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骏相貌又不比良骁差,一样的文韬武略,甚至比良骁那略显古板的性子要风趣多了,前途更是不可估量,嫁给这样的人,不比争抢不切实际的世孙夫人宝座来得更实际。
    为了弄到《马经》,良二夫人不惜小小的牺牲了一下心爱的五儿,但心里还是怪恶心的,感觉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被庄良珍意淫加亵渎了。
    却没察觉坐在对面的五儿正在微微恍神。
    良骏在想那披在宝石绿小袄上的青丝,崩泄如瀑,当时并未有太多感觉,现在竟是久久回味。
    有些男人喜欢女人的脸,手或者足,甚至有爱丰腴或清瘦的,他则喜欢女人的腿,其次是头发,那样的头发应当是极品了。
    可是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是哪一房的表妹。
    不过应该是庶出,倘若是嫡脉,即便不认识也该有些印象。
    那么是哪一房的庶出呢?
    万一她并不认识他,也没有对他动心思……那么赏梅之后大约是捧着一罐子雪高高兴兴回家了吧?
    那之后,他该如何再见到她?
    可她若对他动心思,贪慕虚荣,捏造事实,不知羞耻……似乎也就没趣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贪婪便贪婪吧,他又不是玩不起。
    良骏被心里的想法吓一跳,立刻坐直身体对良二夫人笑,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既然母亲还要见客,我便不打扰了。”
    他知道母亲要跟那位急于成为他“二嫂”的庄姑娘详谈,男女有别,自当回避,当然,他也没兴趣在一旁。
    良骏离开没多久,庄良珍便被请到慈霁堂。
    一路都是数不尽的奇花异草,来往婢女的衣饰打扮竟比小官人家的千金还要气派,更别提良二夫人所在的暖阁有多精雅夺目,估摸架子上,甚至是毫不起眼的案几上所摆放的器皿皆是大有来头,就连那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银霜炭也散发若隐若现的甜香,而屋内并无熏炉。
    按道理来讲,良二夫人压根就看不上她,又怎会允她进入这般正式的待客暖阁,庄良珍稍一思忖便琢磨出异样,唇角微翘,端端正正的给良二夫人行了一礼。
    董妈妈无比怨毒的瞪着庄良珍,几乎快要捏碎手中帕子,但夫人都没发作她,自然还轮不到她一个奴婢多嘴,如此,只能忍气吞声的咬紧后槽牙。
    “这一回呢,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良二夫人还算和蔼,但语气比上回犀利许多,“良谢两家联姻在所难免,你何苦要坏了旁人的大好姻缘?这样做又将我这个婶娘置于何地?良骁没有母亲,我不为他寻个门当户对的……却要你,你也太自私了吧?”
    庄良珍双手端端正正的交叠身前,笑道:“夫人想左了。其一,我与良骁青梅竹马,认识在前,他喜不喜欢我,夫人心里应当比我清楚,又何来破坏姻缘之说?其二,人无信则不立,我与良骁之婚约,只会证明鲁公府一诺千金,人们敬佩夫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嘲笑,反之嫌贫爱富才令人不齿。”
    一席话说的是有理有据,字正腔圆,音柔声润,若有个男人在场,不知得要被她如何勾了去。幸亏良二夫人这些年礼佛礼出了不少定力,才未喊人掌嘴,然双手早已在袖中捏紧。
    简直是欺人太甚!
    贱婢!今日,你有多横,他日,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有多大。
    良二夫人从喉咙里凉笑数声:“道理究竟如何,世人眼明心亮,我们在这里掰扯也没甚意义,但庄姑娘不讲理,我却是不能无情无义,此番纵然是牺牲我儿,也不能让世人骂我这个婶娘心狠。世孙夫人这个位置,你别想了,咱们各退一步,重新签份婚书,改成与二房吧!”
    话音一落,在座的除了庄良珍,皆瞠目结舌。
    春露和慕桃面面相觑,打死她们也不信良二夫人会舍得良骏,但若真是良骏,那可真真是占到大便宜了,既不用为世孙夫人的位置得罪那么多人,又能嫁一个如意俏郎君。
    良二夫人蹙眉,沉痛道:“孩子都是大人的心头肉,我接受你不代表有多喜欢你,你若从此安安分分做我良家妇,往事不提也罢,可若再折腾些有的没的,作践我那苦命的儿,纵使鱼死网破我也不会饶你。”
    好一个委屈又无可奈何的慈母。庄良珍偏头打量着良二夫人,眼含笑意。
    她没见过良骏,但江陵良氏的男子各个秀美不凡倒是人尽皆知的事。
    鲁公府的富贵和美貌的郎君,怎么听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啊,换成从前的她说不定都要心动,可是她心已老,如今动不了。
    既无贪念,眼睛便不会为尘埃所蒙蔽。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便不是一张大馅饼,而是一道凶险万分的深渊。
    庄良珍轻抚云鬓,笑道:“姻缘和感情又不是一盏茶一块点心,想怎么改便怎么改。夫人认定我贪图富贵,不知餍足,可我却道我与良骁之间真心真意,此情不移,既是不可移便也无法真心侍候夫人之子,强行撮合,最终只会沦为一对怨偶。同理,良骁对谢姑娘也是如此。可良谢又非要联姻,我看这样好了,夫人不如选谢姑娘做儿媳,一来如了您的‘门当户对’之意,二来成全他人姻缘,也算是功德无量啊。”
    良二夫人气的一个仰倒!
    贱婢,用“门当户对”四个字联系她的儿和谢三根本就是侮辱,偏她自己方才说了门当户对,一时竟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说二房比长房尊贵吧,那谢三就是配不上二房吧!
    所以咬人这种事自然要交给身边的狗了,董妈妈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放肆,庄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姻缘’和‘感情’也不觉失礼吗,没得污了夫人耳朵。你明知自己要嫁进来,还不谨言慎行,岂不是要连累咱们江陵良氏的百年清誉,你就不怕祖宗在下面责罚吗?”
    她也算资历深的妈妈了,就是庶出的小姐做错了,也能出声教导几句,更何况对庄良珍。
    庄良珍眉毛动都未动一下,一脸再明显不过的“我不跟奴婢说话”。
    董妈妈暗恨不已。
    良二夫人重重放下茶盏,却见庄良珍看向她,笑道:“小时候常听长辈教导,出入礼仪之家,定要先向长辈问安,但老太君贵人繁忙,定是没有时间见我这个小辈,如此只能劳烦夫人将良珍这番心意传达给她老人家了。”
    她看了慕桃一眼,慕桃立即将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澄心纸递上去。
    良二夫人展开一看,不由愣住。
    这是《马经》第二卷第五页上的内容,她手里那本缺张少页严重,而庄良珍给她的这个正是完完整整的第五页。
    庄良珍笑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大好,尤其受不得惊吓,一吓便什么也忘了,所幸这几日心情甚好,又承蒙夫人照顾,得见素有人间香雪海之称的冷香园,之前忘记的东西竟又想起来许多,先献上第五页聊表心意,还望笑纳。”
    良二夫人身子重重的往后一靠,陷入沉默。
    春露暗自窃喜,反正良二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姑娘,这么做反倒让她在欺负姑娘的时候有所掂量。
    人该软的时候一定要软,反之,骨头必须立起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良二夫人缓缓抬起脸,阴郁无比,声音更是没有一丝的起伏:“庄姑娘,我这人脾气好,但不代表能承受你一个下贱奴婢屡次三番的威胁。”
    她要疯了,连手都开始抖。
    《马经》,《马经》,她不只有第三卷,还有完整的第二卷!这也印证了该死的庄宜舟给她的那本残缺有多严重!
    庄良珍不见丝毫愠色,柔柔缓缓道:“良珍倒不敢苟同,就好像人和狗,您说是不给狗吃肉的人贱还是吃不到肉便咬人的狗贱?”
    董妈妈勃然大怒,就要上前掌嘴!
    春露和慕桃闪身挡在前面。春露努力镇定,露出一个毫不在乎的笑意:“大胆,江陵良氏怎会有你这样没规没据的奴才,没得丢了夫人的脸。咱们姑娘挨了骂都没什么表示,你过来作甚?”
    我过来作甚?董妈妈恨不能吐春露一脸血,你家姑娘骂我家夫人是狗啊!
    可是这话偏偏堵在喉咙,万万说不得。
    良二夫人唇角勾着冷笑,微微垂眸,不停盘弄手中佛珠,片刻之后才道:“把卢蟠带上来。”
    卢蟠就被人带来了,激动的来见夫人为他准备的女孩子。
    春露和慕桃又惊又怒,这简直是无耻到家了,在此之前她们知道世上有各种坏人,但绝想不到一个人能坏到这种地步。
    青天白日,把人姑娘拦在家里,叫一个外男进来随意窥视。
    换成普通姑娘,一个想不开跳井也说不定!
    两个小丫头死死挡在庄良珍身前。
    良二夫人畅快大笑:“下贱女子就是下贱女子,我只不过是邀你过来喝喝茶叙叙旧,你却要勾搭我的五儿。好在菩萨保佑,”她双手合十,“我的五儿眼明心正既不会受你勾引,也不在慈霁堂,但我的六儿时运不济,被下贱婢子冲撞。”
    说完招招手,冲进来六个会拳脚的仆妇,三个小丫头岂会是她们的对手。
    其中两个三两下便拿捏住慕桃和春露,剩下四个,其实根本用不了四个,但董妈妈被庄良珍打怕了。
    那四个仆妇分别按住庄良珍手脚,就要去撕扯她衣裙。
    良二夫人抚掌大笑:“真是不知羞耻,以为露出肚兜和亵裤便有人多看你一眼吗?念在你父亲的面上,我也不忍将你沉塘,但是做妾你都不配,便给我这六儿做个通房吧!”
    卢蟠从看清庄良珍那一瞬整个人都傻了,根本听不清良二夫人再说什么,只呆呆瞪着庄良珍。
    哈哈哈,谁知庄良珍长笑不止,那双惊人美丽的眼眸瞬间怨毒如剑,死死瞪着良二夫人,良二夫人心口暗暗一缩。
    “卢氏,你可要想好了再编这出剧本!”庄良珍嘴角上扬,压根就看不出惧意。
    良二夫人根本就不知眼前的女孩有多疯魔,她曾两次差点被余尘行强行玷污,都不见慌张,又岂会害怕这个见了她都不会眨眼睛的矮冬瓜!
    “一旦开始上演可就没有回旋余地,除非今日您有法子要了我的命或者让我再也开不得口写不了字,否则……”她故意顿了下,冷笑,“我的骁哥哥知道了肯定是要心疼的,哦,您可能觉得他是小辈,纵然再心疼也不能以下犯上对不对?可是,他若知道当年良大夫人为何自戕……”
    说时迟那时快,董妈妈不顾一切扑过去捂住庄良珍的嘴,中间小腿被椅子绊了下都忘了疼。
    良二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惶然瞪向庄良珍,这个什么!!
    董妈妈也在发抖,尖声叫道:“夫人要跟庄姑娘谈话,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滚!”
    卢蟠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被人狠狠推了把才如梦初醒。
    他想,这一日应是三生最美的一场梦,直至离开慈霁堂都未能清醒。
    刹那间偌大的暖阁仿佛空了下来,只剩靠着引枕剧烈喘息的良二夫人,还有面如缟素的董妈妈。
    良二夫人颤声道:“你、适、才、是、何、意?”
    “我只是要告诉夫人您什么才是威胁,免得您一再扭曲事实。《马经》是我的,用威胁二字委实不妥。”说完,庄良珍一耳光将董妈妈扇的远远的。
    之前就说过她手劲大,而董妈妈又不曾防备,这一下当真是两耳轰鸣眼发花。
    庄良珍不疾不徐的走上前,倾身盯着良二夫人阴鸷的凤眸,柔声道:“良大夫人死的好冤呐,这事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一旦捅出去,骁哥哥可能比失去我还难过呢。”
    “你敢威胁我?”良二夫人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隐入了阴影中。
    “不敢。”庄良珍摇了摇头,“《马经》我也没说不给是吧?关键还得看你们的诚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之所以这么着急,应该是……上面既想要我也想要谢兰蓉吧?既然命中注定,你未来的儿媳只能在我和谢兰蓉之间选,那就爽快的做决定吧,别逼我‘看上’你家的。”她呵呵笑着。
    良二夫人用力闭目,胸口不停起伏,再睁开眼,已是平静如水。
    “你这傻孩子,真是开不得半点玩笑,吃不得半点亏。”她柔声道。
    ……
    慈霁堂那面阴转晴,又开始了“友好”的谈判暂且不提,故事再转回卢蟠身上。
    他早已神魂失据,甚至怀疑那之前的惊鸿一瞥是一场梦。
    世上怎会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她真的会嫁给他吗?
    可是那会子他光顾着发傻,竟什么都未听清。
    良骏皱眉看着痴痴呆呆的卢蟠魂不守舍路过,小厮宁福立即挤眉弄眼:“五爷,您看,他的魂是不是没了,哎呀,鱼上钩了,快快……”
    一尾鲜嫩的银条鱼瞬间被甩出水面。
    因为家里来了太多妹妹,良骏都不敢涉足东面,只能躲在听泉楼附近的一苇江桥垂钓,顺便捉几尾银条鱼做锅子,倒也新鲜。
    却不曾料卢蟠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又见到了那只橘色的小蝴蝶。
    其实吧,这事过两天他也就淡了,但是忽然之间又重逢,心情真是别样的复杂。
    宁福皱了皱眉:“哪来的女子?说起来还真怪,平时人来人往的地方,今日怎么这般清冷。”
    良骏“嘘”了一声,目光随着那橘色的裙裾移动。
    看那架势,罐子也是空的,方才不是去冷香园了么,为何没有采雪?现在过去却错过了最佳时辰,真是可惜。
    他不由起身,再三斟酌,是不是该把此事告诉她,毕竟错过了最佳时辰,梅雪便少了许多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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