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您莫要生气了!方姐姐她初进宫,这其中定然有诸多不适应,没得您方才所说的那样。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孙玉兰柔柔甜甜的话语响起,劝慰着张氏,甚至说到后面,都几乎半跪在张氏身旁道。
    张氏转眼望着跪地求情的孙玉兰,长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外间响起掀帘子的声音。
    一身黄底锦衣的朱正宣进得内室,见着此景,眼睛微眯,尤其是望向已经哭的没什么形象的方嫣惠,眉头轻轻一蹙。
    但想到终究是皇爷指给自己的太孙妃,弄的不好会让皇爷多想。朱正宣开口,指着一旁服侍的人道:“还不搀扶着太孙妃回殿歇息!?”
    张氏抬眼不满的看着朱正宣,朱正宣笑眯眯的上前,开解了张氏好一番,这才算是事情过去了。
    只是方嫣惠浑浑噩噩的在内殿里,如同惊弓之鸟般过了几日。待一切都思虑清楚了之后,她命人去成靖侯府里请胡香珊进宫。
    ―――
    自得了笺言之后,李元慎与胡香珊都十分默契的回避着皇宫。
    在接到方嫣惠的几次请诏之后,都想着许多的理由回绝。但方嫣惠哪是那样好打发的,最后心急之下,直接下了口谕。
    如此胡香珊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不至皇宫了。
    再次见到方嫣惠,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与预期,胡香珊依旧惊愕。
    她是晓得宫里是全天下最锻炼人的地方,可这才多久啊!
    一个好好的活泼的、活灵活现又温柔灵巧的姑娘,变得如此……就像是戴着面具在舞台上照着劣质剧本演的样板戏,一板一眼之下,毫无生趣可言。甚至连与她的谈话,都透着玄机。要她好生揣摩,仔细品味,才能听懂她要表达之意。
    胡香珊不由肯定,这方嫣惠的宫里……没一个信得过的!
    借着端茶之际,胡香珊双眼微微一扫,将内室帷幔处的两个嬷嬷,及屏风口处的几个宫人都掠进眼底。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胡香珊都有些熟悉。
    垂下眼敛,努力回想,大致也有些印象,她放下茶盏,微微笑着往窗外望去,借口道:“今日阳光正好,如今又是春暖大地,也不知晓可否有幸在宫里东宫的园子里逛逛!”
    “自是行的!”方嫣惠心中愁闷,这几日又一直闷在屋子里,被胡香珊一提,顿觉也应该到外面去晒晒日头,于是点了点头道:“这时日花儿也应该抽芽了,不过西南角那儿有一处暖房,你难得进宫一倘,我带你过去瞧瞧!”
    “那多谢太孙妃娘娘了!”胡香珊作势起身行礼叩谢,道。
    方嫣惠看到胡香珊明媚的笑容,顿觉心中阴霾散了散,也跟着笑了起来,并吩咐身旁的嬷嬷下去准备撵轿,随后她上前意欲搀扶。
    就在她搀扶之时,突觉胡香珊往她的袖子里塞进了一个沉沉的袋子。
    宽大的袖口掩饰住了两人交握搀扶的双手,待分开时,方嫣惠已经双手交握,以将袖中的袋子搁置好,触手间她能感受到这些特意兑换好的打赏银子与几张银票子,方嫣惠心中有数,不由眼眶中一阵热意。
    胡香珊连忙转移话题道:“过阵子,我便要游历,这些时日闲着练手,研习了一些补身子的方子,过几日我请人送进来给娘娘,也好寻着宫内的太医给制成丸子养养身!”给宫内是不能送药送吃食的,但正常的送些温补的方子,又是递给太医院由他们察看与制作,便不会有后续的麻烦。
    她的话音刚落,外间的嬷嬷就回来禀报并依然站立原处。
    胡香珊当着她们的面,奉上一个匣子,笑眯眯的道:“这是我前阵子到首饰铺子里打的一对吉祥如意环佩,不值几个钱,不过您与我从同一个地方出来至燕京,如今您一个我一个,情同姐妹的寓意。”
    方嫣惠禁不住欢喜,示意在屏风处的宫人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宫人颇为伶俐,当盒子打开之后,见惯好东西的她,也有一瞬间的恍眼,待她退下去后,方嫣惠拿起盒子里的环佩,调笑道:“这还不是好东西?通体碧绿圆润,价值不菲吧!”
    胡香珊余光撇了眼一旁的宫人,略低下头,显出羞涩之意道:“婆母送的,我只有两个兄弟,却无嫡嫡亲的姐妹,便想着与太孙妃娘娘的情义,这才厚颜奉上,也算是我高攀了亲了!”
    “我自是认你为姐妹的。”方嫣惠十分愉悦的拿起匣子里的环佩,亲自拿了一半为胡香珊戴上,又招呼了身旁的嬷嬷将环佩侍奉着戴上了。
    两人起身,先是做着撵轿到了园子,随后两个沿着小径散步行走着。
    嬷嬷与宫人们皆被屏退往后几十步,胡香珊时而声高,让大家都清楚她们在交谈着什么,只是间夹着小声的告诉方嫣惠,在这宫里如何培养心腹,又如何识别那些吃里扒外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告诉方嫣惠在宫里如何不动声色的打发别有心思的眼线。
    一晃,就是到了午膳时分,方嫣惠也习惯了皇太孙不来与她一同用膳,独自用食着实寂寞,想着胡香珊难得进宫作陪,便满含期待的邀请她一同用膳。
    胡香珊自从嫁给李元慎,得到的都是爱宠,不去想前一世的痛苦,这才勉强自上一次跟着尚善子进宫后,几番推辞躲避之下,又因着方嫣惠的口谕实在无法再次接受进宫。但,要让她再留下来用膳,在这个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再见的居所,胡香珊觉得还是算了吧!
    于是她婉言谢绝,哪怕是方嫣惠的目光透着恳切,她仍旧坚持着请辞,道:“这几日我便要跟着师门外出游历,这一路上又逢冬日,风餐露宿且要医救百姓,还有许多未曾备下,就不在此耽搁了。”
    方嫣惠终究也不愿太过勉强胡香珊,无法之下,只能黯然的意欲送她出殿门口。
    而就在这时,朱正宣听闻了胡香珊进宫的消息,鉴于宫中处事谨慎,他未及马上前来。忍着将手头之事再故意琢磨几番,这才借口来探望太孙妃,坐着肩撵过来,一进殿门就听闻两人意欲道别。
    他当下心情有些恶劣起来,碍于身份,只能暗自调节情绪,意欲笑的和蔼,但那张脸怎么看都有些僵硬道:“怎么?太孙妃不给人留饭吗?”
    第八十七章 眉眼
    怎么?太孙妃不给人留饭吗?
    怎么?太孙妃不让人用些补膳吗?
    怎么?太孙妃连这个也要管吗?
    怎么?太孙妃不晓得照看其她妃妾吗?
    怎么?太孙妃……
    这样的语气,胡香珊纵然隔了一世,再次听闻就像是打开了脑海里记忆之门。
    朱正宣就是这样的一种性格,对外一副克己恭谨、仁厚宽阔,对他的后妃们也是大度温良。
    只有对她这个正妻,一直都是挑剔不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尽量往坏处去揣测她,并且说话行事总透着股质疑与隐隐责备之意。
    说到底,就是反抗不了皇爷,就只能将这等不满悉数发在这个皇爷安排的正妻之上。
    胡香珊打心底里唾弃这种男子。
    方嫣惠脸色白了白,她强自压抑自己要冷静,不能在胡香珊面前丢了颜面,于是强颜欢笑道:“哪儿的事,盖因李大奶奶要远行,这不是忙吗?我强自让她进宫陪我,占了她不少时辰,如今哪还敢再耽搁呢!”
    “娘娘多保重,待我学成归来,定然给娘娘再多开些补身子的药方子。”胡香珊见方嫣惠这样,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但她也晓得如今自个儿的身份,便并不多言,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敛袖行礼告辞道:“就此容禀臣妇告退!”
    朱正宣觉得自己胸口一紧,他想出言挽留,可也清楚这于礼不合。
    眼瞧着胡香珊就要离去,他不由的埋怨上了一旁的方嫣惠,觉得她实在不懂风情。
    胡香珊晓得朱正宣的性格,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她并不认为,若她留下来,方嫣惠的日子会好过。相反,若是做出了什么不合礼仪的事情,不但对自己不好,对方嫣惠这个太孙妃更不好。
    要不是在宫里不能失了仪态,胡香珊此时恨不得用跑的也要离宫。
    但她要顾及所谓的宫人规矩,只能耐着性子毫不留恋,一步一步稳稳重重的离开。
    正要踏出最后几步,宫门口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即让胡香珊万分讨厌甚至是痛恨的人儿,终于还是在这一世,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孙玉兰状似银铃儿般的笑声响起,人还没站定,就笑意盈盈的上前对胡香珊福了一福,随后上前拉住胡香珊的手,好似十分亲热的道:“早就听闻珊姐姐的贤名儿,一直都想见着一面与珊姐姐一同用茶赏景,这不……急匆匆的赶来,还望珊姐姐莫要见怪。”
    一边说一边朝朱正宣望了过去,她的双颊因匆匆跑动而显得有些微红,此时目光流转,又是言笑晏晏,端的一份讨喜亲和、与纯真活泼的模样。
    “阿兰,莫要无礼!”朱正宣很是愉悦,他觉得孙玉兰出现的正是时候,不过她这种行为,往深里说确实不合礼仪,但有了他先出面,想必应该会得人一句谅解之语。
    只可惜他错估了胡香珊的大胆与与众不同。
    胡香珊借着再次行礼之际,抽回了被孙玉兰握住的双手,但她的脸上却挂着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惊吓,随后笑的也有些勉强与似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的怯懦道:“这位姑娘……娘娘……”一边说一边露出一股好似不晓得如何称呼的踌躇与尴尬,低声且断断续续的说道:“想必……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一介普通民女,有幸得以嫁进成靖侯府,哪能当得起……您……口中的早就听闻的贤名儿?”说到您这个字,她再次迟疑了时间长了一下,而且还配合着拧了拧眉头,仿佛觉得只有这个字,可以模糊眼前女子的身份……
    但她的表情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被高看的不知所措。
    以朱正宣如今对她的特殊感受,还有他的性格,与当下的地位,胡香珊能肯定他即使听出了什么,也不会发作。
    而孙玉兰……那就是被踩到痛脚的内伤……
    孙玉兰的身份早前一直不明朗,就算人人皆心中有数,她早晚是皇太孙的妃妾,但在一日名份没定下之前,她就注定处境微妙,尤其是皇爷大张旗鼓的要另选太孙妃之后,更是略有些艰难。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太孙嫔的名份,但在太孙妃新嫁进来的这一年时,按理她应该与其它太孙才人等人一样,不与皇太孙见面,但她身份特殊,有了太子妃的刻意疏忽与皇爷的睁闭眼之间,也不会有人特意去发难。
    但这不影响胡香珊这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外人,毕竟按理,她如此不合时宜的贸然出现,孙玉兰是太过看得起她自己,还是太过看不起胡香珊呢!既然如此,何必要给孙玉兰脸面。难道她们孙家当初参与了胡家老爹那事,真当别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晓得吗!?
    果然是乡野里长大的村姑!规矩行止、言谈仪态,没一样拿得上台面。
    孙玉兰恨恨的在心里鄙视着胡香珊。
    但她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的后退,她再次朝朱正宣瞄去。
    朱正宣正紧紧的看着胡香珊。
    他心底里难以将今日这等表现的胡香珊、与当初在宫中再次相遇冷淡的胡香珊,甚至是黄坡村遇到的大胆明朗的胡香珊重叠起来。
    装的吗!?
    抑或是到了燕京,成了勋贵家儿媳妇后被压抑成这等模样的吗!?
    朱正宣不由的有些困惑与狐疑。
    孙玉兰略略垂眸,便重新又有了计较,她上前拉着一直暗自着急与自责的方嫣惠,道:“娘娘!午时可是到了,不知娘娘要不要摆膳呢?”
    方嫣惠被孙玉兰这么一拉,顿时回过神来,却是瞬间没有快速敛去本能的戒备,孙玉兰连忙委屈着一张脸,随意故意用逗笑口吻却是口齿清晰的让大家都听的清楚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拉痛您?那我可要在此给您赔罪了!”
    方嫣惠气的不行!脸色也是跟着微变。
    朱正宣望着这两人,尤其是方嫣惠那张喜形都露于色的脸,觉得她没甚情趣也就罢了,连正妻该有的大度与应对都没有,皇爷怎么就信了她是有福之人,怎么就会让她成为太孙妃的!?
    想到自己当初的无力反抗,他的心更是觉得有些不悦。
    胡香珊于一旁看得真切。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以身在此山中。
    此时她做为旁观者,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了朱正宣对这个嫡妻打心底里的情感排斥。
    正在这时,外面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跨步过来,待到了宫门口,他额头上的汗来不及探试,直接跪倒在地行了礼,一直充当隐形人的王全德,默默的跨上了两步,与那小太监私下里说了几句,他躬身往里行去,行了礼道:“成靖侯府使人来报,言李大公子又犯了过敏之症,一口气喘的辛苦,龙虎山的齐神医需要李大奶奶过去相帮,才有极大的把握将李大公子治愈了。”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胡香珊早在王全德话音才落,就已经急的不行。此时顾不及什么宫中的规矩了,她也不愿意再在此拖泥带水,干脆对着朱正宣半蹲福礼道:“臣妇失礼了!还请皇太孙殿下准臣妇现下离宫。”
    朱正宣想到李元慎的那副病样子,隐隐心中尽然有些放松。
    只是他再见胡香珊的这副急态,又是一层不满,可不管如何,这等情境若是不应,便显得有些不通情理。他只能应下,并还让王全德安排一顶滑竿将她送到了外宫门口。
    胡香珊出了宫,就瞧见成靖侯府的车驾在那候着,那三下并作两步,急急的上了马车。
    这才掀了帘子,便落入了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定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自制力强,又被李元慎压在紧紧压在了怀里,并堵住了双唇。
    车驾快速前行,很快就远离了皇宫。
    胡香珊被他吻的几乎透不过气来,等他放开之后平复了好一阵子,她想到那个小太监,不由轻声笑问道:“你在宫里有眼线吧!”
    “我一直晓得他对你心思有些不同。”故尔当初也用了些手段这才娶上了胡香珊,但李元慎先前问过胡香珊的意愿,对于他们俩人来说,能够婚配是双方都乐意的事。但……皇太孙今日的行为……好在他一直都防着……他的右手抚着胡香珊的肩,却是冷着脸,带着极强的反感意味道:“却没想到,堂堂皇太孙,尽然行事这么龌龊!”
    “我们何时启程?”胡香珊也是一阵厌恶与担忧,她想了想问道。
    “现在!”李元慎轻启双唇,不咸不淡道。
    “啊!?”胡香珊瞪大双眼,随后一撩马车帘子,见车驾已经渐近皇城门,不由抿着唇笑道:“动作可真快!就不担心被问到你的病躯如何?”他可是找了喘病发作的借口呢!
    “暂时压制了病情,要载着我外出去寻灵药方才痊愈。”李元慎见胡香珊笑的愉悦,不由也扯了扯唇角,缓了脸上的锋芒与凌厉的脸部轮廓道:“为了避免时辰耽搁,便先行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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