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不认识十四殿下!”纪长希一脸错愕。
    苏青简心中疑惑,她在南淮这么多年,回王都也不过是今年的事情。整个王都她认识的人掐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可能认识十四殿下。
    忽然,钟识看了看玉明殿,低声道:“十四殿下来了。见到宫中的娘娘和皇子们路过,要站在一旁低头垂手。”
    苏青简和纪长希让到一旁,低着头静待十四殿下从面前走过。
    但她实在是好奇,纪长希为什么觉得她认识十四殿下,于是抬头看了一眼。
    一刹那,苏青简只觉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她的头顶。眼前峨冠博带,眉目清秀的男子,分明就
    是她的白哥哥!
    苏青简失声指着白裕辰,半晌说不出话来。十四殿下从宫里出来,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三名千牛卫。所以径直走了过去。如今被人指着后背,却被伺候他的宫人瞧见了,于是指着苏青简叱责道:“你是在哪个宫当值的侍卫,怎可如此无礼,在殿下背后指指点点?!”
    十四殿下回过头来,正对上苏青简惊愕的目光。他凝神瞧了她片刻,最终只是淡淡道:“这二位是平定突厥的功臣,两位新上任的千牛卫中郎将。不懂宫中规矩也情有可原。小林子,走吧。”
    苏青简看着十四殿下远去的背影,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三……三……三哥,你看到没有。白……白……”
    “白什么,人家是圣上的第十四子,邵承玉。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瞒着我们几个师兄呢。敢情也是被耍了。”
    听到这个名字,苏青简才明白过来。承玉反过来不就是裕辰么!
    想通了这一点,苏青简顿时觉得又气又伤心。他们相识整整五年,白裕辰居然一个字也没有向她透露过。还在王都买了个低矮的茅屋住着,让她以为他是个穷秀才。
    她一心想着要和他长长久久。怕哥哥不同意她跟一个穷小子吃苦,便厚颜向身上讨了封赏。却原来她做的这一切或许在他眼里都只是个笑话。
    苏青简一掌拍在了墙上,气愤地走了。钟识没见识过苏青简出手,被这一掌惊了一跳。她刚走没几步,身后的墙轰然倒了一大块。
    纪长希拍了拍惊掉了下巴的钟识,摇头道:“看到了没,世间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女人。你想想,这一掌无论是打在谁身上,诶哟哟,那滋味可真是……”
    钟识结结巴巴道:“可可可苏大人为何——”
    “不该问的别问。走吧,继续把宫里给熟悉一遍。”
    这一路上,苏青简都黑着脸。钟识战战兢兢带路,讲着各宫的布防。
    皇城之中的守卫是两个时辰一轮值,每次换岗也都是当面交接。同时巡防的有三支队伍,永远保证宫中有一队士兵在巡逻。
    当然此事多属于巡防营的职责。而他们是千牛卫,多半负责各宫守卫。同样也是两个时辰一轮岗,每隔十五天有一天的休沐。每年有十日的休假时限。除此之外,只能是在染病,受伤和家中有重大事情之时才可请假。
    这一圈下来,苏青简气还没消。但这气只针对白裕辰,她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朴刀上,问那钟识:“既然我和三哥都是千牛卫,那具体要守哪一宫?是圣上的寝宫吗?”
    “回大人,您虽然是五品的中郎将。但初来乍到,重要的宫殿恐怕还不能当值。所以……林大人给您分配的是……”钟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青简急了,眉毛一横:“有话赶紧说!”
    “林大人给您和纪大人分配的是玉明殿……”
    话一出口,纪长希立刻扯着钟识飞跃出丈把远。苏青简抬起手掌正要随便找个东西拍一拍,无奈身边这两人都躲远了,只好一口气又憋了回去。
    很好,既然是避不开,那就让她幽怨的眼神活活愧疚死这个骗子!
    苏青简和纪长希领了玉明殿的腰牌,便前去站岗。依照道理,他们俩的品阶本是不用站岗的。不过他们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情初期也要一一做过来。
    两人一左一右门神一般站在宫门口,苏青简一直磨牙霍霍,等着白裕辰回来。
    纪长希瞧见师妹这要吃人的模样,只觉得心惊胆战。于是他决定找些别的话题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小七啊,最近宫外边你的风头可盛,把我们几个师兄都压下去了。”
    “什么风头?”
    “你不知道吗?现在王都里许多女子都对你很是倾慕。昨儿个花月楼的凝香姑娘还说了,问我能不能要个你的私物给她。或者给她题句诗也行。”
    “为什么不是男子倾慕我,偏偏都是女子?”苏青简撇了撇嘴。
    “你还要多少男子倾慕你。我可听老四说了,那个盛秋怀还逼你嫁给他。但凡是不知道你这么凶残的男子,多数还都会被你的外貌所迷惑的。”纪长希抱着胳膊坏笑道。
    “我怎么凶残了!再说了,盛秋怀可能是认出我来了,故意耍我玩儿的。”
    纪长希晃了晃手指:“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看,盛秋怀是什么人?那可是和你们苏家有血海深仇。你看他遇到了你,什么仇也不报了,直接掳回去就要娶进门。这都是满满的爱意啊。老妹儿啊,你不懂的事情可太多了。以后咱们相处的时间久,三哥我这浑身的本领以后都教给你!”
    苏青简哼哼了一声:“我看你竟瞎说。有本事你怎么不学学四哥,把你这些个风花雪月的糟事都写成话本子,供万人唾弃啊?”
    “嘿,怎么说话呢!三哥我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再说你四哥的话本子里好多的故事都是我提供的。王都多少痴男怨女都奉为宝典,白天拿在手里,晚上枕在枕下。你多好,有我亲口传授。保证你将来多少男子都能拜为裙下之臣!”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到清朗的声音自上而来。
    020青楼消愁
    “哦?我怎么不知,我这玉明殿何时变成了茶馆了?”
    苏青简和纪长希抬起头来,只见十四殿下正满眼杀气地瞪着纪长希。虽是不情愿,但苏青简也只好低头行礼。
    十四殿下低头看着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你随我来。”便大步进了玉明殿。
    苏青简龇牙咧嘴地挥了挥拳头,纪长希摊手道:“你自求多福吧。”
    “是他自求多福!”苏青简气呼呼地背着手跟在了十四殿下的身后进了大殿。
    两人来到了书房之中,十四殿下抬了抬手。宫人立刻尽数退了出去。苏青简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朴刀,事到临头倒不知道该如何去质问了。
    “阿简,过来。”
    苏青简抬头看着眼前人,忽然嗤笑了一声:“这一句阿简,殿下是还拿自己当白裕辰么?”
    “你是在气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么?”
    “属下岂敢生殿下的气。君臣有别,即便是有什么气,那也得受着。”
    邵承玉似乎是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形,他看着她缓缓道:“其实那一日庆功宴我也去了。原本是想在那天晚上告诉你我的身份,可你不在。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殿下身份贵重,想要隐瞒也无可厚非。我不过是山上的野丫头,有什么好知会的。若是无事,属下还有职责,先行告退。”苏青简说罢抽回手,转身欲走。
    邵承玉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阿简,你怎会是山上的野丫头。我本是想那日表明身份之后,便与你商量一下时间,好去向苏家提亲的。”
    苏青简用力挣脱了邵承玉的怀抱,心中的愤懑此刻才压抑不住:“提亲?殿下是不是弄错了。那个和我相恋两年的人叫白裕辰,不叫邵承玉!他住在东城一个无名小巷的简陋茅屋里,现在他失踪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大业的十四皇子,我高攀不起!”
    说完这一番话,苏青简却没有觉得解气。她看着邵承玉眼眸中受伤的神情,胸口也像堵了一块大石。但话已经说了,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天浑浑噩噩当值完毕,苏青简一言不发跟着纪长希出了城。纪长希见她闷闷不乐,拢着袖子道:“我说小七啊,你就别生气了。你看时间尚早,跟我去喝喝酒,解解闷。”
    这要是平时,苏青简翻个白眼就走了。今天她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便跟着纪长希一起去了花月楼。反正她这一身正好是男子的打扮。
    两人勾肩搭背去了花月楼,一进门老鸨就迎了上来,笑得花枝乱颤:“哟,纪公子您来啦。这边请——”说着就轻车熟路给带上了楼。
    苏青简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花月楼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面都是包厢。中间是一处很大的天井。而这天井中央搭起了高台,以鲜花簇拥。正上方由数十道红绫织就,其间坠了不少灯笼。照得满室旖旎红光,让人置身其中便忘却了今夕何夕。
    老鸨一面上楼一面搭话道:“纪公子身边这位姑——公子面生啊”
    “这是我四弟,舒少源。就是那什么‘玉笔先生’。”
    苏青简与纪长希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肚子坏水涌了上来。老鸨听闻是舒少源,笑意更深了:“诶哟谓,这真是蓬荜生辉。竟然是王都赫赫有名的‘玉笔先生’。咱们这儿的姑娘成日里抱着先生的书,看得时而哭哭啼啼,时而傻笑发痴。若是她们知道您来了,怕是都要挤着过来了。”
    苏青简摆了摆手:“庸脂俗粉就不要过来了,找你们这儿最漂亮的过来。”
    “好好好,您二位稍坐。”
    老鸨说罢掩着嘴退了出去,躲在门口偷听的小丫鬟壮着胆子凑近老鸨追问道:“宁姨,里面真的是玉笔先生么?”
    老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丫鬟的额头:“什么玉笔先生,里面是个女人。你瞧瞧那个小模样,咱们楼里还真没人比得上。你说这也奇了,纪公子身边放着这么个大美人,怎么还往楼里跑?”
    小丫鬟好奇道:“那比花魁姐姐还漂亮吗?”
    老鸨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过这女人呐,可不是光漂亮就行的。还得温柔体贴,知冷知热。我看那姑娘跟着纪公子八成就是个好兄弟一类的,没戏。”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里面苏青简却一字不落听进了耳朵里,她撇了撇嘴托着下巴道:“三哥,我忽然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好像大家都觉得我像个男人。”
    纪长希点了点头,忽然瞧见苏青简一脸煞气,连忙用力摇了摇头:“别听这些人瞎说。你就是胸小了点儿,素净了点儿,力气大了点儿,行事粗鲁了点儿。其他的都挺……挺有女人味儿的。”
    苏青简咬牙切齿瞪了纪长希一眼,正要发作。可想到今天邵承光的事情,又无比惆怅:“那你说,我今天跟白——,跟十四皇子说那些话。是不是我们以后就会这么分开了?”
    “分开了正好。我们几个师兄都不看好你们。你就说说看,他有什么好?别的不说,就说这个读书吧。当年我看他从早到晚看些策论,兵法谋略,史书经略。一篇文章要背个十天半个月。咱们师兄弟几个,小六算是最笨的了。一篇文章最多也就两天就能倒背如流。更别提老四这种过目不忘的了。”
    “可这不正好说明他意志坚定么?即便是不那么聪慧,也不自怨自艾,反而勤勉有加,心志坚定啊。”
    两人说话间,老鸨引了几个楼里的红牌姑娘进来。纪长希两眼放着光,正要张开怀抱揽着软玉温香。却见苏青简摆了摆手:“庸脂俗粉,再换些漂亮的过来!”
    纪长希到嘴的肉都飞了,心中后悔不已。老鸨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人,什么样难伺候的客人都见过。也不着恼,领着人就退下了。
    苏青简喝了一口酒,纪长希抬眼看着她:“你看你看,为什么你这么容易被他骗。还不是你看他什么都好,真是瞎了眼。”
    “他本来就什么都好。但凡是我们一起在外面,他从来不让我费半点心。回到家中还会做各种各样好吃的。同是看书,他就能把枯燥的经世学问讲得妙趣横生。而且他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喜欢听我说话。不管我多闹腾,他都只是安静地看着。等我玩儿累了再做些好吃的——”
    纪长希眼见着苏青简滔滔不绝一副要讲上一天一夜的架势,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三哥我孤家寡人,从不为情所困。你说这些我也不能体会,不如咱们找些姑娘乐呵乐呵?”
    苏青简想了想,觉得这么拘着三哥跟她谈心也确实不人道。于是转面看着这红粉飘香的花花世界,饶有兴致道:“那好吧,我看看青楼的姑娘为什么这么讨人喜欢。”
    说着老鸨又领了三个更漂亮的红牌进来。纪长希一瞧,顿时心花怒放。他张开胳膊呼唤道:“小美人儿们,都过来吧!”
    那些姑娘掩着嘴笑着扭着腰肢扑进了纪长希的怀里,发出了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苏青简不知道这些姑娘到底是怎么笑的,感觉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才能发出这么尖细的声音。
    要她这么笑,简直比被人砍上一刀还难受。可看着纪长希这一脸受用的模样,苏青简心中满是疑惑。
    三个妖娆的姑娘围着纪长希一人转,纪长希一手一个都抱不过来。于是被冷落的姑娘转而要投入苏青简的怀抱里。
    她娇嗔了一声:“这位公子,奴家陪你喝酒好不好嘛。”
    苏青简果断抬手挡住了她:“不用了,你们陪他就好。”忽然,她瞥见不远处一名红衣女子正走在天井旁的楼梯上。她一步步款款拾级而上,那些个来喝花酒的客人就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紧盯着她袅娜的背影。
    苏青简一指红衣女子,对凑上来的那个姑娘道:“我不要别人陪,我要她!”
    纪长希分神瞥了一眼,摆手道:“这你就别想了,这可是王都今年的花魁娘子玲珑姑娘。”
    “花魁娘子就不作陪了吗?”
    “倒也不是。”一旁的姑娘素手添了一杯酒捧到苏青简的嘴边,柔声道,“只是我们姐妹是被客人选,玲珑却可以选客人。若是她喜欢,可分文不取。若是她不喜欢,豪掷千金也无用。”这姑娘说着面上还带着些许艳羡的神情。
    苏青简饮下那杯酒,忽然站起来道:“那我就得试试看,她会不会喜欢我了。”说罢一个飞身从窗台上掠出,伸手拽住了天井上方的一道红绫。
    玲珑正款步走完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今日那位身份贵重的客人指了她的名。虽说她担着花魁娘子的名头,说是可以由心意去选择。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若是真正有身份的人来
    了,哪怕是不愿意,也只得逢场作戏。
    好在,她在这风月场上浮沉数年,早就如同园子里的戏子。浓墨重彩唱着别人的爱恨情仇,心却可分毫不动。
    只是今日,她刚停住脚,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玲珑姑娘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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