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凉嘴角抽搐。总觉得这厮非常不靠谱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厮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带着人到落玉轩来,百里卿言定是知道的。若是百里卿言知道……
    啊,莫名的安心不少——by对未婚夫盲目信任的莫小凉。
    莫愁一身灰衣男装,佝偻着腰站在所有人的后面,却还是一眼便瞧见了那在桃花树下娉婷而立的女子。
    妃衣艳艳,容颜依旧,只是那一双月眸却涣散了所有光彩……
    眼眶骤然湿润。
    姑娘,果然是你,你还好好的活着……
    只这一点,便比一切都要重要。
    ——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毒意,十多个江湖郎中便在院中干巴巴的等着,一个又一个的轮着进屋把脉,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总算轮到了最后的莫愁。
    刻意放慢了步伐,莫愁拎着药箱走进屋中。
    见妃衣女子正静静的坐在桌边,面上已经露出了些许疲意,她压下心头涌起的暗潮,不动声色的走到桌边坐下,三指隔着纱巾把上了女子的脉。
    莫凉在桌边坐了一下午,只是不断的伸手给人把脉。
    但那些大夫把完脉后,却全一声不吭的就退了出去,自始至终,甚至都没有人告诉她,这眼疾还有救没救。
    身心俱疲的她终于忍不住侧头,和这最后一位搭起了茬,“大夫……我的眼疾究竟是因何而起?”
    莫愁把着脉,并未应声。只是渐渐的,她面上却是掠过了一丝惊骇,缓缓收回手,指尖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黄泉奈何散。
    若是她没有诊错脉,那……那姑娘中的便是黄泉奈何散!
    当年,姑娘亲手交于她的黄泉奈何散。
    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莫愁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这黄泉奈何散算是一种奇毒,除了能清去人的记忆外,副作用便是双目失明。此毒世上罕见,哪怕是识尽天下百草的她也只在姑娘那里见过两服。且正是因为罕见,所以才激起了她医者的好奇心。于是,她一直想研究出黄泉奈何散的配方,甚至也曾和离钦一起商讨过此毒何解,却是到现在也无果……
    是她,从姑娘手里要来了黄泉奈何散。
    也是她,将其中一服给了离钦。
    她,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81|4.15|
    莫凉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那大夫的声音,不由一怔,微微蹙眉,“大夫?”
    从铺天盖地而来的愧悔中惊醒,莫愁蓦地收回了手,嗓音嘶哑的几乎难以入耳,“姑娘……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
    门外突然响起一低沉冷冽的男声。
    穗儿蕊儿立刻伏身行了个礼,“少主。”
    莫愁呼吸一窒,连忙起身颤颤巍巍的退到了一边,垂首用眼角的余光向来人瞥去。
    百里卿言一身墨色锦衣,长发束以金冠,五官如刻,轻抿的薄唇让面颊显得格外削薄,更添冷峻。
    他果然变了……
    比起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唤“愁姑”的阿钦,不远处的这位武林盟主,已经完全褪去了所有青稚,仿佛经历了什么脱胎换骨的洗礼,周身的寒意锋利如刀,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了从未有过的贵气。
    而令莫愁最为心惊的,却还是那几乎与某人别无二致的眉宇。
    从前,她竟未曾发觉,阿钦与那人相似至此……
    强压下因紧张而愈发加速的心跳,莫愁也不敢再抬眼,“见过盟主。”
    听见那仿佛砂纸磨过桌面的嗓音,百里卿言蹙眉,原本停顿在灰衣老者身上的视线微微移开,也没了要再问些什么的兴致,只扬手摆了摆,吩咐他下去。
    莫凉也撑着桌面站起了身,在穗儿暗戳戳的拉扯下才找对了方向,“你来了……”
    百里卿言转身,一抬眼,却恰恰瞧见了她颈间系着的纱巾。他微微一愣,随即便疾步走了过去,眉尖蹙的更紧,扬手便触上了那薄纱的一角,“脖子怎么了?”
    好好的,为什么要将系一条纱巾?莫不是受了什么伤??
    年轻而耿直并且暂时性失忆的盟主如是想。
    莫凉面上一红,刚要解释,却只觉得颈间一凉,那薄纱已然被扯了开来。
    “……”
    “……”
    那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上赫然印着几抹红痕,虽然已比晨间黯淡了不少,但却依然透着丝丝暧昧的晕色,甚至向衣襟深处蔓延了下去……
    百里卿言微愣,霎时想起了昨晚发生了什么,眸色一黯,耳根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可疑的绯红。
    整整一日,他的魂仿佛都留在这落玉轩,从未带出去过。
    昨晚的信息量太过庞大,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生怕一个眨眼,那所谓的得偿所愿,便成了大梦一场。
    “还给我!”
    恼羞成怒的跺脚,莫凉一边捂着脖子,一边伸手要去夺那被扯开的纱巾。
    把她脖子啃成那副德行,还不让人遮?!
    然而,莫凉是一个双目失明、方向感差、还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
    穗儿眼睁睁的瞧着姑娘脸红得和衣服一个色,并且不管不顾的朝自己扑来,顿时内牛满面。正当她要听天由命,准备闭眼迎接姑娘的深情“拥抱”时,扑面而来的风却突然滞住了……
    悄悄睁开一只眼,只见少主他一手将姑娘捞回了怀里,满脸的无可奈何,从前冷冽的眼神却是融作两汪春水,泛着柔和的宠溺。
    穗儿:=_=姐姐,讲真,我们俩站这儿好碍眼。
    蕊儿:=_=妹妹你说的对,虐死了。
    两人捂着脸退出了屋外,却见方才那灰衣老者愣愣的站在廊下,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大夫?您没事吧?”
    灰衣老者像是骤然被惊醒似的,侧身避开二人的视线,轻咳了几声,“……无事。”
    “那……您这边请。”
    “恩。”
    屋内。
    莫凉一察觉那熟悉的手从身后捞回了自己,便立刻知道错了方向,连忙转身就开始乱七八糟的到处摸,“纱巾呢?”
    百里卿言薄唇微抿,将怀中的人扶稳,却不愿将手中的纱巾还回去,“为什么要遮住?”
    这样明晃晃带着属于他的印记,再好不过。
    拉下莫凉盖着吻痕的手,他轻轻抚了上去,眉头却微微蹙起,声音压低像是自言自语,“……淡得不明显了。”
    “……”
    “要不,再来一次吧……”
    “!!!”
    卧槽!老变态!!莫凉一惊,连忙抬手就推开了说一不二的百里卿言,咬牙切齿,“别得寸进尺啊!”
    某个还想得寸进尺的盟主内心os:……好可惜==
    “……是你让舅舅今日过来的吗?”生怕这人又要动手动脚,莫凉连忙岔开了话题。
    恋恋不舍的从那修长的脖颈上撤回了目光,百里卿言低低的嗯了一声,“你说……想治好眼疾。”
    “他们真的能有方法吗?”想了想自己一下午都没听到过一句人话,莫凉有些小心塞的问道。
    “……”百里卿言尴尬的别开眼,刻意不去看女子眸中的失落。无论脉象如何,不许对她透露只字片语——这是他下的令。
    黄泉奈何散这种奇毒,世间或许只有他和愁姑见过。在他看来,若想治好眼疾,怕是只有解毒才能做到。不过,一旦解毒,记忆定会恢复……
    这就是他一直不愿意为莫凉求医的理由。
    而现在,万一这群江湖郎中里有一两个人能识得此毒,且如实告诉了她,对他来说,便又是一场“灾难”。
    所以,他便特意嘱咐了吟风。
    见百里卿言也不搭话,莫凉的一颗心又幽幽坠进谷底,无精打采的垂下头,摸着自己裙摆上的流苏,低声抱怨道,“如果不能治好眼疾,那我岂不是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
    百里卿言蓦地愣住,眼神空白了几秒,随即,那幽邃的眸底骤然划过一丝奇异的流光,瞬间点燃了所有火焰。
    原来,她一直想要看见的……竟是他么?
    “阿凉……”心口泛起的涟漪层层荡开,让他忍不住低唤出声。
    莫凉依旧低着头,边拽流苏边蹙眉,“虽然我是一个瞎子,但却是一个很在乎颜值的瞎子。你要是长得太丑,我也不是很想嫁给你啊……”
    “……”
    后面一句话就不能不说吗?
    百里卿言方才还微微有些动容的脸一下就阴了,眸底的小火苗也熄的一干二净。薄唇微抿,他撇着嘴,眉眼间虽冷,但却带着一丝幼稚的不服气,委屈的重复,“我长得太丑?”
    竟然在担心他长、得、丑?
    当年她可是亲口说过,若是他长大,出了绝情崖,指不定要祸害多少好姑娘……
    记忆戛然而止,百里卿言无言的张了张唇,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她……没了记忆啊,不记得漠娆,却也不记得离钦。不记得随心门,却也不记得绝情崖。不记得那些曾经的争锋相对,却也不记得从前的朝夕相伴。
    说起来,他们也曾有过十五年虚假却美好的时光,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在悼念罢了。
    不知为何,百里卿言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尤其在触到女子清澈到没有丝毫杂质的眸子时,那种挫败感更甚。
    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变了,身前的威压也一步步靠近,莫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下意识的往后退,直到后腰撞上了窗边的案几。
    一手刚撑上案几,便有一修长的手掌覆了上来,翻过她的手心与她十指交错,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端,莫凉已经微微仰身,却还是感受到了距离极近的呼吸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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