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一门进,身上的雪还没拍干净,陈氏就巴巴地跑出来,关切地问“怎么样?”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好这时候刘二竟然大步走了进来。
    “记上了?”陈氏调头就问儿子。
    “记上了。”刘二表情很平静。
    但陈氏一拍大腿,简直要乐疯了的样子“真的记上了?”
    “恩。”
    陈氏一连说了三个好。眼眶发红,激动得要哭出来的样子。竟然还一把将刘二搂在怀里,不停地叫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刘二表情很别扭,显然很讨厌陈氏这么做,但没把陈氏推开。
    原来记上了是好事。刘小花松了口气。
    但她又想,不知道他们说的‘记上了’是不是指把名字记在本子上的意思。或者还有别的含义?毕竟什么事都有万一呢。于是心又提了起来。
    陈氏哭完了才想起刘小花来,问“你呢?”。
    刘小花谨慎地说:“我看到那个执笔的把我的名字记在本子上了。”
    陈氏愣了一下,说“村子里已经几十年没有选上过人了。我们家这是什么福气啊!!”竟然高兴得大声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刘家的祖宗保佑,陈家的先祖显灵什么的。
    刘小花心放回肚子里去。心里还有点隐隐地开心。
    她本来以为自已这一生,可能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过着苦日子渡过。却没有想到事情好像突然有了转机。
    于是对未来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仿佛看到自已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第2章 进学
    刘家睡的是通铺,就是全家只有一个炕头,晚上睡觉不分男女一家人全睡一起。
    刘小花很不习惯,觉得一点尊严也没有,跟生活在一个猪圈的猪仔畜牲们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每当夜里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家。
    但这个夜里她却睡得特别好。
    第二天一大早,却看到陈氏的眼圈是黑的,连本来就不明亮的脸庞更加灰暗沧桑了几分。
    一家三口早饭吃的是杂粮窝头和稀饭。陈氏才喝了二口稀饶,就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碗。刘二心没没肺呼啦呼啦地吃喝。刘小花关心地问“阿娘怎么了?”
    陈氏却并不觉得她体贴,反而一脸烦躁,一副‘懒得跟她说,反正说了也没用’的表情。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怏怏地开口了,说:“被选上了当然好,可虽然进族学是不要钱,但你们过生活、吃的、穿的,再加上平常若是先生要你们买本什么书,什么物件都是要钱的。可家里一共就十个大钱。供一个人都勉强得很。”
    刘小花暗想,原来选上了是去读书的。可听到只能供一个人去读书,有一个必然不能去,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以前她就是吃没有读书的亏——或者应该说,是没有文凭的亏。书她到是没少读,刘爸整面墙的藏书她都看完了,过目不忘那种。但小时候不懂事,读完初中就因故不读了,没读过高中也不是大学生,走到哪里都被人挑剔。连去考文员,人家都嫌弃她,说再不济也得是个中专生吧。所以她深深明白文凭的重要性。既然现在自已被选上了,她绝对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坐在刘小花对面的刘二听到陈氏的话,放下了碗,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眼睫毛浓密,遮掩了很多的情绪。英朗而略带稚气的脸庞,赏心悦目。刘小花到现在仍然觉得这样一个人竟然是自已的弟弟有点不可思议。
    过了一会儿刘二像是想明白了,抬头问陈氏“阿爹几时回来?”
    刘小花不知道刘家的事,所以没出声,只是埋头吃东西。心情却是忐忑。如果陈氏重男轻女,那刘二能去族学,而她呢,以后就得像村子里其它的女孩一样,随便嫁给一个脏兮兮的村汉,像母猪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一生与穷苦贫困为伍,麻木的活着、无声地死去。这简直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这样想着,十分气馁,努力控制着自已的表情,不让自已表现出什么来。竖起耳朵听母子两个讲话。
    陈氏听了刘二的话,算了算说:“怕还有几个月。”
    刘二说:“不如给阿爹送信去,看能不能先把工钱托人带回来?阿爹做了大半年了,工钱供两个人在族学呆一个月肯定是有富余的。等我们去了族学,一个月时间肯定能在城里谋到生计,也就不需要家里供给了。只要我和阿姐肯做事肯吃苦,说不定还能攒下去宗学的钱呢。也能叫阿爹肩上的担子轻一点。”
    “说得好像宗学随便就能进一样……”陈氏叹了口气,又怕自已说这个话不吉利,影响儿子的前途,立刻又说:“你有这样的志气当然好。将来肯定是能考得上的。不过宗学那么贵的……家里一分钱都不能随便花,如果你阿姐再去族去的话,岂不是更花钱?”然后盘算了半天。很难以决择的样子。
    如果家里只有女儿被选上,陈氏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一定会供女儿读出来。毕竟这个机会不是谁家都有。可两个人同时被选上,情况就不同了。
    “我一定不会偷懒,还会好好照顾阿二。”刘小花连忙对陈氏说“阿二哪怕再懂事,毕竟是个男人,怎么懂得照顾自已呢?我跟他一起也有个照应,约束他不要被外边的人带坏了。再说,阿娘也说宗学贵了,阿二一个人去找工,边进学边做事,赚的钱肯定是不足够去宗学的。可我和阿二两个人加起来,赚的钱肯定比一个人多吧,再加了阿爹赚的,这样的话攒下来的钱,供阿二宗学应该是足够了。”
    刘二也说:“正是。阿姐呆在家里洗果子能赚几个钱呢?还是去了族学,顺便找工做赚的钱多一点。”
    陈氏想了想说:“那还不如就叫你阿姐去城里做事呢。去什么族学呢?”
    刘小花急忙说:“去城里做事,住在东主的家里是要从工钱里要扣钱的。住族学又不要钱。”
    刘二又对陈氏说:“再说了。万一我并没有考上宗学的天赋,阿姐有呢?两个人去族学,胜算总是大一些。”
    陈氏暗暗想了想,终于说:“那一会儿就托人给你们阿爹去信。全看他怎么说吧。他要是知道咱们家被选了上两个,不知道会高兴得成什么样子呢。别看村子里的人都不出声,心里不知道多羡慕我们。我们家的风水好,是要出大贵人的。等去了族学,你们一定要好好跟先生学。考上了宗学就更加扬眉吐气了。”
    刘小花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了刘二一眼。要不是他为自已说话,事情肯定没这么容易。
    可刘二也正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她陡然与刘二那双仿佛深谙世事的双眸相对,下意识地全身的汗毛都猛地竖了起来——就好像山里的羚羊面对凝视它的野兽似的一阵胆寒。
    难道她有什么举动,引起了少年的怀疑?
    可是她左思右想,自已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得暗暗叮嘱自已,以后更要小心谨慎些。
    陈氏叫刘小花把碗筷收拾了,立刻就出去找人给自已男人送信。
    陈氏一出门,刘二就走到了刘小花身边,低头俯视她,问:“你还蛮识相的。”隔得这么近,刘小花才发现刘二的眼睛并不是黑棕色,而是非常深遂的冰蓝,像深海一样。
    “你说什么?”刘小花怕自已被拆穿了,会被当做妖怪杀掉。只觉得心跳加快,全身发僵,连脑子里都是轰隆隆的杂音,像没搜到台的收音机。
    刘二盯着她,好像在研究她是不是在假装。
    还好刘小花虽然很紧张,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在外面。刘二从她脸上没有找到破绽,又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头是怎么摔破的?”
    刘小花穿越的时候头上有伤,醒来后听陈氏说是她自已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到了井沿的垒石上。刘小花本人就是这么摔死了。“不是在井沿上摔的吗?”刘小花镇定地反问。心里却有点怀疑,难道说,这伤是刘二弄的?
    刘二笑起来“记得就好。我觉得阿姐摔了一跤,不像以前那么蠢了,人也不大一样了。”
    这还是刘小花第一次见到自已这个便宜弟弟笑。明明他不笑的时候,那张脸显得非常冷冰,可一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和俏皮的虎牙,就好像春暖花开了,灿烂得要人命。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刘小花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已才会这么疑神疑鬼。
    “可能是摔完我就开窍了吧。就跟僧人悟道一样。”刘小花镇定自若地说。
    刘二点点头“这样挺好的。”说完起身,率先搬起那些还没洗完的黑果子,说“柴还够烧今天就不去打柴了。我帮阿姐把这些朱果洗了吧。省得你一个人要弄半天。一会儿阿娘又要心疼了。”
    放了下无谓的担心,刘小花跑去和刘二一起把装黑果子的筐子抬到院子里去。刘二肯帮忙洗这个,她简直开心死了。
    这里村子里的人,平常家里都是靠打猎或者卖这种黑色的果子生活。这种果子不能吃,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上交给族里的话,一百个可以换一个钱。就是洗起来很麻烦,因为它是从泥巴里挖出来的,表面不平整,坑坑洼洼,却偏又皮薄,太力搓就会烂。所以刘小花很讨厌洗这个。现在刘二主动帮助,她当然高兴。
    不过,刘小花和刘二抬着筐子到井边去的时候,刘小花还是下意识地没有走得离井口太近。虽然心里觉得刘二不可能做什么,但本能地却还是有一丝堤防。
    刘二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打了水蹲在井边就开始专心致致地洗了。没有多看刘小花一眼。
    刘小花偷偷瞄了瞄刘二俊美的侧脸,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已很虚伪。因为她一方面说做弟弟肯定是不会杀姐姐的啦。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却还是有些芥蒂。
    她觉得解决怀疑的唯一一个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只要试一试,即能消除两个人之间的猜忌,又能解决她心中的芥蒂。
    于是,她另提了个盆子过来时,犹豫一下之后便向井边走去,这次是背对着刘二站过去的,故意站得离刘二和井口都很近,表面看上去她一点都没有防备,只要刘二一推她就会摔到井里去。
    如果刘二真的有杀她的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3章 族里那些事儿
    刘小花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感觉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肾上腺素令得她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全部的感官与注意力,都放在身后的刘二身上。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刺激着刘小花紧张的神经。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洗得专心致致的刘二突然停下来。
    刘小花差一点点就直接跳起来向外面跑了。可刘二只是在把洗干净的果子,放到准备好的簸箕里而已。根本没有做任何其它事情的意图。
    最后果子都洗完了。刘小花还好好的,一根汗毛也没少。
    她觉得自已之前的想法真的太可笑了,可能是疯了吧!才会有刘二要杀自已这么无稽的想推测。不说其它的,只说,如果刘二真的对她有恶意,根本就不会在陈氏不想让她去族学的时候帮她说话。光凭这一点,就已经打消了他所有的嫌疑。
    陈氏回来的时候,姐弟两个已经把果子都洗完晾好了。
    刘二问“托了谁去送信?”
    陈氏笑说:“走到村口的时候遇到了石头,原来他也被选中了。他正要去给他爹送信呢,我就托了他。这也是怪了,要不几十年没一个中的,要不一中就中好几个。”又说“他爹也是,明晓得族里来选人,怎么不等等得了消息再去上工呢。累得这孩子又要再跑一趟。”
    刘小花不由得讥讽道“他总巴不得三枝和石头选不上。选上了他打谁呢?”很为三枝不平。
    陈氏叹了口气说:“他们阿娘也是命苦,就那样被短阳寿的东西打死了。”
    刘小花惊愕地问:“打死了?就没人管管吗?”
    陈氏说:“谁管?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哪里管得着。他们外祖家到是说得上话,跑过来闹了一场的,村长出面调解,最后让他们的外祖牵了一头猪回去。这件事便也就算是了结了。”
    刘小花听得一阵胆寒“那我以后要是嫁人了,被打死了。阿娘也就去牵头猪?”
    陈氏伸手就给了她头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我生养你就是为了那一头猪吗!”
    刘二对刘小花说:“你怕什么。他要是敢打死你。我就打死他全家替你偿命。”
    陈氏转身,沉下来伸手又给了儿子一下“不要学你阿姐胡说八道!!三枝娘那个下场,是因为她娘家生的女儿多,不把她当人。是她娘家不是东西。寻常人家要是打死了老婆,要是真闹起来,必然要两族人同堂决断。怎么也不会这样便宜凶夫。毕竟是一条人命呢。”
    刘小花来这么久,一直在好奇,这世界是不是没有律法。因为她听到的、看到的,一切事情,都是村长族长说了算。
    一家人议论着这些闲事,做过晚饭吃完就早早歇息了。这个世界日头短,大概从天亮到天黑,只有六七个小时,并且大家都习惯一天只吃二顿饭。
    可刘小花睡了一会儿,就被哭声惊醒的。外面天蒙蒙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哭。哭得怪吓人的。陈氏和刘二睡得沉完全没有被吵着,可刘小花不敢自已去看,忍了一会儿之后,看着天色已经又亮了一些,才把陈氏摇起来“阿娘,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是风吧?”陈氏迷迷糊糊侧耳听了听。突然脸色一变。把刘二也叫了起来:“快,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还没等刘二下炕,隔壁的三枝就踉跄着跑了进来,哭丧着脸说:“婶子,不好了。我叔他,他死了!”刘小花愣了一下,才明白三枝说的是自已的便宜爹死了。
    陈氏一下子就惊呆了,死死盯着三枝,嘴巴微微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刘小花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虽然她跟这个家里的人并没有一起生活多久,可这身体多少还残留着一些感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刘二镇定,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三枝哭着说:“石脉那边小饕餮跑出来,把上工的人吃了。族里几个监工也出了事儿,死了二个,伤了三个。”
    刘小花不知道‘小淘贴’是什么。估摸着就是一种山里的猛兽吧。
    她有一次听陈氏说过,村子里的壮丁都在鸡脖子峰那边做事,挖一种什么石头。每天,每个人,交多少石头,那管事的就按份量给相当的工钱。那些石头要往外运都是靠动物拉,马是拉不动的,用的是更大的兽类。可能就是这种小淘贴。能拉得动成车的石头,那体型可是不得了的。
    陈氏听了,惨叫着一下子就瘫坐到了地上,边哭边凄厉地叫:“这个死鬼,怎么狠得下心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
    刘小花红着眼眶,抱着一丝希望,问:“兴许有死里逃生的人呢?回来报信的有没有说?”
    三枝哭着说:“不知道。咱们村子里有一个逃回来了,于是得了消息。可他光顾着逃命了,哪里敢去瞧其它人呢。我是听了消息就来告诉你们的。”
    刘小花连忙安慰陈氏“阿娘,阿爹说不定命大。一会儿肯定会有族里的人过来交待这件事。我们先不要慌乱。”
    陈氏连忙抹掉眼泪说:“那你们快去鸡脖子山那边看看呀!!说不定你们阿爹还有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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