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庆生厉喝一声,长刀急旋而出,颜惜月剑划半圆护住身前。不料那长刀撞在剑上后忽化为无数黄尘,席卷起狂风扑面,颜惜月被迷住了视线,耿庆生趁此机会化作一道灰影,挟着瑞娘与盼儿冲出房屋。
    冲出迷障的颜惜月返身掠至院中,但见碧空中金影游动,蟠龙已朝着他逃离的方向倏忽追去。而在那龙背之上,一身黑衣的夙渊正负手站立,任飒飒秋风扬起衣裾。
    望着他乘龙远去的身影,她心底有所触动,随即又掠出急追。
    *
    灰影挟着瑞娘与盼儿急逃数里,眼看又回到伏山岭上空。后方的夙渊已乘着蟠龙追赶而上。龙身腾起,啸鸣间疾风横扫,利爪猛然落下,那灰影被龙身环绕缠卷,顿时如流星般朝着下方斜斜坠去。
    落地瞬间,抱着盼儿的瑞娘惊呼出声,灰影迅疾化为耿庆生模样,紧紧护着她娘俩翻身滚落草丛。
    盼儿哭得声音嘶哑,他手指一按其眉间,令她转瞬昏睡,随即拽着瑞娘飞奔向后山深林。古树在两侧急速后退,瑞娘仓皇间抬头,上空金龙盘旋,正紧追不舍。
    “现在怎么办?!”她噙着眼泪急问。
    他紧盯着前方,沉声道:“我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担心。”
    “他们不会伤我,要抓的是你……”瑞娘喘息着看他脸庞,“要不你自己先逃吧,带着我们你根本走不了!等他们走了,你再回来……”
    他却不理,只带着她一味往前。跃过山溪,掠过沟壑,上空的蟠龙始终紧追却未攻击,似是顾忌着他身边的瑞娘与盼儿。
    山风猛烈,他带着瑞娘逃至更为高峻陡峭的后山。松涛阵阵,山石嶙峋,前方有一幽深山洞,他将抱着盼儿的瑞娘推了进去,随即闪身而入,一挥袍袖,流光屏障顿时将洞口封锁。
    “去了别处,记得要隐姓埋名,不要让人知晓你与盼儿的身份。”他眉宇间含着隐隐忧虑,闭上眼睛默念心诀。
    无数暗红符文自瑞娘裙边的石头间幽幽浮起,就像扑闪的蝴蝶般环绕四周。
    “宗峻!我不能让你独自留下!”瑞娘想要冲出,却被红光困在其间,顿时泪落如雨,“他们会杀了你!”
    他的眉间微微蹙起,却仍紧闭双目施行法术。瑞娘急得大哭,眼看红光越来越盛,就要将她与盼儿送往他处,突然间山峰震动,土石崩裂。那红光骤然消减,瑞娘与盼儿跌倒在地。
    “在这躲着!”他一惊,奋而抬掌,暗红长刀倏忽在手,扬身便出了山洞。
    *
    洞外蟠龙怒飞,后山已是林倒石碎,众多野兽飞鸟仓皇逃窜。他振刀怒视着站在蟠龙背上的夙渊,“瑞娘与盼儿俱是无辜,你不能伤害她们!”
    夙渊居高临下,语声冷淡:“你就是山君?当初被你逃走,今日可再不会放过。刚才要不是你用她们来要挟,我早在半路就已将你擒下。”
    “要挟?”他冷笑,“早知如此,就该在你们被困结界时痛下狠手,以绝后患!”
    “那倒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夙渊说罢,抬手间光剑陡长,震出无数金芒,朝着男子穿射而去。男子飞身纵起袍袖震荡,长刀啸起狂风,激浪般连连扑卷。
    夙渊自上岸来倒是未遇到过这般狠辣的对手,两人在松林上方招招连环。他虽是乘龙作战占尽优势,却嫌不能近身交战,索性扬臂扣掌,身下金色蟠龙长吼一声,转瞬化为又一把光剑,呼啸着刺向正迎身进攻的山君。
    暗红长刀绽放万千血花,扑天溅地的血珠汇聚如线,裹挟着追击而来的光剑,如蚕茧般将其紧紧围困。
    山君趁势双手紧握长刀,朝夙渊头顶猛地斩下。
    ☆、第二十四章
    一霎间地动山摇,金色光焰冲天而起,照亮了阴霾天空。
    原本空翠的山谷上方已是妖气弥漫。光剑震碎束缚,使得无数血珠四散飞扬。数道金芒在夙渊周身环绕盘旋,他凌空挥剑,直斫向化为耿庆生的山君。
    山君眼中含煞,以暗红长刀格挡反攻,刀剑相交之际声声震耳,金芒如狂蝶乱舞。俄而袍袖飞卷,漫天血珠骤然集聚,忽如万箭齐发,朝着夙渊激射而去。
    夙渊刹那间后移数丈,手中光剑横扫,那一道刺目金光顿时化为无边屏障,将激射而来的血珠尽数格挡。山君眼见如此,挟起尘烟遮天蔽日,笼罩了整个山谷。
    夙渊正待持剑冲出,却听那飞卷的黄沙间有兽嚎叫,紧接着便是一匹灰毛白额的巨狼破空扑来,绿眼幽幽,利齿交错。
    “这便是你的原形?”夙渊冷笑,两道金色光剑交叠飞刺,半空中龙吟阵阵,震得那水流激荡。而巨狼却丝毫不见畏惧,不顾性命连连扑咬,不离夙渊尺寸。夙渊斜刺出招,那巨狼忽又发出嚎叫,空中竟同时出现十多匹一模一样的巨狼,从四面八方汇聚扑下。
    夙渊手中光剑顿化为金色蟠龙,与那巨狼的诸多分|身在空中腾跃交战。蟠龙身形矫健,游走如风,巨狼来势汹汹,扑咬狠辣,直斗得风卷云涌,天阴欲倾。
    颜惜月亦已赶到,隔着甚远就望见山谷上空的恶斗场面。正欲出手之时,金色蟠龙清啸一声,震动山野,巨狼同时扑上,却被其长尾扫中,震退跌散。半空中夙渊迅疾出剑,光芒横扫间但见狼群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后一头仍腾跃直起,身子四周乍现数把血刀,直击向夙渊双眼。
    “小心!”颜惜月飞身跃下山坡,急忙出声警醒。
    那血刀快如雷电,四周犹弥散赤红光焰。夙渊却更为迅捷,左手起诀,玄袖飞震出数道金光,但听得“铮铮”震响,血刀碎裂乱飞,迷溅于他眼前。而金光则长驱直入,瞬间便刺入巨狼右前爪。
    那巨狼嘶吼着坠下半空,正跌在山洞近前。与此同时,洞前的屏障顿时消散,脸色惨白的瑞娘立刻扑到它身边,哀声唤道:“宗峻!宗峻!”
    蟠龙飞回夙渊背后,他大步上前,剑指受伤的巨狼。可那瑞娘却猛然站起,伸开双臂挡在巨狼身前,厉声道:“你不能杀它!”
    夙渊还未开口,颜惜月已飞奔过来,焦急道:“瑞娘,你难道没看见这是狼妖?他根本不是耿庆生!你真正的夫君早就被他关起,现在已被送回家中!”
    瑞娘看了她一眼,却神色漠然:“我……早就知道。”
    颜惜月与夙渊皆感意外,那巨狼此时已奋力爬起,受伤的前爪却已无法用力,只能歪斜着身子靠在瑞娘身上,痛苦地喘息。
    “你,你知道他是狼妖变的,还这么护着他?”颜惜月望着那双眼幽绿白牙森然的巨狼,心生寒意。
    瑞娘却毫无退缩之意,依旧用自己娇小的身子护佑在它面前,眼中满是悲哀。“没错,他是狼妖,可他对我好,对盼儿好。求你们放过他,他并没有害人!”
    “将真正的耿庆生关在结界之中,也不算害人吗?”夙渊瞥了瞥她,“若不是我们将那结界震破,只怕他要在里面待上一辈子吧?”
    “不……不会的。我们,我们本来已经打算过段时间就走,到那时,耿庆生会被放出来。”瑞娘泪水涟涟,慢慢跪倒在地,抱着那山狼抽泣。
    “你是不是被他施用了什么法术?怎能认妖为夫?”颜惜月说着,便想往前将她拉开。
    瑞娘却趴在山狼身上,寒声道:“他就是我的夫君,你们要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远处却又传来喧闹的人声,间杂骡马鸣叫,竟是南台村的人循着踪迹找到此地。瑞娘听到了耿通斥责仆人的声音,顿时惊慌无比,托住山狼的下颔,急道:“快走!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山狼呜咽数声,竟伏倒在她跟前,不愿起身。
    “还想走?”夙渊挥指如风,便朝他们射去。瑞娘却竟然真的丝毫不避,那疾风划过她脸颊,击飞身边石块。她又奋力将山狼一推,悲切喊道:“走啊!”
    山狼身子一颤,以幽绿的眼睛望了她一眼,转瞬间化为虚无。
    瑞娘随即扑向夙渊,竟妄想将他阻拦,可夙渊刹那间化为金色光影,倏然飞上天际,朝着远方追去。
    瑞娘瘫坐在地,掩面哭泣。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颜惜月犹豫着上前。山洞内的盼儿渐渐苏醒,摇摇晃晃地走到瑞娘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爹爹呢?”
    “他,有事先走了。”瑞娘抱住盼儿呜咽。
    此时山坡上的村民们已经发现了她们,有几人攀着树藤率先跃下,朝这里奔来。
    不多时,耿通父子亦在众人簇拥下赶到。那耿庆生虽还有些虚弱,可一见到瑞娘,便眼露恨意,走上前来扬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光:“不要脸的贱妇!你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盼儿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抱住瑞娘抽泣起来。
    *
    耿通下令,将瑞娘与盼儿带回了南台村。
    颜惜月虽对瑞娘刚才刻意阻拦有所不悦,可眼看弱不禁风的她被人推搡着关进屋子,又不免怜悯。盼儿在门外哇哇哭泣,耿庆生烦躁得将她一脚踢翻,吼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爹爹,爹爹!”因耿庆生还长着满脸胡子,盼儿认不得他,只顾到处寻找心目中的父亲。
    颜惜月忍不住将她拉到身后,朝着耿庆生道:“你为什么对自己女儿发火?她才那么小,根本分不清谁是父亲!”
    “谁知道她是不是……”耿庆生说到一半,咬牙忍了回去。耿通皱眉,叫其他人先回去休息,随后才对颜惜月道:“多谢你们搭救了庆生,但此事关乎我们耿家的颜面,瑞娘她竟与妖同处一屋,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此后的事情,娘子不必再多问了。”
    颜惜月欲言又止,也没把瑞娘阻拦夙渊之事说出来,暂且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后院。
    此后,耿庆生倒是梳洗干净了,带着耿通所送的钱财前来感谢。
    他的身材长相果然和先前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由于在结界中煎熬了许久,所以略显瘦削。颜惜月因之前看到他踢盼儿,不太愿意与他多说什么,可他却愤愤然地说道:“那个狼妖当初就想害我性命,也不知道瑞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到现在还哭哭啼啼的,好像是我们亏待了她一样!”
    颜惜月不由问道:“你是怎么被关起来的?”
    他冷哼一声,“半年前我与瑞娘去进贤县的寺庙烧香拜佛,回来的路上因天气阴沉像要下雨,便从山间小路抄了近道。谁料山坡上忽然窜出一头巨狼,当时就向我扑来,瑞娘在一边大喊,那巨狼忽地变成人形,却是个陌生的男子。我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被他施法弄昏了过去,等到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那个山洞里了。后来,他竟变成我的样子又来看我,瑞娘也曾跟着来过几次。他们看上去就是一对恩爱夫妻,我这个真正的丈夫却不见天日,简直好笑!”
    “你先前没见过那个狼妖吗?无冤无仇的他为何要害你……”
    “我怎么可能见过他?”耿庆生越说越恼火,索性站起身来,“妖怪害人哪里还需要原因?我看必定是他觊觎瑞娘的姿色,所以就使出这偷梁换柱的法子,冒充我住在了耿家。最可恨的是瑞娘明明知道这是个妖怪,居然还愿意帮他隐瞒,实在是昏头至极!”
    颜惜月没吭声,他又问道:“对了,与你同行的那位黑衣郎君是去追踪狼妖了吗?他是不是很厉害,一定能将狼妖杀死吧?”
    “这……倒也说不准。”
    耿庆生有些失望,“可千万不能放过那个狼妖……既然这样,等他回来再说。”说罢,便离开了屋子。
    *
    颜惜月待在屋中很是烦闷,一会儿想着夙渊为何还不回来,一会儿又想着瑞娘与狼妖的事情,心中始终有许多疑惑未能解开。她从袖中取出之前找回的七盏莲华,原本浅蓝色的莲华此时却接近纯白,恹恹地浮在半空,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好好休息吧。”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正想将它收起,却见门口探着一个小脑袋,正往里面张望。
    “盼儿?”她起身走上前,盼儿却往后瑟缩了一下,眼睛还红肿着,想来是哭了很久。
    颜惜月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没有回答,还是望着悬浮在屋中的莲华,颜惜月便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屋子,取过莲华放在她手心,“小心点,它生病了。”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摸了摸莲华,抬头惊讶道:“它冷得像冰!”
    “是啊,所以说生病了嘛。”颜惜月笑了笑。盼儿忽而道:“爹爹以前在山上给我玩的东西,也会浮起来,还能飞来飞去。”
    “你昨晚也是跟着他去了山上?”
    盼儿点点头,“对啊,每次爹爹说,要去山上的家了,我就闭上眼睛,等到睁开眼睛,我们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颜惜月明白她说的就是山壁中的结界幻境,又问道:“那……你觉得爹爹凶吗?”
    “……”盼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犹豫,像是害怕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贴近颜惜月小声道,“我喜欢山上的爹爹,家里的爹爹很凶。”
    颜惜月心绪有些复杂,她揉了揉盼儿的小脸,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跑出来了?你没找你娘?”
    “她的房间关起来了,门口的人不让我进去。”盼儿沮丧地道,“爷爷和爹爹也把房门关的紧紧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颜惜月沉默片刻,道:“我带你去找你娘吧。”
    然而就连颜惜月都没能见到瑞娘,那房间被人上了锁,门口还有人守着,俨然就是将瑞娘囚禁了起来。她正生气时,听得前面有人说是夙渊回来了,便连忙赶往了前厅。
    才一进去,就见夙渊正背朝外站在堂中,他听得脚步声响,便回头望了一眼。
    颜惜月见他左眼角有一抹淡淡的血痕,不由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他愣了愣,“没有。”
    “那是……”她走上前,小心地指了指那处,他抬手擦了一下,不在意道:“打斗时候溅上的吧。”
    她松了口气,正想问是否追到了狼妖,耿通父子也闻讯赶来,同样急急忙忙问起此事。
    夙渊却平静道:“没追到,被它跑了。”
    “什么?!”耿庆生震惊不已,“我还以为十拿九稳。郎君法术如此高强,怎么会被狼妖给跑了呢?!这妖怪心狠手辣,要是再回来报复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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