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斌也不看她,仍是笑着,还是平日里那种不正经的邪乎气,只是没那么潇洒了:“我哪有什么病,你看我这不是挺健康的吗?”说着,他还要起来,宋巧比一把拦下他,恨得咬着牙骂:“老混蛋……你到底想怎么样……”话还没说完,那眼睛就模糊了。
    “哎呦真是个丧门星……你爹我这还没死呢,你这就开始哭坟了……”她爸一扭脸,一副嫌恶,不想看宋巧比。
    宋巧比也不想哭,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吸了下鼻子,气呼呼地说:“你想得美让我给你哭坟!”
    宋成斌又笑了,轻轻一笑,又似乎疼得一皱眉,回过头看宋巧比:“你说你怀孕来医院也不好,其实本来今天买了点鸡蛋想去看看你,结果我还晕倒了……妈的,倒是便宜了大马路上那些看热闹的……那可是五十块钱的鸡蛋呢……”
    说到这里,宋巧比就再也受不了地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还骂:“老宋!你这个混蛋!你都特么癌症晚期了,还买你妹的鸡蛋啊……还计较五十块钱……你傻吗?!”
    宋巧比最后有点歇斯底里,转身想往门外跑,结果房门正好打开了,是萧远,他刚办完手续进来,一下子差点撞上宋巧比,也是反应快,一把拉住她,认真地问:“怎么哭成这样……”
    宋巧比想骂他一句“关你屁事”,但是脑子却热热地只想嚎啕一番,索性抓住他的领子,把头埋进去哭:“还不是那个老混蛋!还不是他!就他最能惹我哭!”说到最后,也是说不出来,死死抓着萧远的衬衫领子,泪水鼻涕都黏他一身。
    萧远也不在乎,倒是一伸手,环抱住她,摸她的头发安慰:“哎呦哎呦,这哭的……可怜见儿的宝贝儿……好了好了,咱爹现在挺好的,吉人自有天相,咱爹出家人,肯定没事哈……”
    “小萧啊,甭理她,来,你过来……”宋成斌在床上命令,萧远却不愿放开宋巧比,索性捧着她,一并走了过去。
    “跟医院大夫说一下,别让我住在这儿,让我走吧……我只想回家……”宋成斌有气无力。
    萧远笑了:“老爷子,按平时,你说一我不说二,你说东我不说西,但这次,我可真没法全听您的,还得听阿比的……”
    宋巧比回过脸,红肿着眼睛说:“老宋,你别嘚瑟!给我安心在这儿养病听见没?你特么这次要是敢死……我这辈子不原谅你!”说完这话,眼圈又红,萧远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头,回头对着宋成斌微笑:“你看,我得听你宝贝闺女的不是?”
    宋成斌也笑了,但笑得短暂,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又失神地望向窗外:“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
    宋巧比抬头怔怔地望他,他便回过眼眸看了一眼宋巧比:“阿比啊,我死前,你跟萧远怎么也得陪我玩一把斗地主吧,最好是能带赌钱的……”
    宋巧比想笑又想哭,一时脸上表情复杂多了,倒是萧远理解她爸,点头:“老爷子,等你好点了,我们天天陪你搓麻将打扑克哈……”
    “嘿嘿,让你这小子说的,我现在就想来两把了……”宋成斌这次笑得有点力量了,大抵是赌的精神在支撑。
    那晚,他们仨的地主没斗上,宋巧比跟萧远倒是在病房里陪着宋成斌呆了一宿。
    期间,宋巧比给周崇寒发了条信息,告知此事,也催着萧远早点回去,可惜萧远是铁了心留下来帮她,宋巧比也管不了他。
    到了后半夜,病人已经深度睡眠,而宋巧比还是睡不着,萧远也陪着睡不着,跟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在透着走廊光的房间里聊天。
    萧远横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儿,宋巧比在沙发上排成大字,不够排,就排到地上去。
    “阿比……你说,你真爱那个周崇寒吗?……”
    “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我就想知道那个姓周的到底哪里好……值得你都要给他生孩子……”这话听起来也挺酸。
    但宋巧比心思却不在这里,她一心想着她爸的事儿:“哎!我现在越想越觉得后悔,我爸一定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才离开了岵浮寺……他一直都没跟咱们说……他也真够能忍的,忍了这么久……”
    萧远沉默了。
    宋巧比又说:“在过去的二十年多里,他每天都在伤我的心,我也一直在咒他,而且发了毒誓,他就算有天躺在病床,我也绝不会管他……可是现在看来,说得了狠话的都做不了狠事儿,他到现在还是会伤我的心……”
    宋巧比听地下那人没回应,以为他睡了,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你跟我爸爸多像啊,他是老混蛋你是小混蛋,最后也都是会让爱自己的人伤心绝望……可我又何尝不是?我跟你们一样,喜欢赌,还总玩大,输了也是一败涂地,众叛亲离……”
    “说到底,你跟我们一样是混蛋……”突然,萧远回话了。
    宋巧比愣了一下,说“是”是承认,说“不是”是打脸,她被他的逻辑套进去了。
    “阿比,你不爱周崇寒,你从来没爱过他,你只爱他带给你的生活……他的社会地位他的家庭条件……如果把他身上的光环全部去掉,他现在一文不值,房子车子统统没有,你还会爱他吗?“
    宋巧比脑子迟钝,想象不出来。
    地上那人就替她说了:“你根本不会爱他,更不会嫁给他……如果爱是有条件的,那么那就不是真爱……”
    “别弄得好像你挺懂似的……”宋巧比有点不耐烦了,不大想说话了。
    不料,地上的声音顿了顿,又续上:“至少我知道,即使你怀了别人的孩子,我还是爱着你。”
    ☆、第25章 一孕又晕(7)
    周崇寒觉得,一座城,不过是凭几个建筑物的顶尖来识别,后日离开,记起来的也就只是那几个顶尖。
    一个人也如此,形象是平的,其言语也乏,唯有这人的笑和泪才是其突出的顶尖。
    笑,是辗然露齿,哭,是梨花带雨。一个人若有了这番恣睢安然,便也有了美。周崇寒在纸上勾勒线条,平面、剖面、立体……比例贯穿,一笔不废,那本应是一栋楼的雏形竟硬生生幻化成了一个女人的侧脸,瞧仔细了,竟有点宋巧比的模子。
    周崇寒把纸一揉,攒成团儿扔到一边,自嘲一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闲了。
    幸好中午的时候,他们去了一个博士家里去party了,吃冷盘自助。
    席间,周崇寒偶遇他在英国求学时的恩师怀特老先生,俩人自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拉在一边就畅谈不休。
    怀特老先生留大长胡子,讲更含混的英式英语:“你怎么来这儿了?”
    周崇寒解释说是来培训。
    “谁给你培训?”老头挑着眉毛问,周崇寒说了四个名字又了指过去:“我就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老头拿鼻子一哼,一脸不屑:“知道英国温泽市政厅那根柱子的故事吧?”
    周崇寒怎么不知道,那是建筑设计史上最大的笑话——
    英国温泽市请来著名建筑设计师来伊恩设计市政厅,来伊恩巧用工程力学,用一根柱子支撑了大厅天花板,但经过施工后,有人就对安全性提出了质疑,责令来伊恩再添加几根柱子,但来伊恩坚决不从,并出示各种数据和实例据理力争,后来差点被送上法庭,于是,来伊恩迫于权威,无奈之下只好添了四根柱子,不过这四根柱子并没有跟天花板接触,其间相隔无法察觉的2毫米。
    后来隔了很久才有人发现了这个小把戏,以及当年建筑师在中央圆柱上刻的一行字:自信和真理只需要一根支柱。sk
    周崇寒忽然反应过来了,这老头变着法儿地夸他自己呢,给他的学生上课?他才是那根支撑柱!至于那四头货……咳咳,不过装饰物罢了。
    果然,一个人的顶尖,就是其性使然。
    “听说你在中国设计一座地标性的建筑,明晚来我那儿喝一杯,我帮你看看……不过,可能还会有几个美国人,纽约客,你也知道他们,有个古格海姆博物馆就要到处炫耀……”
    周崇寒笑了,人无癖不可与交,这老头,亦师亦友,如今毕业多年,还想着指点他,真算瞧得上他。
    “我正好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您呢,怀特先生……”周崇寒最近设计思路不大对劲,确实需要一点启示。
    然而就在这时,他兜里的电话响了,是新信息。他低下头去看一眼,竟停滞了半天,以至于对面那老头说了什么,他全都没听见,后来才意识到那老头似乎是问他话,周崇寒才抬起头仓促一问:“不好意思,怀特先生,您说什么?”
    老头一脸不耐烦,一挥手:“行了行了,明晚我们再聊吧……”
    “对不起,怀特先生……明晚……恐怕我去不了了……”
    这话倒是挺令老头意外的,似乎有点受辱若惊。
    “我妻子的父亲病了,我需要立刻回国……确切地说,我现在就得走了,实在抱歉,有空我再拜访您!”说完这话,周崇寒欠了欠身子,直接掉头往门口走了,都没来得及跟那四头货打招呼。
    嗯,他也算一个任性的人。
    从大洋到大洋,他从海上来,再到海上去,他跨越了黑夜和白昼,于第二天傍晚降落到鲲城。
    周崇寒家也没回,父母也没拜,直接奔向第一人民医院,找到宋成斌所住的特护病房,冒冒失失地就跑过去,一推门,就见宋巧比和萧远围坐在宋成斌的床前,萧远的手搭在宋巧比的肩膀上。
    那一刻,周崇寒有种感觉,他似乎进错了房间。
    直到宋巧比笑着叫了一声“老公”奔到他跟前,他才意识到,哦,没有错,他是她老公来着!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看见我的信息就买机票了吗?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我都没想到……”她叽叽喳喳地问他,帮他拿身上的背包。
    但周崇寒的目光却在萧远身上。
    萧远也歪着脑袋看他,目光矍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床上的那位今天精神好了些,说话恢复了点力气,挤着笑对周崇寒说:“小周啊……你看你,从美国那么远都跑回来看我……多折腾……其实你看我,也没啥大事儿,一时半会儿啊死不了!那个什么……阿比啊,送小周回去先休息休息吧……调调时差。”
    周崇寒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是比他们都少过了一天,穿越了,穿到一个没有他的未来了。
    宋巧比点头:“对呀对呀,老公,你看你,都黑眼圈了,先回家睡一会儿……”
    “这里总要有人的,我留下来,你回家睡觉吧。”周崇寒淡淡地回应。
    宋巧比不肯:“我爸今晚没事儿了,不行我去找一个护工来……你不能在这儿挺着,医院睡不着的……”
    萧远这时倒笑了:“阿比说的对,我跟阿比昨晚就一宿没睡着,当然阿比在我身边,我怎么能睡的着呢嘿嘿……这样,今晚我这个二女婿留下来陪老爷子,我爷俩比较能聊到一起去哈。”
    宋巧比瞪他一眼,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也不用你!我去找一个护工来,就盯个晚上,白天我来……”宋城比说着就真出去了,周崇寒也不拦她,萧远站得有点远,更拦不住她。
    她一出门,屋里平静了,气氛倒更显焦灼。
    周崇寒缓缓移到宋成斌的床头桌旁,拿起他的病理分析来看。
    “听说你爸爸都被误诊了,不是癌症的都能说成是癌症,所以啊,我看医院啊,差不多就是那么个水平,命由天定,劫数难逃,这都是佛祖的打算,咱说了不算,咱只负责轮回。”宋成斌跟周崇寒如是解释。
    周崇寒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问了他现在用什么药,都吃什么药,治疗方案……
    “哎,要我说啊,甭治了,你们花钱我遭罪……不如啊,让我该怎么死就怎么死算了……小周,你回去劝劝我闺女,让她别瞎花钱,别把她好不容易攒的钱都花我身上了……将来你俩有了孩子,她怎么说还得要存点钱……”
    “老爷子,钱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你不要想太多,先安心养病,回头这些事情我来安排就好。”周崇寒说得诚恳严肃,倒让宋成斌有点不好意思了:“哎……小周,你看我,不能帮你们带孩子还要成为你们的负担……哎!”
    萧远笑了:“老爷子,你就别矫情了,赶紧好起来,你看你这大女婿,我这二女婿,加上阿比都能跟你凑一桌麻将了,难道你就不想狠狠地宰我们一顿?哈哈!”
    周崇寒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萧远也正好抬眼看他,四目相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俩人又都同时移走了目光。
    宋成斌在笑,笑得可是真开心:“可不是嘛!可不是嘛!”
    ……护工找好了,先看一周的夜班,他们三个也就都安心地撤了,萧远开车送他们先回家。
    还是那辆鲲b888,周崇寒只觉得有点讽刺,他当初甩了半天的车,竟然现在自己就坐在其中。
    “周大设计师在美帝那儿游学得怎么样啊?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得奥斯卡奖了啊?”萧远边开车边在反光镜里看他。
    周崇寒轻轻一哼:“国际最高建筑奖是普利兹克建筑奖,国内的梁思成建筑奖,我只获过提名。”
    “别老提名啊,你得中大奖啊!要不学学我,攒攒人品吧……”萧远无不讽刺,周崇寒却没回应,只沉默地望向窗外。这倒让宋巧比觉得,萧远在周崇寒面前,怎么表现都是个愚蠢透顶的孩子。
    “阿比……”萧远又叫她,她有点烦他了:“哎呀你安心开你的车吧!哪里那么多话要说!”
    这话起了作用,萧远闭上嘴了。
    直到送他们到家,萧远才跟宋巧比说:“阿比,你明天别去医院了,你爸说得对,你怀孕了就别总去了……我去就够了。”
    “不必费心,我会去的。”周崇寒提了背包下车,看也不看他一眼,往回走。
    萧远对着他背影暗骂一句粗话爽口,宋巧比便跟他摆手:“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明儿再说!”
    什么叫过河拆桥?什么叫忘恩负义?女人,你的名字就是。
    晚一点的时候,宋巧比和周崇寒都洗了澡躺在床上,宋巧比就絮絮叨叨说起他爸昏倒的过程,也顺带解释了她跟萧远昨晚的情况。
    “真的是他赖在那儿的……不过这些日子也都亏了他收留我爸,不过,现在想想,我当初对我爸实在是太坏,那个时候他就得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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