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邕嗯了一声,来到院中石凳上坐下,往青鸾身上一靠闭了眼说道:“十二岁的时候,皇后的弟弟看中了一家人的祖宅,那家的公子也爱看戏,常为我讲戏文,他的妻子身怀六甲,被国舅纵容下人马踏而死,公子眼睁睁瞧着妻子腹部破裂而亡,受刺激后疯癫,他的寡母与他栖身在城外的破庙,他疯癫后依然记得常去的勾阑,他依然认得我,他见到我竟然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直磕得血流如注,他眼前淌着血,大声喊着冤枉。我搜罗了证据,将国舅告到东都府尹,他们将一切罪责推给了下人,我不甘心,又告到刑部,刑部却说东都府尹断案无误,我恨极,故意策马在街上拦住他的马车,两相争斗中我痛殴他致残,皇后告到父皇面前,父皇命侍卫在紫宸殿外丹樨上对我施以廷仗之刑,并下旨往死里打,任谁不能求情,眼看我非死即残,二哥闻讯而来,趴在地上从丹陛阶往上爬,一直爬到父皇面前,摸着父皇的鞋面哀求,父皇已经有了一个残废的儿子,就不要再有一个了。父皇动容,我方死里逃生。”
    青鸾捏着他手一根根掰着他手指:“怀邕小时候,是个闯祸精?”
    元邕点头:“二哥母嫔早丧,父皇因二哥的残病,对二哥分外疼惜。每次我闯下祸端,都是二哥为我求情,那一次记得分外清楚,二哥是洁癖傲岸的人,因我于众目睽睽之下,那样屈辱得一阶一阶往上爬,爬到父皇面前时,头发散乱大汗淋漓,从未见过那样狼狈的二哥,受廷仗的时候我咬牙忍着,一声也没喊疼,看到二哥的模样,我忍不住哭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不轻易闯祸了,我更加沉迷勾阑,放下皇子之尊登台演戏,我收留身手不凡的死囚,对他们施以恩惠,让他们为我所用,派他们去做我想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青鸾抚着他手背笑:“偷偷摸摸干坏事。”
    元邕也忍不住笑了:“青鸾现在不揪自己手指了,改揪我的手指。”
    青鸾没听到一般继续揪着:“怎么没听怀邕说起过太子元宁?”
    元邕咬了牙,“不提他,提起他就作呕。”青鸾笑道,“那便不提,据说怀邕的外祖家十分显赫。”
    “显赫个屁,不过仗着祖荫博个盛名。这会儿母妃定是彷徨无计,日日在父皇面前哀哭,父皇心烦就躲着不见她,外祖父定是捋着长须,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小不忍则乱大谋,一切且等皇上定夺,两位舅父定是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奔忙,三台六部都窜一遍,说上话的说不上话的到处托人情,忙而无功还添乱。”元邕叹口气,“青鸾,这些就是我的至亲之人,再说说我,手下无一兵一卒,府兵都是没人要的老弱病残,每年那些俸银,养着这些剑客,还藏着几位谋士,捉襟见肘,要兵将无兵将,要银两没银两。我要夺取太子之位,是不是个笑话?”
    青鸾笑道:“要什么没什么,才无人提防,好事。再说了,有你,还有我。还愁不成事吗?”
    元邕就笑,笑着倾身而来吻她的面颊,低低说道, “除去我自己,没人对我有信心,青鸾是头一个。”青鸾仰着脸儿,微卷的睫毛如蝶翅一般翕动,轻嗯了一声,“我楚青鸾是挺讲究的人,庸人入不了我的眼。”
    元邕的唇刷过面颊移至她唇上,试探着,蜻蜓点水一般轻啄,那夜里骤然见到她,惊怕狂喜之下失了理智,曾野蛮得攫取她的芳香,冷静理智下来却怕惊扰了她,心里渴盼得要命,却硬生生忍着,反倒客气疏离,顶多握着她的手,聊慰对面也相思的情怀。
    还有那金定,目光如炬盯着,说是不许乱来,唇贴着她唇,“青鸾,可以吗?”青鸾低低嗯了一声,手臂环住他的颈项,喜悦的浪潮掠过心头,朝她的唇压了下去,就听一声暴喝,“你们两个做什么?”
    二人忙忙分开,金定双目圆睁, “光天化日之下,男未婚女未嫁,你们两个想做什么?”青鸾轻咳一声,无奈唤一声金定,“我们两个早已定了终身……”元邕笑着接话,“且我们两个彼此承诺,一辈子不会分开,抱一抱亲一亲也正常……”
    “不正常。”金定断然道,“私定终身怎么行?要明媒正娶。承诺算什么,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承诺。”
    元邕看向青鸾,“这几日闲着,不如我们成亲吧。”青鸾未来得及答话,金定喊道,“不行,这样简陋,回东都再成亲,皇子成亲的规格,一样都不能少。”
    青鸾就笑,元邕无奈道,“瓒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多娘家人护着,金定,南星,从嘉那儿也不好交代……”青鸾得意得眨眼,“瓒说了,不喜欢你,你捉弄他们。”元邕笑道,“捉弄小孩子最好玩儿了,他喜欢不喜欢,我都是他姊夫。”
    青鸾被他一声姊夫说得红了脸,金定叉腰站着,突然哼了一声,“原来知道害羞的。”青鸾脸色更红,起身欲往屋中去,金定追了过来,“这才对嘛,不能没羞没臊。”冷不防竹子窜了过来,“金定,最没羞没臊的是你吧?昨夜里还跟我说男人的香臭问题,还说怀王很香,我告诉你我的兄长符离也很香,你说一定要见见……”
    青鸾哧一声笑了出来,元邕瞧见松一口气,以为她着恼了,她不着恼就好。金定一把拎起竹子:“咱们两个的闺房私话,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又回头指一指元邕对青鸾说道,“我对他没想法啊,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也是一样。”
    青鸾笑起来,金定又道:“他虽然很香,长得好看,没见有别的能耐,不知青鸾喜欢他什么。”竹子人在半空,附和着点头,“就是就是,我也没看出来。”
    元邕皱了眉头,青鸾笑道,“他的能耐大着呢,文武兼备……”话音未落耳边风起,眼前一花,元邕已纵身跃到屋脊之上,悠悠然背手站着,睨着金定与竹子。
    金定瞪圆了眼竹子张大了嘴,齐齐仰头呆往,青鸾招手笑道,“快下来,小心提气崩裂伤口。”元邕不动,金定一松手将竹子扔在地上,“这样的轻功,还带兵打过胜仗,也算有几分能耐。”青鸾在旁道,“他做过我的先生,满腹经纶。”金定嗤一声,“那是假冒的,谁知道?再说了,若是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怎么能顾得上暗生情愫私定终身?”
    青鸾又红了脸,竹子一摔之下,从地上爬起合拢了嘴巴,“别说,这招打架不中用,逃命倒是管用。”元邕眉头一拧纵身跃到竹子面前,拎起她跃上屋脊,轻笑一声说道,“既不服,就在这儿呆着。”竹子骑着屋脊,紧紧抱了吻兽,闭了眼睛大喊起来,“我最怕登高了,放我下去,不放我下去的是王八……”
    骂了一会儿无人说话,带着哭腔哀求起来,“青鸾姐,他最听你的话了,让他放我下去。”青鸾看向元邕,元邕摇头,“谁让她捅我的痛处?”金定闻听哈哈一笑,“被竹子说中了?果真不会打架只会逃命,啊哈哈哈……”元邕指指她,“改天一起赛马,让你输得口服心服。”
    竹子喊了许久,抱着吻兽睡着了,醒来时已躺在床上,听到外面青鸾在低声说话,“瞧瞧,刚养好的伤口又渗血了,跟一个孩子置气,你也是孩子不成?”就听元邕老实说道,“青鸾,我错了。”竹子捂着嘴偷笑,又听青鸾道,“还要跟金定赛马,在女子面前逞英雄吗?”元邕急忙辩解,“金定不用说,竹子赖在青鸾身边不走,看来是跟定青鸾了。她们都自视青鸾的娘家人,青鸾的娘家人鄙视我,觉得我配不上青鸾,我怎么也得将十八般武艺展示展示,好让她们知道,我配青鸾,绰绰有余。”
    竹子听到青鸾轻笑,愤愤不已,我赖着不走?是你们将我抓来扣押在此的,好吧?愤恨着想起自己那声青鸾姐,不由啊了一声,机灵灵打个寒颤,好不肉麻,金定听到动静探进头来,笑眯眯道:“竹子?醒了?饿不饿啊?饭菜煨在炉子上呢,有竹子最爱吃的红烧鸡腿。”
    竹子揉一揉饿得发疼的肚子,一听有红烧鸡腿,流着口水道,“饿了,就是饿醒的,金定姐。”
    金定响亮嗳了一声答应着,竹子反应过来,狠狠啐了一口说道:“恶心,真恶心。”
    金定一愣,“红烧鸡腿恶心?”竹子跳下床道,“我恶心,我自己恶心。”
    ☆、50. 来使
    元邕与青鸾积极筹谋训练属下,凑出一支像模像样的来使队伍,只等着东去拦截静王元英的侍卫归来,侍卫回来,自然会带回和谈的国书。
    七日后,侍卫归来了,却不只带了国书,还带回来一队人马。
    马车车帘被挑开,露出一张温煦的脸,淡淡笑着唤一声怀邕,元邕没说话,愣愣瞧着他起身,扶着侍卫手臂下了马车,拄一根精铁拐杖,步伐缓而稳,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男子青色锦袍外裹了黑色鹤氅,穿得十分厚重,犹可看出身形清瘦,苍白的脸上五官温润,脚步微跛,可看出腿部有疾。金定小声在青鸾耳边道,“果真是病秧子。”说着话就觉幽幽香气来袭,吸一口气笑道,“好香,又来一位香喷喷的男人,却辨不出是何香味,除去药香,似乎还有别的……”青鸾摇头,“没闻到……”
    金定低笑道,“你只顾看着元邕,自然闻不到了。”青鸾也笑,元邕此时的表情十分复杂,无奈担忧恼怒,又有些惊诧,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前方,脚下却纹丝不动。耳边金定突哦了一声,“对了,是芸草香,克制蛀书蠹虫的芸香草,就是这样的味道。”青鸾回头看着金定,“那就是书香。”
    金定好奇道:“有两种香气的男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好生稀罕。”
    短短的距离,男子走了很久,终于来到元邕面前,伸手拍在元邕肩头,元邕皱眉往后一躲,男子手下落空,身子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元邕急忙伸手搀扶,有一个人比他更快,飞扑过来,手托在了男子腰间。看他站直了,忙撤开手说一声得罪,元邕搀住男子手臂,颤声道:“二哥,你气死我了。”
    元英没说话,先转身看向金定,郑重拱手,微笑着温和说道,“多谢姑娘相助。”金定摆手,“没什么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你摔在地上,这地上又是泥又是雪的,再污了你的香气……”说着话啊一声,手紧紧捂了嘴,元英不以为意,依然笑得温雅,摇着头道,“姑娘不只身手不凡,还很有趣。”
    金定笑道,“我姓桑,名金定,是青鸾的朋友。”元英朝青鸾看了过来,青鸾不知怎么有些羞窘,好似新媳妇见公婆一般,生出些不安,金定笑道,“青鸾是怀王的未婚妻。”元英笑着对青鸾拱手,“大昭鸾长公主只身千里到乌孙营救怀邕,已传遍整个东都,在下殷朝静王元英,跟鸾长公主见礼。”
    如何就传遍了东都?是谁传的?又是何意?青鸾掩下心中讶异,忙忙福身回礼。相互见过礼,站直身子顾盼间,陪着元英前来的两位公子正探究瞧着她,其中一位似笑非笑的,另一位则端肃严谨,宝辔雕鞍衣饰精美,看来是勋贵子弟,脸上挂着笑的那位叫一声元邕,元邕紧绷着脸:“闭嘴,离开东都前,怎么嘱咐你们的?竟然陪着我二哥胡闹。”
    二人交换一下目光,不看元邕,又看向青鸾,过来对青鸾施礼,一个嬉皮笑脸道,“在下明钰见过长公主。”另一位恭谨有礼,“在下周皓成。”青鸾又回礼,金定在旁道,“礼来礼去,好生啰嗦。”
    两位公子笑起来:“早晚是自己人,总归要认识的。”
    青鸾听元邕提起过,这两位公子是他的好友,明钰是吏部尚书之子,周成皓则为靖国候之子,其时青鸾笑道, “怀邕还说一无所有,有这样出身的好友,何愁大事不成?”元邕摇头,“都是家中幼子,打小娇惯浪荡,成不了大事。”
    青鸾客气招呼二人,细细言谈,默默观察,金定在旁抱了双臂,看着静静伫立的元英,腿已有些发颤,犹笑看着元邕。
    元邕又唤一声二哥,元英伸手在头顶抚了一抚,“怀邕好眼光。”金定嗤了一声,怀王被摸头了,哈哈,若长者对待小儿,怀王竟然毫无不自在,可见是常有的。元邕咬着牙,“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二哥这腿,能走路吗?”
    元英笑容里添几丝得意,“到时候与那符离和谈,坐轮椅的话,岂不是未出招就堕了我方威风?这一路上有空就练,怎么样?二哥走得不错吧?”元邕气道,“听到我被俘的消息,二哥就托明钰与皓成回去央求他们的父亲在朝堂上进言,同时秘密离京,事成之后,明钰和皓成再拿着圣旨追上二哥,这样可以尽快到达乌孙,我说得可对?”
    元英点头,元邕又道,“可是二哥,我的人已经截住了二哥,二哥知道我没事,为何还执意前来?”元英笑道,“好不容易离了京城,为何不来?都说乌孙酷寒,我倒觉得清冷之下身心舒畅。”
    说着话便是一声轻咳,手掩了唇,连续几声闷咳,元邕再顾不得生气,忙忙招手吩咐,有侍卫推了木轮的椅子过来,元邕忙扶他坐下,推着回了院中,进屋解下元英鹤氅,拿棉被盖在他腿上,跪坐于前,两手在膝盖处轻轻揉捏,感觉他冰凉的双腿暖和了些,方抬起头:“每次硬撑着走几步,膝盖要疼上好几日,二哥,你急死我了。”
    元英看着他,“你想救回贺先生,不过两条办法,要么带人强攻,要么假冒来使,我说得可对?”元邕抿着唇,“舅父因我才至今日被俘,无论如何,我要救他出来。至于怎样的办法,都是弟弟的事,求二哥回东都去吧,若二哥身子有失……”元英手抚在他肩头,“你的十三名手下在此次征战中军功赫赫,已经惊动了陛下,想来那符离也急于拔除他们,你若是冒险强取,正中了他的下怀。是以,你只能冒充来使,你的手下虽身手敏捷,却不擅乔装掩饰,有我这个拿着圣旨的正牌来使,为何不用?二哥虽然身子病残,这张嘴还是管用的,足可应付何和谈。”
    元邕不说话,元英脸色略沉了沉,“怎么?怀邕觉得二哥无用?”元邕忙说不是,元英笑笑,“我素日沉迷书中,妄担着学富五车的名声,面对符离这样的对手,也想试试,究竟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书中车马多簇簇。二哥的这样一点趣味,或者说是野心,还望怀邕成全。”
    元邕不说话,起身往铜炉中加木炭,待炉中木炭烧得通红没了烟气,方挪至轮椅面前,这才惊觉轮椅上空无人影,忙忙回头四顾,静王元宁安静躺在榻上,金定正为他盖被子,瞧见元邕目光,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刚刚听到屋中静谧,一探头瞧见他歪头睡着了,坐着睡不舒服,我便将他挪到了榻上。”
    元邕指了指榻上的元宁,“怎么挪过去的?难道?”金定毫不在意,“怎么挪的,当然是抱过来的,他可真轻啊,这样高的个子,却没什么分量。”
    元邕隔窗瞧着青鸾站在院中与两位公子闲谈,对金定点点头掩门而出,仔细询问元英的身体状况,明钰说道:“这些日子,静王殿下两腿时有麻痹,过了秦岭后天气寒冷,染了咳疾,那一日在客栈中咳得晕死了过去,隔壁一位僧人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教队中太医为静王殿下针灸,又赠送一瓶药丸,说是可以抵抗严寒,过两日后,静王殿下身子好转,是静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偶遇了医道高明的异人。”
    元邕点点头,青鸾攥了拳头,“那位僧人可是身形高大眉眼慈悲?”明钰点头,“不错,身形较常人高出一头,须眉皆白。”
    青鸾敛了眉目,一根一根揪着手指,元邕看她一眼,对两位公子摆摆手道,“你们二人长途劳累,歇着去吧。”待二人走得远了,青鸾唤声怀邕,“是国师他老人家。”元邕点头,“看来国师也到了乌孙。”
    想到太医所说须眉皆白,青鸾不由心酸,“上次一见,还是满头乌发,皇后娘娘一去,竟是须眉皆白。”元邕握了她手,“青鸾可想见他?”青鸾点头,元邕凝目望着寺院大殿的檐角,“青鸾曾说,国师与昌珠寺方丈乃是至交,国师若来乌孙,定会前来昌珠寺。”
    青鸾说声是啊,“我竟没想到,实在太蠢。”元邕笑道,“多亏了青鸾的主意,又向方丈求情,方能不入赤谷城与二哥会合,如此聪慧,怎么就愚蠢了?”
    青鸾睨她一眼,“自从知道静王前来,怀邕心乱如麻,顾不上驭下,更懒得理我,一切都没了主意。此刻看到静王身子安好,方想起来谢我?”元邕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关心则乱,青鸾别与我计较。”
    青鸾嗯一声,“才懒得理你,这次乌孙重逢后,就不是那个令我心安的先生了,反倒常常与我耍赖,脾气也见长。”元邕一笑,“没有先生,我就是我。走吧,陪青鸾见方丈去。”青鸾指指屋中,“我自己去就是,怀邕陪着静王。”元邕笑道,“二哥这会儿睡得正香,走吧。”
    青鸾摇头,“睡着了也得陪着,虽只看了他几眼,可他的身子,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元邕一笑,“金定陪着呢。”
    青鸾啊一声,元邕笑道,“金定功夫不俗力气也大,回东都后入静王府,给二哥做个贴身侍卫,我方可放心做想做的事。”青鸾摇头,“那是你一厢情愿,金定的心愿是统帅千军万马上阵杀敌,在静王府做区区一侍卫,太委屈她了。怀邕还是另择他人。”
    元邕叹口气,“青鸾既不许,只能作罢。”青鸾就笑。
    ☆、51. 筹码
    二人并未见到国师,昌珠寺方丈笑说,来是来过,惜乎来去匆匆,盘桓半日就走了,不肯说要去往何处,老衲便也不问。
    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沿着山间小径一路行来,元邕摇头笑道,“国师不说,方丈便不问,唉,出家人四大皆空,真正误事。”青鸾拍他一下,“岂能都为你所用?”元邕笑着顺势捉住她手,低声道,“横竖山间无人。”青鸾瞪了眼,“如今非常时期,不思对策,竟想……想做什么?”
    元邕瞧着她笑,“青鸾觉得我想做什么?”青鸾哼了一声,元邕笑道,“就是趁着山间无人,与青鸾商量一下对策,我们的人,怎么才能混进来使队伍。”
    青鸾刷得红了脸,元邕用力揉一下她头发,“小丫头,满脑子乱七八糟,想什么呢。”青鸾更觉羞窘,抽出手,揪紧了手指头,元邕握住她手轻抚着,牵着来到一块大石旁,“青鸾,我们坐下说。”
    青鸾尚未脱离羞窘,难得乖顺坐了下来,唤一声怀邕,冷不防他欺身过来,唇压住了她的唇轻轻厮磨着,“青鸾想的不错,我就是想趁着山间无人,行些不轨之事。”青鸾一听,张口咬了过来,元邕也不躲,舔唇说一声痒,舌尖趁势而来。
    纠缠厮磨着,喘息换气的功夫方商量几句正事,青鸾笑骂着,渐渐没了脾气,陪着他胡闹。虽如此,到底是商量好了,元邕手下剑客充作侍卫,元邕还粘了胡子假扮贺先生,青鸾呢就做贺先生的宠姬,金定带着青鸾的六十八名护卫在外接应,以防不测。
    青鸾对宠姬这样的身份蹙了眉头,元邕笑道:“舅父钟爱美女,府中姬妾很多且新欢不断,我去大昭之前,他看上了一位女子,是绪王的爱妾,帕子上赋诗传情,那位小妾非但没有动心,还告诉了绪王,绪王是我的王叔,脾气火爆,舅父闻讯逃入我府中阁楼避风头,我呢,其时闯了祸,想要逃出东都,就摁着舅父剃了他胡子,跟他换了身份。”
    青鸾歪头瞧着他,“怀邕闯了什么祸?”元邕抿一下唇避开她的目光,“不提也罢,一时冲动了。”青鸾笑道,“越不想提,倒越想知道,也是因为女人?”元邕站起身,“我不是舅父,不一样……走吧,二哥该醒了,我们且回去,明日一早进赤谷城。”
    青鸾没有再问,心想,我问静王便是,静王不象会说谎的人。
    未进寮房,听到金定在说话,绘声绘色讲自己如何在山间猎豹子,掀开门帘进去,元邕唤一声二哥,元英冲他摆手,“别吵。”对金定温煦笑道,“桑姑娘继续说,我很爱听。”金定又笑着说起来,青鸾与元邕对视一眼,双双退出。
    二人坐在院中闲谈,天色渐暗,山风越来越烈,肚子饿得咕咕叫,屋中说笑声未停,多半是金定在说,元英偶尔接应一句,青鸾搓着手忍无可忍,大叫一声,“金定,出来。”金定探出头,青鸾指指她,“不懂事,说个没完,再累着静王。”金定摇头,“冤枉,我也怕累着他,好几次说歇歇,可他不肯。”
    元邕摇头:“一个姑娘家猎豹子,二哥自然好奇,开饭。”
    夜里青鸾与金定睡下,夜半时分有人在外轻轻敲门,门外湛卢领着竹子:“哭闹着要找你们,说是没有金定陪着,难以入睡,弟兄们劳累一日了,她跟一窝麻雀似的,实在受不了。”
    金定拎竹子进了屋中,笑骂道,“小坏蛋什么时候都是小坏蛋。”竹子噘着嘴,“哼,还不是你们防着我。”金定笑道,“敌国郡主,能不防吗?”
    竹子爬上榻缩进金定被窝,说声真暖和,伸个懒腰睡了过去。金定在青鸾耳边问道,“两国和谈时,小坏蛋怎么办?”青鸾看着竹子,“本来想让她随你在外,这会儿突然有一个主意,她还是她就好。”
    金定摸不着头脑,青鸾不肯再多说,金定也就不问,将竹子往里一滚,挤上去睡了。
    第二日一行人到了雁回馆,乌孙鸿胪寺卿率队迎接,客气请了静王进去,少卿带人拿着名册一一核对,核对完毕,雁回馆大门前只剩了三个人,一位青衣书生,一位冷美人,一个小丫鬟。
    书生拱手道,“在下贺伯安……”底下的话尚未说,少卿一脸仰慕笑道,“原来是贺先生,贺大儒,下官常常拜读贺先生大作,高山仰止令人向往,可叹缘悭一面。”元邕笑得十分文雅,又拱手为礼,“怀王是我外甥,我们甥舅情深,只是我在朝中无职无衔,名单中自然没我。”
    少卿说一声请,元邕拉过青鸾,“这位是新纳的爱姬,若大人不嫌弃,夜里可陪大人喝酒唱曲。”青鸾狠狠一记白眼,元邕哈哈笑起来,“这么多人,不可撒娇。”少卿又看向青鸾身后俏丽的小丫鬟,元邕笑道,“是爱姬的侍女。”竹子也翻一个白眼,元邕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样爱撒娇。”
    少卿了然一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先生这份雅趣,在下明白。”元邕在少卿肩头大力一拍,“妙人,大人实在妙人,令在下生了知己之感。”竹子气得跺脚,青鸾朝她使个眼色。
    少卿殷勤得带了三人进去,来到正殿,元英背对着他们,负手站在窗边,元邕与青鸾走过去,就见对面阁楼上,贺先生临窗站着,一位侍女站在他身后,青鸾唤一声珍珠,不由哽住。
    元邕握一下她手,指了指窗下,原来正殿与阁楼虽相距不远,中间却有开阔的池水阻隔,酷寒天气,河水也未结冰,风吹过河水漾漾而动,显见很深。元邕又指向阁楼四周的房檐和树丛,隐隐可见寒光点点,分明有弓箭手埋伏。
    互相挥了挥手各自回头,元英道,“已递交国书,且等着符离相见便是。”说完进了里屋,帘子垂下,再寂无声息,明钰笑道,“一路上都是这样,除去发号施令,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元邕笑道,“二哥性情寡淡,跟我话也不多。”周皓成道,“照常理,这符离定要摆足了架子给我们下马威,只怕要等上多日,方才召见。”
    元邕摇头,“我与符离虽未见过面,可打过仗,此人行事常出人意料,也许会很快。”明钰笑道,“快与慢都得等着,我与皓成跟湛卢讨教剑术去。”
    二人笑着走了,刚刚那少卿殷勤进来,带着元邕与青鸾出正殿绕回廊穿偏门,来到一座耳房笑道: “此处僻静,二位请便。”
    少卿刚走,竹子骂一声猥琐,青鸾皱着眉头环顾屋中,“一间屋子怎么住?”元邕笑道,“既是在下爱姬,可不就得住一间屋子?”青鸾瞪他一眼,“好在,还有竹君。”竹子摆手道,“怎么?想让我睡你们两个中间?想都别想,我也是女子,跟他授受不亲。”
    青鸾看向窗下,“连个榻都没有。”元邕但笑不语,看青鸾团团转,方道,“我睡地毡上就是。”
    说的时候痛快,夜里到底不耐冷硬,溜到元英屋中榻上,五更天又溜回来做样子。竹子听到动静嘟囔道,“看来这轻功不只能逃命,还能鬼鬼祟祟。”青鸾闭着眼笑。
    早膳后,符离派人传旨,言说午后前来雁回馆。
    未时鼓声敲过,就听一声太子殿下驾到,符离走了进来,众人起身见礼,符离说一声免,径直到正中席上坐了,眼睛扫过殿中众人,拄着拐杖的静王元英,一脸笑意的靖国候公子,端正肃然的礼部尚书公子,天下闻名的殷朝大儒贺先生,淡淡说一声:“各位请坐。”
    坐下也不赘言,沉声说道:“唇枪舌剑多说无益,不如开门见山。你们呢,想要回你们的怀王,我呢,要的不外是土地白银,秦岭以西归我,白银二十万两,行,就签订盟约,人你们带走,不行,就都留下,扣押的人越多,筹码也就越多。”
    说着话唇角噙一丝笑意睨着众人,元英不慌不忙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元邕接口道,“看来乌孙的太子殿下不认这些,只可惜,我朝怀王可有可无,我们这些来使自然也是乌合之众,只不过皇上要堵悠悠众口,免得落下不管皇子死活的名声,方才派了我们来,太子殿下手中的筹码,不值钱。”
    符离一笑,“这些日子察怀王言行,我已知晓,是个没用的窝囊废,我只想知道,他缘何会打胜仗,他刚到时吃了几场败仗,突然有一日换了兵法有如神助,打得我措手不及,然后开始转败为胜,我想知道,他得了何人指点,若将此人给我,土地白银我都不要,你们这些人均可安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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