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见珞瑾正和谢家三位小姐坐在一起,慕从锦想悄悄地走开,被眼尖的谢梦瑶看见:“六皇子?”
    钱珞瑾知道慕从锦一定是懒得跟一群小孩说话,想偷偷溜走偏被叫住,捂着嘴幸灾乐祸地偷笑,被慕从锦瞪了一眼。
    女孩子里明面上和慕从锦最有交集的是谢梦华,宫里赐宴,谢老太君和谢夫人都会带着她去,虽然她和慕从锦也没怎么说过话,但也听闻些宫闱里的事情,听闻这个六皇子生性清冷怪癖,谢梦华和慕从锦坐在一起压力很大。
    但谢梦华是嫡女,和有身份的孩子交际本应是她的职责,总不能让慕从锦和她几个庶妹坐着吧,那是一种侮辱。只得硬着头皮坐着。
    谢梦瑶手里攥着手绢,紧张地攥得手都在疼,身为庶女,她这辈子恐怕难得有机会见到皇子,想跟慕从锦套套近乎,又怕她先说话冒犯了慕从锦,心里拧得跟大麻花似的。
    慕从锦不说话,谁都不敢先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奇怪,慕从锦又不吃人,珞瑾轻咳一声,把桌上的那盘炸果子推到慕从锦面前:“冬菓做的,特别好吃,六皇子尝尝?”
    “表姐!”谢梦曦小声喊了一声钱珞瑾,手在桌子下使劲扯珞瑾的衣服,六皇子要是不爱吃,岂不是算她冒犯了六皇子。
    慕从锦真的尝了一个,看着炸果子进了慕从锦的嘴巴,谢家三姐妹心都提到嗓子眼,只有钱珞瑾还笑吟吟的。
    “好吃,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你放了什么?”
    被慕从锦问话,冬菓先福了一礼,诚惶诚恐地说:“奴、奴婢放了芝麻,黑芝麻。”
    “有机会六皇子一定要尝尝冬菓做的栗子糕,特别好吃!”提到冬菓的栗子糕,珞瑾就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下来。
    谢梦华忙制止珞瑾:“宫里御厨什么不会做,你别总在六皇子面前提我们这些粗野点心了。”
    “御厨的点心吃多了也腻,你们府里的倒也新鲜。”
    老乡嘛,总要格外照顾照顾,钱珞瑾不知道慕从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了她多大的面子。
    谢梦曦看钱珞瑾的眼中都充满了敬佩,以前她只知道谢梦瑶擅长察言观色,没想到这位珞瑾表姐才是高手,初次见面就能摸清六皇子的喜好。
    谢梦瑶马上乖巧地推了一杯茶到慕从锦面前:“六皇子请喝茶,上等茉莉茶。”
    六皇子好像挺好说话的?谢梦曦也壮着胆子跟慕从锦说话:“茉莉是女子茶,六皇子一看就是君子,下次六皇子什么时候来提前告诉我们,我去父亲那里讨云雾茶,那才是君子喝的茶呢。”
    “春燕,把三妹的话记下来告诉三姨娘,看她这个月能不能出得来门。”
    三姨娘是谢梦曦的软肋,也不管君子不君子了,软下脸跟谢梦华卖乖,珞瑾也被谢梦曦着急的模样逗乐了:“你没听过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还敢嫌弃我们女子喝的茶?”
    慕从锦看谢家姐妹玩闹,竟也露出一丝笑意。小孩子总是最好接触,试探着跟慕从锦聊上几句就渐渐卸下心房,好像和舅爷家的花逸文二表叔也没什么区别。
    谢家孩子虽然叽叽喳喳闹了点,比起宫里那些满脑子都是宫斗的,不知强了多少,在镇国公府是他难得的放松时间。
    花家和谢家的关系非比寻常,熟到连镇国公府的厨娘都知道嘉裕长公主爱吃什么,可见嘉裕长公主没少来蹭饭吃。
    花家那几口人的喜好,谢府的管家们都一清二楚,就是六皇子的喜好,免不了要去请教嘉裕长公主。
    嘉裕长公主寻思了半天,竟也想不出什么。她这个侄子小小年纪,性子比大人还沉闷,从没见他对什么欣喜,也没见他对什么沮丧,按时完成课业,闲了就自己呆着,离谁都是远远的,所以嘉裕长公主才时常想带他出宫转转。
    当下人来报六皇子正和谢家姐妹愉快聊天时,嘉裕长公主确信自己带他来算是来对了,谢家的孩子模样品性都好,给皇子做玩伴也够资格,孩子本身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她们的娘别有歪心思。
    谢夫人还真有歪心思,不过不是对六皇子,而是对花逸文。吃完饭谢夫人也没让谢梦华走,带在身边要跟嘉裕长公主好好展示下女儿优秀。
    慕从锦又被花逸文和谢谡元缠上,上午他俩被慕从锦打发去厨房抓菜青虫,这是个伪命题,镇国公府进的菜都是挑选过的,怎么可能有虫子,两人翻遍了菜篮子也没抓到,央求慕从锦给他俩无聊的下午时光找点目标。
    慕从锦想到了好主意:“你们不是说上回徒手打猪很英勇么,正好我没看见,再打次给我看看。”
    能在六皇子面前展现自己的英勇,多好的机会,谢谡元当然不错过,还热情地邀请自家姐妹都来看自己跟猪打架。
    谢梦瑶是淑女,怎能去厨房那种油烟之地,谢梦曦是君子,也不去厨房,就只有钱珞瑾捧场,第一次见人跟猪打架,珞瑾还很兴奋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珞瑾给出馊主意:“表哥,你上回已经打赢那头猪了,再打一次岂不无趣?不如把场地改了,把猪弄到池塘里去,你跟它在水里比比谁更熟识水性。”
    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和一只猪比游泳,那画面太美,把钱珞瑾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花逸文从厨房找了两个冬瓜当战鼓敲得梆梆响。
    慕从锦也止不住笑意,小声对钱珞瑾说:“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小孩子也不放过。”
    “我跟他仇可大了,你没看他欺负我的时候呢,他就是我享清福路上的绊脚石,说了你也不懂,你是皇子肯定没人敢捉弄你。”
    慕从锦的笑容变得淡淡的,努了努嘴又说不出口,都消散在花逸文的敲瓜声和钱珞瑾的笑声中。
    ☆、第14章 太医孟二娘
    嘉裕长公主是个智商情商双高的女人,慕从锦堂堂皇子在这里,谢梦华不好好领着贵客玩,就在她一个老太婆面前转悠转悠,神女当然无心,但神女她妈肯定有意。
    嘉裕长公主自己是个任性的女人,她自己可以因为颜控属性悔婚宰相之子改嫁大她一轮的花老爷,对待自己孩子的婚事却跟每一个食古不化的父母都一样,包办婚姻的黄金准则在嘉裕长公主这里同样适用。
    论门第,她倒也不至于嫌弃自己小姑子家,怎么说也是她保的媒,但正因为谢梦华的祖母是她小姑子,那谢梦华怎么能跟她儿子在一起呢,他俩是叔侄关系啊。
    当然,嘉裕长公主对自己的婚事那么任性,光这个理由不够说服力,那还有年纪呢,谢梦华比花逸文大了整整四岁,在古代大四岁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了,虽然嘉裕长公主自己比花老爷小了十来岁。
    总之嘉裕长公主绝对不接受这门亲事,谢梦华本身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家闺秀,只不过跟她儿子绝非良配。
    嘉裕长公主也不能直接打谢夫人的脸,得委婉地表达她的意思。
    “梦华虽然比逸文大了四岁,论辈分,逸文是梦华的叔叔,该多照顾她才是。”嘉裕长公主慈祥地说。
    谢夫人耳朵根一片红,面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扔是搀扶着嘉裕长公主送她出门。花家这条路算是被堵死了,为了亲闺女,谢夫人倒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为了谢梦华的婚事,她愁得头发都白了两根。
    谢梦华才九岁,连分席的年纪都没到,按说谢夫人根本不用急,但谢夫人愁得不是谢梦华的年纪,而是谢老太爷的年纪。
    这几年镇国公府其实有点风雨飘摇的感觉,体壮如牛的谢大爷不成器,成器的谢二爷病若西子,谢大爷只是四品的都司,谢夫人妻凭夫贵也只能得封四品的诰命,哪里配得上镇国公府夫人的身份,所幸还有官居太尉的谢老太爷和一品诰命谢老太君,整个镇国公府就靠两位老人家镇风水,现在两位老人还在,谢梦华提亲能沾很大的光,若是两位老人不在了,谢梦华的身价要大打折扣。
    很少有谢夫人这样发自内心孝顺的儿媳妇,对家里两位老人的事儿不敢有一丁点疏忽,只盼着至少活到谢梦华出嫁吧,最好也等到谢谡元娶完老婆,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些没人能说准的事儿,谢老太爷现在身体还是杠杠的,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上了岁数翘辫子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谢夫人就想先把谢梦华的亲事定下来,可以晚点嫁,但一定要尽快定亲,她家夫君是什么样谢夫人能不清楚嘛,谢梦华指望不上她老子半点,只能抱住她爷爷这棵大树。
    儿媳妇和女儿的思维就是不一样,钱夫人也担心钱珞瑾的婚事,却从没担心过自己父母的寿命问题,在她心里,谢老太爷肯定要亲眼看着外甥女出嫁。
    在镇国公府陪着珞瑾住了一段时日,钱夫人亲眼看着谢夫人对钱珞瑾的教养很算上心,安排也周到,决定陪父母过完中秋就回卫陵,她还年轻,不能和夫君长期两地分居。
    走之前,钱夫人有个心愿得了。
    出嫁之前,钱夫人曾在都中的三清观许愿,之后一连数年没机会踏上故土,如今回来了,必须还愿才行。
    去道观是积福积德的事情,钱夫人打算把珞瑾带着,谢梦曦连夜让冬菓做了一笼屉糕点给珞瑾送去,贿赂成功,珞瑾又央求钱夫人把谢梦曦也带上。
    钱夫人拿她俩没辙:“只有一条,你俩不许淘气。”
    嘴上答应得肯定爽快。
    妾室轻易不能外出,谢梦曦攒了一肚子愿望要跟神仙说,去之前还兴奋地问两个姐姐有没有话让她捎给神仙。
    谢梦华对这个庶妹依然不屑多说一句话,谢梦瑶对妹妹幼稚的行为也只是敷衍,这些都打击不了谢梦曦的积极性,书上说君子要兄友弟恭,大姐二姐不是君子所以不友爱,她是君子,一定要对姐姐们恭敬。
    老人家最迷信,钱珞瑾不会放过这个讨好谢老太君的机会,她要亲手写一篇祷文带去道观替谢老太君祈福,等钱夫人走了,她在镇国公府的地位还要仰仗外祖母呢。
    身为八千万党员之一的钱珞瑾从没写过祷文,关键时刻还得去求谢二爷,珞瑾记得在他书架上看到好几本道经佛经之类的。
    珞瑾找对人了,谢二爷一直担当谢老太君秘书长的身份,老太君往年的祷文也都是谢二爷执笔,谢二爷是个侄女控,哪挡得住珞瑾撒娇卖萌。
    不过谢二爷这几日正病得厉害,连孩子们读书都顾不得,要不是除了他没法找别人,珞瑾也不想打扰谢二爷养病。
    谢二爷卧病在床,丫鬟服侍他吃过药后,他便披了件外杉坐着,珞瑾命人把自己那套小桌椅搬到谢二爷床边,就坐在谢二爷的床边写字。
    “每年初一母亲都会送三清元祖的祷文,这三家你就不必写了,我们镇国公府是武勋,还供奉武神,但你是小辈,也不好写这个,不如就给药王殿写一封吧,祷你外祖母福寿安康……咳咳咳……”谢二爷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也许是平时宽大的罩衫遮掩了他羸弱的身体,今天的谢二爷看起来格外消瘦,明明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在珞瑾眼里就像小小的一团,脆弱、危险,好像风一吹就会四散无踪,对了,就像蒲公英一样。
    “二舅舅,你快喝茶润一润!”珞瑾机灵地给谢二爷倒了一杯热茶。
    “乖。”谢二爷伸手揉揉珞瑾的头顶,宽大的袖口蹭得珞瑾的脸痒痒的,衣袖拂过鼻尖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
    钱珞瑾心里有点难受,在这个看脸的年代,心疼帅哥有错么?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谢二爷又是个极疼子侄的人,怎能不挂心?
    “二舅舅,我也给你写一封,祷你早日康复。”
    “我们珞瑾这么懂事,二舅舅的病肯定会好……咳咳咳。”
    但愿真的能好,珞瑾由衷地想。
    “二爷,孟太医来了。”丫鬟进来禀报。
    谢二爷点点头:“请进来。”
    太医院有两个孟太医,父女关系,来得这位正是孟二娘,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也就是谢家姐妹的手帕交孟三娘的姐姐。
    孟二娘是镇国公府的常客,府中女眷的健康都是她来关照,更是谢二爷的主治医生。
    “孟太医好。”珞瑾乖巧地福了福身子。
    孟二娘回了礼,道:“二爷常和我炫耀他又多了个可爱的外甥女,今日一见,果然乖巧伶俐。”
    孟二娘说话知礼,表情却冷冷淡淡,给人不好亲近的感觉,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只是脸上若隐若现有些淡淡疤痕。
    关于孟二娘的传奇故事,随便问都中哪个官宦人家都答得上来,当年像一道惊雷炸响了整个都中。
    孟氏父女原本都是随军的军医,几年前四皇子感染天花,太医院的配药全都无效,正好回来述职的孟军医进贡了一张方子。
    乡野大夫的偏方谁敢用?况且四皇子还是小孩,这时,孟二娘站出来,愿同染天花,她和六皇子年纪差不多,愿以身替四皇子试药,最后果然痊愈,只是脸上留下了疤痕。
    小姑娘脸上有了疤还怎么嫁人?皇上所幸破例把孟二娘赐给四皇子做侧妃,以孟家当时的身份,孟二娘就算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也攀不上四皇子这个高枝,何况还是皇帝赐婚,荣耀非常,孟太医当场就跪下谢恩,孟二娘却说:“民女不求嫁皇子,如果皇上真的想赏民女,就赐民女和父亲同进太医院吧。”
    就这样,太医院迎来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太医,有个女太医倒是便宜了那些贵族女眷们,女太医总比男太医方便些。
    “昨天我在医术上又看一个新偏方,许能对上你的病症,这是我改的新药方,以后让丫鬟照这个新方子抓药。”孟二娘说着将一张纸放在桌上。
    “劳你费心,还亲自过来。”
    “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又不好好休息。”
    “只是教珞瑾写祷文,不累,你也来看看珞瑾的字,亏得我教的好,已经写得挺娟秀了。”谢二爷炫耀似的说。
    孟二娘也不扫他兴,认真看珞瑾的祷文,素淡的脸上难得有柔和的神情。
    “那么喜欢孩子,何不自己娶妻生一个……”
    孟二娘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有珞瑾勉强听到,珞瑾装作没听见继续写字,心里却是挥之不去的酸楚,如果自己装傻卖萌能换得谢二爷些许宽慰,也算是她替这具锦衣玉食的身体还了福报吧。
    ☆、第15章 供福月饼
    谢老太君对珞瑾替她写的祷文非常满意,直呼珞瑾是乖孩子,知道孝顺,谢夫人也陪着说好话,只有谢谡元从鼻子里哼了一团气,在讨好谢老太君方面,他和珞瑾是竞争对手。
    以谢谡元的立场来看,他现在有危机感,谢梦华高傲不屑撒娇,谢梦瑶和谢梦曦是庶出跟他没法比,以前他是祖母心里最宝贝的小疙瘩,现在蹿出个姑妈家的表妹,比他会撒娇比他会拍马屁,幼小的谢谡元感到了职场竞争的激烈。
    钱夫人只一人去道观便一切从简,尽量低调,她心里其实有点自卑,当年的手帕交们不是嫁高门就是嫁贵胄,只她一个嫁给了商人,她这次回来,以前的小伙伴一个都没找,就跟现在参加同学会一个心理,混得好恨不得全班同学都叫来,混的不好去都不想去。
    两个孩子倒是没有心理负担,一路上都跟打了鸡血似的。
    钱夫人轻装简行,跟两个孩子共乘一辆马车,余下的只带了几个随身伺候的下人,只和一般富裕家庭差不多排场,但用的马车是镇国公府的马车,所以一到三清观就被恭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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