的银子,心中大定,不免有些吹嘘起来道:“你也莫要这般钦慕小爷我!莫不是家中长辈压着,我早能养出打败天下无敌手的蛐蛐儿来,哪还会轮落到要从他人手里挑选良品的地步?”
    “嘿呦!口气不小啊!”一旁的人看的仔细,且方才起哄的也最为起劲,此时见赢了自家大公子的小子这般口气,不由略带挑衅的问道:“养这些精贵玩意儿,可都是要有些来头的,尤其是冬虫!你小小年纪,看着也挺简朴,可别说大话啊!?”
    “蛐蛐儿虽说是百日虫,可真养的好的,活到个二百日也是行的。”说到胡成熟悉且有兴趣的,且又被明显的质疑,他不由的话多了起来,道:“至于你说的来头,无非是指那盆与冬日里的保暖……哼!这些也不定要多少银子,无非多些心思与功夫罢了!”
    胡成答的详细,且答的自信,倒是让听者们都沉浸在了里头。
    却不想,离他们这个圈子大约几十步的距离,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姑娘,一声尖利中带着怒意指责与讥讽语气道:“噢!是吗!?我却不知,你哪来的心思与功夫捣弄这些东西?”
    胡成洋洋自得的面容,在见到胡香珊出现时,简直如霜打的茄子,恨不得立马消失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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