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安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的响,几乎听不到女儿接下来的话,他的脑袋也有些晕,伸手扶着床柱喘了半晌才站稳。
    恶寒?
    他恍惚的记得,那年杜氏刚刚生完纯哥儿,还没出月子,他就病了,高烧昏迷,浑身发冷,一个劲儿的打颤,家里没有柴火了,冷的冰窖似的,杜氏为了照顾他,将两个孩子都送去了刘婶子家,自己上山砍柴,回来生火烧水,看他冷的不行,将所有的被都给他盖上,还合身搂着他给他取暖。第二日他醒过来,看见杜氏青紫的嘴唇,扯着一抹笑看着他,牙齿打着颤说:“相公,你醒了?”
    那年,母亲病逝,他伤心欲绝,给母亲守了三日的灵,倍感疲惫,沉沉睡去,醒来时发现,屋内被暴雨灌入,孩子和自己都睡在炕上,杜氏一个人浑身精湿,挽着裤腿弓着背一盆盆的往外舀水。
    那年,贞娘病了,偏赶上暴雪,孩子发烧烧的浑身滚烫,他又犯了咳嗽,一声声撕心裂肺,杜氏咬着牙,一头冲进风雪里,走了两里路,死活求着大夫开了些药,拿了回来。
    恶寒便是那时积下的吧?
    他蹲□子,摸着妻子蜡黄的脸颊,干涩的头发,浓黑的眉毛,想起新婚那夜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女孩,什么时候起,那个发着抖的女孩鼓起勇气,站在他前面,面对风雪,什么时候起,那个女孩用柔韧的肩,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从不抱怨,从不任性,时时仰视着他,即使他一文不名,两袖清风,依然用那样炙热、崇拜、恋慕的目光注视着他。
    “大丫,你要好起来,你一直那么坚强,那么有韧性,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有生命力,你要好起来,纯哥儿还没长大,没娶媳妇,贞娘还没嫁人,你,你怎么放得下我们?是不是?”许怀安坐在榻前,喃喃的摸着妻子干瘦的手,声音轻的似乎让人听不清楚,可目光中的悲伤却那么浓烈,浓烈的让人心生不忍。
    贞娘的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钻心的疼,却倍感神智清明,咬着嘴唇,问帮厨的陈嫂:“你说的那个医术超凡,不亚于御医的大夫在哪里?我去请!”陈嫂慌慌张张的道:“那大夫姓钟,有名是有名,可性子古怪,心情不好不出诊,天气不好也不出诊,而且住的也远,在城北龙泉寺那边的盆儿胡同呢!”
    “出去雇车,我去请,别说是龙泉寺,就是大兴,我也得把他请来!”
    陈嫂看看天色,已经快傍晚了,从灯草胡同到城郊龙泉寺那就得半夜“我去!”许怀安站起身,神色肃穆,眉宇间有着从来没有的冷峻,转过身对贞娘说:“你留下照顾你弟弟和你母亲。”也不待贞娘答话,就冲出了门。
    许怀安过了三更才和一个满脸不耐烦的男子冲了进来,男子五十多岁,颌下三绺胡须,三角眼,大黄牙,一脸寒酸像,却穿着件宝蓝色暗花云缎的袍子,脚上却穿着一双大红色的云头履,打扮的不伦不类。
    “钟大夫,这是我娘子,求您给瞧瞧。”
    钟大夫看了看许怀安,长长的打个哈欠,不耐烦的皱皱眉,扯着公鸭嗓子不满的道:“深更半夜的,要不是看你在我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我才懒得来。”
    旁边的贞娘和俏月都吓了一跳,为了请大夫居然在大夫门口跪了一个时辰?
    贞娘垂下头,生生的把眼泪逼回去,看看床上依然昏迷的母亲,心里生出了些希望,娘,你看,你那么担心,那么自卑,总怕爹看不起你,现在你知道了吧,爹对你恩深情重,心里真的有你,你放心吧!
    钟大夫咳嗽了两声,不情愿的坐在床头,替杜氏把脉,手一搭上脉神情立时一肃,不一会,脸色一变,眉头紧锁,起身看了看杜氏的脸色,又扒开杜氏的眼睛看了看,犹豫了一会,才道:“你家娘子这病,是因为久经苦寒,外寒入体经久不散,引发内寒,寒邪引致气血凝结,经络闭塞不通,所以引致高烧不退,也就是所谓的伤寒,此病,很难医治。”
    许怀安的脸色更见惨白,整个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贞娘清越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大夫,你只说很难医治,没说不能治,大夫可是有方法吗?只要能救我娘,便是万难,我们也要争取的。”
    钟大夫看着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一双清明璀璨如宝石一般的眼睛,苦笑道:“方法不是没有,只是,需以金针打通天突、华盖、玉堂、幽门、商曲、五疏等穴位,然后以川乌,草乌,斑毛,巴豆,细辛,胡椒,明矾,干姜,麻黄按一定份量配药,研为细末。用好醋打糊为丸,夹在病患腋下、腿弯,然后盖上厚被,直到通体透汗,再用黄泥水洗去,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一愣,这针灸之术是女子大忌,因为大夫多为男子,而针灸之术必要脱去衣物,当世女子为了男女大防,都不敢用针灸之术医治,很多女子因此病亡。
    贞娘将目光投向父亲,许怀安被那如艳阳般刺目的明亮刺的一颤,仿佛魂魄刚刚附体,他惨然一笑:“我当是因为什么,医者父母心,即为父母,哪里还有什么男女之分,钟大夫,请不要有所顾忌,为我娘子医治。”
    他二话不说,坐在床前,告诉贞娘:“让他们都出去,你来给大夫掌灯,我来给你娘褪去衣物。”
    贞娘爽快的应声,取了一盏油灯高高举起,钟大夫反被这家人人不为世俗礼教拘束的作风弄得怔住了。半晌才想起,从随身的医箱里摸出一卷银针,上前针灸。
    这钟大夫果真是医术了得,行针迅捷无论,用他的方法折腾了一夜,直到辰时,杜氏如他所说,浑身透汗,身上的高热慢慢退了下来。
    钟大夫又开了个方子,叮嘱杜氏醒来后要慢慢调养:“你家太太这身子恐怕要调养一段时日了,不然留下病根,将来会是大患。”
    许是因为心情的关系,杜大壮父子俩一直渺无音讯,杜氏的身体恢复的极慢,直到十月初才能下床,年根前才慢慢缓过来,人却是消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到比以往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前两个月,贞娘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在榻前照顾母亲,熬药、喂药必要亲自,许怀安在国子监请了两个月的假,每日亲自为杜氏擦洗、与杜氏说笑,希望开解她的心情,又亲自去了杜大壮的铺子,杜大壮临走前将铺子和宅子的契约都存放在杜氏那里,并告诉她,自己和石头若有意外,名下所有的产业都归杜氏。掌柜的知道这是东家的妹夫,是他们家唯一的亲人,看情形,东家未必能活着回来,东家临走前也交代了,若有意外,这份产业必然是交到了这两口子手上了,因此格外奉承。许怀安对生意并不擅长,好在他为人勤勉聪慧,跟掌柜的多问问,倒也能看懂账本了。
    十月初,昊玄帝亲点大军四十万,御驾亲征。
    十一月,与鞑靼人激战于大同,鞑靼人败,退兵至沈阳中卫,北地暴雪,连着下了半个月,双方都无法出兵,战争进入胶着状态。
    十二月,昊玄帝麾下大将宋至飞带领三千轻骑,绕道潢河,奇袭鞑靼人占据的泰宁卫,歼敌一万,并和昊玄帝首尾呼应,大败鞑靼人,共歼敌五万,一举将之赶出了朵颜卫。鞑靼人一直撤到奴儿干山附近的。
    永嘉十九年二月,鞑靼可汗苏喇塔上表请降,表示愿意称臣。昊玄帝率大军凯旋而归,史称“泰宁大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有点时间更新了,实在抱歉,单位正在装修,每天都像土拨鼠一样,灰头土脸,艰难地在缝隙中坐在电脑前码字,感觉自己像夹缝中生存的人,唉,命苦啊!
    ☆、193第四十三章
    随着圣驾返京,一直笼罩在京城上面的浓厚的阴霾似乎终于渐渐散开了,街面上做生意的商户渐渐多了起来,女子们的衣衫也渐渐轻薄鲜艳了起来,京城仿佛从一个冬季的枯寂寒冷中渐渐苏醒了,露出了勃勃生机。
    杜氏的身体虽然好转,可情绪依然不好,长长呆呆的看着北方,遥远浩蓝的天空,一个人很久都不说话。
    贞娘叹口气,摸着娘青筋暴露的手,指尖指腹粗糙的老茧,无奈的摇摇头,北方,那么远,千里之外,那里有她的舅舅,她的石头哥哥。
    她一直记得,那个豪爽的汉子,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味、木料清香原始的馨香,还有烈酒的醇香,一把将她抱起,高高的抛起,再接住,看她惊声尖叫,就哈哈大笑。她喜欢摸着她的小脑袋逗她说这个舅舅给你留着将来做嫁妆,那个舅舅给你存着,将来做嫁妆。
    他少年出走,流落江湖,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却从不言痛,从不抱怨,他的世界永远是明朗、欢快、阔畅、大气的,他的眉眼永远都带着豪气干云,像草原上最威风骄傲的雄鹰,她常常觉得她的舅舅应该是草原上飞马逐狼的男儿,如果不是为了唯一的妹子,他恐怕不会在顺义小镇上做个平平常常的木器铺子老板,他会一直四处闯荡,直到老去,也是那般激烈明亮。
    还有那个少年,她记得他在风雪中握紧她的手,一步步牵着她走过及膝的雪地,他的手干爽温暖,像是小时候她偷偷塞进灶膛里烤熟的红薯,带着安稳的甜和温暖的香。
    她记得他每次出门回来都必然带着吃食给她,看着她放进嘴里,眉眼带了笑意,就露出些心满意足的笑意来,仿佛她吃到嘴里比他自己吃了都开心。
    她记得他高高大大的个子,弯着腰,细心的听着她说话,不停的在纸上勾勾画画,黑沉沉的眼珠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潭,泛着沉静领悟的光芒,每每他们合作出一个让客人满意的妆盒,他都会得意的看着她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有着成人的骄傲和孩子气的俏皮。石头哥哥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尾略翘,睫毛纤长,眼窝很深,乌沉沉的眼珠偶一流转就泛起潋滟波光,让人不觉心神一荡,她时常想,他的亲生父母一定是一对十分美丽的璧人,只是不知为什么会遗弃了他贞娘望向北方的天空,三月的天空,碧蓝如洗,那般淘洗过的澄澈至极的蓝,没有一丝云彩,风中微微透着桃花的清香,甜美、湿润、静谧,仿佛一切都是那般安好。
    她将一件披风披在母亲的肩上,低低的说:“娘,虽说春日了,可还是有些寒意,你身子刚好,还是穿上点吧!”
    杜氏目光依然痴迷的望着天空,良久,才喃喃的说:“你说,你舅舅他们会回来吗?”
    “会,娘,”贞娘的语气十分坚定,坚定的让人生出不可言说的信心来:“娘,这回咱们和鞑靼刚打完仗,商贸不通,等过几个月,北面平静些,咱们就雇些和舅舅要好的镖师,去北边寻人,我总有种感觉,他们都还活着,娘,你不是常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也是说话最灵的吗?”
    杜氏回过神来,唇边有一丝喜悦:“对,我的贞儿说的话从来都是最灵的,娘信你!”
    贞娘笑着哄杜氏回屋里大炕上歇着,让暖语端过来新蒸好的豆沙糕,笑意盈盈的道:“娘,你尝尝这个可好,昨儿纯哥儿买回来给您的,您正睡着,等你醒了都凉了,我怕你吃了胃不舒服就没给你,今儿照着做了,里面的豆沙都是用蜂蜜拌的,外面我还撒了点番薯粉,吃上去爽口些,你尝尝!”
    暖语也接口道:“奶奶好歹吃些,咱们家小姐手巧心思也巧,小少爷也孝心,老爷也疼您,我和俏月都说呢奶奶是个最是有福气的人呢”
    杜氏被两人哄着吃了块豆沙糕,又和女儿依着大迎枕做了会针线。
    暖语说国公府里的杏核姑娘来了。
    贞娘忙叫请进来,杜氏病的这段时日,元敏遣人来探望多次,送了许多补品。老夫人也打发人送了两根人参和一包上好阿胶来。
    暖语和俏月自此对贞娘更是尊敬,总觉得别看姑娘年纪小,却是有大手段的人,以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能和国公府的大小姐攀上交情,哪里是一般人?
    杏核穿了件藕色湖绸交领上襦,鹅黄色绣莲纹腰裙,白色六福襦裙,压脚上绣了细碎的浅蓝色桂花。容貌并不出色,胜在正当韶华,自有一股清新蓬勃之气,兼之出身大家,举止气度端庄沉稳,非一般小户人家可比。
    贞娘于杏核十分熟稔,见了礼笑道:“杏核姐姐今儿怎么亲自来了?快上炕坐坐,我做了豆沙糕,姐姐赏脸尝一块,也算给我捧捧场,如何?”
    杏核自然的坐到炕上,问了杜氏的身体好些了吗,问了纯哥儿的功课,有赞贞娘的豆沙糕做的绵软甜香,比府里的厨子做的都好,寒暄了几句才切入正题:“今儿是我们大小姐请你呢,说自你们家太太病了,有半年没瞧见你了,你也知道我们大小姐是个好热闹的,又不爱和那些公卿之家的小姐们一处玩,说她们无聊,好容易听说你们家太太病好了许多,巴巴儿的让我上门来请来了!”
    贞娘看杏核欲言又止,思忖了一下,笑道:“原是早就想去府上看看姐姐的,只是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段日子得了你们家那么多好东西,早就该上门道谢一声的,正好,你就送了梯子来了,我换身衣服就走,请姐姐等我片刻。”
    国公府派了一辆不显身份的轻便小车来,贞娘和杏核上了车才问:“是不是敏姐姐有什么事了?”
    杏核眨了眨眼睛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个小机灵,我们家大小姐已经十一了,老夫人和夫人开始给小姐找人家了,前几日提了几家,都是些公侯之府的公子,小姐这几日满心不自在,怕人笑话,等闲杜不出屋,可又耐不住寂寞,这才巴巴儿的让我来接你进去陪着她说会话。”
    提亲?贞娘心里一震,脑中飞速的掠过前世里关于元敏婚姻的传言,北安侯世子,元敏深居简出,萧索枯萎的样子半晌,她涩涩的开口:“都提了谁家?敏姐姐有中意的吗?”
    杏核哪里知道面前这个十岁的小姑娘繁杂纷纭的心事,不以为意的笑道:“提了好多家呢,有陈阁老的二公子,两江总督傅大人的长公子,江南林家的四少爷,北安侯的世子爷,大小姐倒没个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小姐听老夫人的呢!”
    贞娘笑了笑,有些落寞的低下头,果然有北安候世子,她的命运必然要与那个男人拴在一起吗?
    元敏,那个眉眼甜美,神情骄傲明艳的女孩,命运赠与她的竟是那样一个不堪的身份和尴尬晦涩的结局。
    不,元敏,但望我能帮你走出这既定的命运,但望我可以元敏对贞娘的到来实在喜出望外,叽叽喳喳的像个被关了许久终于放飞的小鸽子。
    “你娘身子大好了?你爹备考准备的如何了?我最近绣了一副屏风,是踏雪寻梅的图,你瞧瞧。”
    “对了,这是我们府上新做出来的点心梅花香饼,里面有股子梅花香气,十分清香”
    “我这几日跟厨娘学了几道好菜,待会做给你尝尝,看能不能比得上你”
    贞娘端着一盏碧螺春,浅浅的饮一口,安静的看着元敏兴奋的小脸,笑意安然,等元敏终于说完了,才开口:“跟你提亲的那几家,老太太最中意哪一家?”
    她知道她不是兴奋,她其实是紧张,毕竟那是关乎她一生的幸福,是她后半生的良人,她只是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未来对她来说还很漫长,正因为漫长,所以更为重要。
    元敏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有些讪讪的,似乎不好意思,又似乎有些为难:“祖母,祖母好似更中意北安候世子,我,我知道祖母是为了我好,必会选个身份最高的,可是我,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听说,人长的很好,为人也十分谦和,身边没有侍妾,只有两个通房,为人倒很自律谨慎,祖母和母亲都是怕我吃亏”
    她的话越说声音越小,随后几乎就如蚊呐,几不可闻。
    为人谦和,洁身自律?贞娘冷笑,那只是世子爷表面的荣光罢了,内里的龌龊肮脏,谁能知晓?
    “敏姐姐,外人以讹传讹,不足为道,关系姐姐终身,必须谨慎才好,想来府上即要为姐姐定亲,必然要好好盘查过对方的底细,妹妹但望姐姐能嫁得良人。”贞娘笑的很淡,眼睛看着杯子里被茶叶染的碧绿的水,上好的碧螺春刚刚展开枝丫,舒展妩媚,然而不过三道水,就会被冲去味道,最后成为渣滓,等待被弃的命运。
    元敏不明白贞娘话中的意思,但是听出些许不安的味道来,她脸色大变,问:“贞妹妹,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人?你听说过什么?”
    贞娘甜甜的一笑,脸上天真的甜美让人眼前一亮:“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紧张,我才多大?哪里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的事情,何况是北安侯府呢,我舅舅有个朋友是开牙行的,有次说起京城这富贵来,说这北安侯府是极富贵的人家,百年勋贵,钟鸣鼎盛,几乎每年都要换上一批小厮,倒成全了他的生意。姐姐若以后要做了世子夫人只怕以后还要关照他才是!”她还笑着挤挤眼睛,一副顽皮的样子。
    元敏的脸色却渐渐白了下去,她素日是知道贞娘的,是个多么稳重安静的性子,冷不丁的做出这样天真顽皮的样子来,这话中必有缘故。
    每年,换小厮?
    她一个激灵,手中的茶盏险些落到桌上,贞娘纤细的手及时的伸了过来,托住她的手,笑容深切:“姐姐,还是稳着点的好!”
    元敏放下茶盏,沉吟半晌,唤过杏核,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抬头看着贞娘盈盈一笑:“妹妹,若是真的,姐姐一辈子都承你这个情!”
    贞娘长长出了口气,诚挚的说:“姐姐,你我相识于总角之年,是自幼的情分,你不顾身份,愿意折节而交,以诚挚之心待我,说起来是妹妹欠你的情谊。”
    “你我姐妹,说什么谁欠谁的?我祖母常说你是我的贵人,想来还真是!”元敏的笑有些凄凉,若母亲还在世,自己何须这般为自己的前途终身谋划担忧,必定是母亲认为最好的,必定要仔细的盘查,小心的留意,然后让自己风风光光的出嫁。
    “贞娘,贞娘,但望你真的是我的贵人,可以让我避过生命中所有的苦难与不幸。”
    ☆、194第四十四章
    辅国公府的荣年堂内,老夫人斜身靠坐在炕上,带着八宝嵌碧玺石戒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中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波斯猫,眼帘低垂,唇角勾的有些紧,因而显得十分肃穆。身前的仆妇们都是惯会看眼色的,都知道这会儿,老夫人的心情十分不好,一个个头也不抬,尽量屏住呼吸,屋子里满室寂静,苏嬷嬷挥了挥手,都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
    老夫人抬起眼,望着窗外盛开的满院桃花,姹紫嫣红,绚烂绵延出很远,她喜爱桃花,因此辅国公府的后院基本种满了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常常想起年轻时国公爷赞她艳若桃花,花样年华的新婚少妇,在桃花下娇羞的垂下脸庞,那个高大英伟的男子在她身边,伸手为她簪了一朵在鬓边,那甜美、柔软的芳香,绵延了她一生的回忆,从而成为她的勇气和支撑。
    “使人去查了吗?”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干涩,苏嬷嬷麻利的奉上一碗茶,恭敬的回道:“去了,打发了两拨人去的,一拨去了咱们京城的各个牙行,一拨去了燕京,北安候一直是在燕京住着的,想来那边的人知道的更详细些,估摸这三五日就会有回信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长长的吁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和疲倦:“秦夫人再来问庚帖的事,就寻个由头先拖一拖,务必等去打探的人回来有了准信我才能放心,若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她的眼睛眯了眯,眼波中闪过一丝决绝:“我的元敏绝不能让人这般糟践了!”
    回报是在五日后到的,派往两处的人汇合后派了一名口齿伶俐的家生子韩福胜向老夫人回报。
    “什么?”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老夫人依然脸色煞白,不敢置信:“你,把详细的情况给我仔仔细细的说一遍!”
    “是,小的们接到命令,分了两路去了北京和燕京的各个牙行打探,得知北安候府在燕京时每年都要换两三个个小厮,这个习惯是在世子爷满十四岁时就开始的,而且每次买回的小厮都要求签死契。”也就是说这样的小厮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上门追讨,生死由主人而定。
    韩福胜咽了口吐沫,继续道:“这些小厮后来的情况没有人知道,北安候府的人嘴很紧,不过燕京一个不太景气的小牙行的牙人露了点口风,北安候府的世子爷喜爱娈童,而且性好虐杀,这些年进了北安候府的小厮基本都死了,对外只说是被撵了出去,或者偷了东西,或是私自逃跑了云云,但是有一次他上门找一个相熟的管家办事的时候,走错了路,遇到了以前经他手卖进侯府的一个小厮,那孩子只有十岁,满脸惊恐,浑身伤痕,看到他就浑身战栗的跪下来求他,让他带他出去,说世子爷不是人,是个魔鬼,跟他一起去的两个小厮都被活活祸害死了。他被吓坏了,做了很久的噩梦,从此再也不敢做北安候府的生意了,说太伤阴鸷。我们在北京的牙行里也打听了,北安候府来北京的这几年有所收敛,三年来一共买了八个小厮,十五个婢女,现在府上活着的小厮还有两个,其他的下落不明,婢女死了一个,据说是因为得了女儿痨想不开跳井了。我们想法设法套了北安候府一个赶车的车夫。”韩福胜咬了咬牙,想起那车夫一脸惋惜的猥琐的令人作呕的表情,觉得胃有些闷闷的:“那车夫说,那姑娘的尸体是他送出去的,不是淹死的,他送到乱葬岗的时候看了看,身上全是青紫,□,是烂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
    老夫人挥了挥手,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用说了,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声张,去把侯爷给我叫来!”
    韩福胜忙拱手退下。
    苏嬷嬷也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长出口气:“怎么会这样?世子爷,世子爷居然”
    正月的时候,礼部尚书秦之焕的夫人魏氏来府里拜访,言谈间提及自己的娘家侄儿——北安候世子魏桓,流露出想和辅国公府结亲的意思,老夫人也听闻这位世子爷一向有些才名,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五岁能文,七岁能诗,十二岁能做策论,据说他的师傅十分惋惜的说,若非世家子弟出生便有祖荫,以其文采,完全能中进士。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就借口二月二去护国寺上香,相看了一下,冰天雪地中,一身宝蓝白裘大氅的少年,姿容明秀,身子挺拔,仿佛雪地里拔节而立,清瘦优雅的翠竹,让人眼前一亮。
    少年礼貌的上前问安,进退有度,举止雍容,任谁也看不出内里竟是个心狠手辣、乖戾龌龊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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