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时他返回关中寻找家人,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谢二爷时常想,也许老天爷让他成为这位珩奚王子就是这样的深意,代替死去的王子完成父亲的责任,他要等着他们长大,然后将一个完好的珩奚族的王位交到他们的手上。
    却也因此再不能和都中的家人相认,如果被人发现他并非珩奚王子本人,他也好,这些孩子也好,最坏便是一个死字。
    “父王!快陪我们打猎嘛!”两个孩子又猴急地跑来央求珩奚王子。
    珩奚王子回过神,从墙上取下他惯用的弓箭,伸手牵起孩子的小手:“走吧。”
    “哦哦哦哦!打野猪去喽!!”男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
    珩奚王子在他身上看到了谢谡元小时候的样子,异族孩子和关中的孩子还是不同,谢谡元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折腾府里圈养的猪。
    听说谡元那孩子现在靠着自己的军功当上了少将军,珩奚王子再都中时曾远远地看着布置城中守卫的谢谡元,看见他如今身强体壮、一表人才的模样,依稀有些像年轻时的父亲。
    这是镇国公府血脉的传承,有人曾说像镇国公府这种突然踩了狗屎升起来的草根公府必过不了三代,从谢老太爷年少征战,到谢二爷以最年轻的年纪成为军中副将,再到谢谡元少年将军,三代了,镇国公府还在。
    “父王,我长大后能和您一样厉害么,嗖嗖,一箭就射死麋鹿!”
    “一定会。”
    “父王骗人,弟弟只会淘气,大家都说他没有胡尔萨叔父的孩子聪明。”
    “父王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他们有五个孩子,小时候每一个都有自己的鬼点子,每天闯不完的祸……”
    ☆、第 92 章
    感情好的小夫妻会聊很多私房话,但像钱珞瑾和慕从锦这样聊前世死法的,绝无仅有。
    “当时大卡车车头灯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嘣!我都能感觉到自己骨头都碎了,好在死得快,就疼了一小下。”钱珞瑾说着竟然一副觉得自己车祸很幸运的语气:“你呢?也是车祸么?”
    “病死,瘫痪两年,最后大出血一周才咽气。”慕从锦说道。
    钱珞瑾感觉自己起了不得了的话题,气氛好沉重,她万万没想到慕从锦死得这么惨啊!赶紧想笑话开解慕从锦阴郁的心情。
    “对了,我给你讲个搞笑的事儿,每次想起来都好笑,是我经历的真事儿。”
    那是钱珞瑾上一世还活着的时候,当时她刚上大一,想自己勤工俭学赚学费。靠发传单一天二十块钱根本是杯水车薪,想找个薪酬多的活儿,刚上大学的学生又没有别的工作技能,实在没办法,钱珞瑾找到了一个最适合她的高薪工作——哭坟。
    那时正好清明假期,按照习俗是扫墓的时候,但很多人在外工作没有办法亲自扫墓,就给了钱珞瑾这种人大把的工作机会。
    “699号。”钱珞瑾拿着公墓看门大爷给她的号码牌,在南陵公墓里一排排地找着,今天她受一位女雇主委托,要给雇主的父亲扫墓哭坟。
    “找到了,699号。”钱珞瑾拿着号码牌又核对了一遍,是编号699的陵寝没错,但也太奇怪了,坟上的照片是很年轻的清秀男子,这人……有她雇主那么大的孩子?
    随后钱珞瑾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雇主也没说她爸多大年纪,说不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呢?不用多想,他们父女俩个之间怎么样都和她没关系,她就是来公事公办赚点小钱。
    把手机调到录像模式,放好位置,这叫工作证明。
    “姆爹呀,亲爹哎,你是当我屋檐上芝麻搁高我,你是当我蒸笼顶上馒头烘高我,你是三百尺鹞线放高我,你是电梯上乘人抬高我……”
    钱珞瑾连丧歌的词都是从网上现搜索的,歌词无所谓,反正主要看演技,两个眼睛使劲一挤就有豆大的眼泪流出来,就这哭戏水平,怎么还不得拿个全额奖金?
    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才算完成工作的时常,钱珞瑾擦干眼泪,又看了一眼墓碑,顿时傻眼了,光顾着飙戏,一开始怎么没注意到,这儿埋着的人叫梁冰啊,可她雇主姓沈,父女俩怎么能连姓氏都不一样?
    钱珞瑾顿时觉得不妙,赶紧把号码牌又拿出来看,倒着看是699号,正着看应该是669号才对!
    “我在别人坟头哭了半个小时!”钱珞瑾讲着讲着,眼泪都笑出来了。
    慕从锦却铁黑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一天。
    那时慕从锦已经病逝了三个月的时间,躯体已被火化,灵魂却困在坟堆附近不能轮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觉得日复一日地困在这里很痛苦。
    那一日他依然百无聊赖地在自己坟堆附近游荡,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学生走到他坟前,莫名其妙哭了起来,还一直爹啊爸啊地喊着。
    他连女朋友都没来得及交就住院了,哪来那么大个的女儿?就连死了都要被人污蔑清白,被人强行认爹,那女生还足足喊了半个小时。
    慕从锦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为灵魂的他喊不出声音也无法伸手阻止,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单身男青年,坟前跪着个嗓门嘹亮的“女儿”,越看越生气,自从死后他的情绪就没这么激动过,竟连魂体本身都在动摇,直到天旋地转,他又一次降生在人间,却听满脸大汗的接生嬷嬷喊道:“男孩!皇后娘娘生了皇子!第六位皇子!”
    “我前世的名字就叫梁冰。”慕从锦冷不防对钱珞瑾说。
    钱珞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了,只感到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不会吧……这么巧?”
    那一夜,慕从锦就跟吃了药似的,把钱珞瑾折腾的很惨。
    慕从锦说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钱珞瑾竟无言以对,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就算是个死人也千万不能得罪。
    事毕,钱珞瑾的头枕在慕从锦的胸膛上,感受他胸膛平稳的起伏,又听他温温柔柔的声音:“我们生个孩子吧?”
    孩子吗?钱珞瑾马上脑补出她和慕从锦小的时候,也算两个锦衣玉服的金童玉女,想起两人以前一起度过的恬淡娴静的时光。
    如果她有了孩子,也过着那样的日子。
    似乎也不错呢。
    钱珞瑾害羞地点点头,脸在慕从锦身上贴得更紧了。
    慕从锦接着说:“生个男孩,就像我一样聪明,生个女孩,像我一样好看。”
    “……突然不想和你生孩子了。”钱珞瑾坦言道。
    时空轮转,差隔千年,该牵好的缘分也是怎么也不会散。
    花逸文前脚刚回都中,受三皇子之命出使南鸦族的大臣也赶到了都中城。
    召见使臣的时候,三皇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很怕南鸦族提了什么不要脸的要求,战斗民族太可怕,稍不顺心就会不计后果地闹起来,他现在还要忙活登基大典,根本没精力管西南。
    南鸦女王提出的报酬让三皇子又高兴又为难,她竟然只要一个男人,三皇子暗叹,女人到底还是女人,就算当上了一族之王,想的也不过是男人。
    她只要一个男人,多么小的胃口,让三皇子高兴,但让三皇子为难的是,这个男人是他皇姑母的幼子,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自从慕从锦“舍己为人”地娶了钱珞瑾后,三皇子就视他为心腹,心里的难题也总是向慕从锦吐露。
    难得慕从锦主动揽活:“皇兄别急,我和花逸文相熟,他又是我的伴读,不如由我去问问。”
    三皇子非常感动,他这位皇弟总是为他不辞辛劳,三皇子一直天真的以为慕从锦对他来说是个暖男。
    花逸文回到都中后一直精神恍惚,好像把魂儿丢在了别的地方,嘉裕长公主以为他在外面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从东流道长那儿求了好几道平安符压着他。
    花逸文是把魂儿丢在了别人心里。
    在南鸦族时,花逸文觉得南鸦女王很没礼貌,又是关着他,又是强迫他发生关系的,总之和都中的淑女们怎么都搭不上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野蛮过度的女人,让他恋恋不忘,百转千回,俱是柔肠。
    慕从锦问他,可曾想过余生都生活在南鸦,可能忍受?
    花逸文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无谓在哪里,吃的是什么住的是什么也不再重要,只要心被填满了,什么都是满的。
    有花逸文自己的决心,三皇子就成功地把锅甩了出去,嘉裕长公主也只能怪她自己的儿子任性,怨不得旁人。
    钱珞瑾一点都不意外,她认为花逸文和南鸦女王在一起很符合科学发展观。花逸文的曾祖父嫁给了村长的女儿,花逸文的祖父嫁给了御史的女儿,花逸文的父亲嫁给公主,轮到花逸文了,怎么也得嫁个女皇帝才符合递增数列。
    花逸文自己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不停地追问钱珞瑾:“外甥女,我这样算不算和亲?”
    这问题把钱珞瑾都难住了,从来都没有男人和亲的例子,光凭这一点,花逸文就足够载入史册。
    趁着谢谡元也还在都中城里,慕从锦又找上郁斛,一起给花逸文开最后的单身派对。
    四个伴读唯独少了管幸书,说好的去西北记录谢谡元作战的英姿,谢谡元都打回关中来了,他还固执地留在西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郁斛也早有了妻室,作为四人中唯一的单身狗,谢谡元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
    郁斛和慕从锦露出的荷包明晃晃都是自家老婆的杰作,尤其是慕从锦那个针脚粗糙图案怪异的荷包,除非绣房不开眼雇了瞎子当绣娘,不然绝对做不出来这种水平的东西。
    南鸦女王虽然不会绣花,但她让使臣顺便带来了南鸦族珍贵的黑石玉佩,也算定情信物了。
    谢谡元再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的东西都是买来的,心好累,比打仗还累,借着酒劲胡乱嚷嚷了几嗓子。
    谢谡元说着话是半开玩笑,却不知道自己的话都听在了另一个人耳朵里。
    符四小姐强行包下了他们隔壁的屋子,一整晚耳朵都紧紧贴在墙上,听他们这边的声音,主要是想听谢谡元说了些什么。
    谢谡元又喝了两杯酒,说道:“对了,我最近好像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三个人都哄堂大笑。
    “你一个将军还信这个?人你都杀过,还怕什么东西。”
    “真的,走哪都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现在就有人盯着我!”谢谡元浑身不自在地说。
    三个人在屋里瞄来瞄去,屋里就他们在喝酒,纷纷嘲笑谢谡元:“什么都没有,谡元兄,你喝多了。”
    没有人知道,就在隔壁,符四小姐炽热的目光仿佛能够刺穿墙壁。
    ☆、第 93 章
    “你们倒好,身上都是娘子亲手绣的绣品,我身上除了买的,就是三殿下赏的!”
    谢谡元不过开玩笑似的随口一说,却在符四小姐心里生了根。
    这几日,符四小姐没日没夜地绣东西,就算到了晚上,也要点着好几盏油灯野战,卖绣品为生的绣娘都没她这么拼命。
    “……小姐,夫人起疑心了,问您晚上屋里怎么总亮着。”
    “笨,就说我梦魇,不点灯睡不踏实。”
    丫鬟撇撇嘴,她家小姐胆子比男人还大,哪里会梦魇,夫人肯定不信。
    香囊、荷包、衣服、鞋子……符四小姐的绣工算很好的,但每天绣的时辰太多难免有眼花的时候,手上已用白布包扎了好几根手指,但她仍不觉得疼,手指还很灵活地钩针,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心里有了目标,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酒后的话,谢谡元自己都不记得,直到他莫名其妙收到了一百多件绣品,他不得不努力地回想自己做过什么,这才想起自己曾开玩笑说的话。
    “我就说我遇上闹鬼了吧!”谢谡元特意拿着绣品到六皇子府里给钱珞瑾看,谁让钱珞瑾嘲笑他胡思乱想。
    钱珞瑾翻了翻,还真不是绣坊的产品,谢谡元也没别的途径能弄到这些东西,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肯定不是鬼给你绣的,”钱珞瑾肯定地说,作为一个曾经党员,钱珞瑾要用科学的眼光看世界:“表哥,这样,你留几件给我,我拿去给二姐姐看看,她最擅长刺绣,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谢谡元赞同,谢梦瑶最擅长女红,在三皇子府里打发时间,更是把刺绣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应该给她看看。
    “对了,既然你要去找二姐,顺便帮我把这个带给她。”谢谡元又从怀中掏出个丝绸小袋子给钱珞瑾:“上次她说缝衣服少几颗红玉珠,我托南方同袍寻了些好的来。”
    钱珞瑾笑了笑,把珠子收起来。还记得小时候,眼前这人是个混世魔王,常把谢梦瑶气得又哭又叫,现在长成五大三粗的样子,反而当起了贴心小棉袄。
    谢梦瑶在家长里短方面有着惊人的情商,光听了钱珞瑾说的就笑起来:“我看呐,不仅有鬼,还是个看上咱们家魔星的‘多情女鬼’。”
    钱珞瑾跟谢梦瑶的观点一拍即合,两人不约而同地八卦起谢谡元:“我也觉得肯定是谁看上了表哥,这行为根本就是个痴汉……算了你不知道痴汉什么意思,是卫陵的方言。”
    “绣的东西你带了么?都中很多女眷会找我帮忙瞧绣品,说不定我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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