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日便是二月二十二花朝节,也是迎娶的大日子,按理来讲,良骁是不该再与庄良珍见面,可他到底放心不下,连夜赶来,最后一次确认她的胎记——果然还是没有变化。
    但监视她的人是林妈妈,亲自给她涂药的也是林妈妈,这是良骁的心腹,他本人也相信林妈妈不会在期间出错,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庄良珍的身上。
    这东西决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可就真如了她的意。此时此刻,良骁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个令他忙活许久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胎记,日后得知真相,不知得要怎样的吐血。
    但现在,他得跟这个狡猾的姑娘好好谈一谈,说是盘问,其实语气还是放的格外柔软,几乎是哄着她的:“珍珍,你听话,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成亲后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在我身边你才能仗势欺人,对不对?”
    庄良珍将衣衫重新整好,垂眸道:“这件事你应该去问给你药膏的大夫,问我我有什么办法。”
    说的好像有多无奈似的。良骁眼眸一黑,心知她并未说实话。
    “你若不据实相告,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帮你涉足江陵马场?”他沉声道。
    “你怕什么,我觉得以你的身手,想对我做那种事也不是很难呀。”
    她虽有防备,但也没指望能守身如玉,更何况她这身子……早就脏了。
    庄良珍微抬眼睫,望着单膝着地半蹲身前的男人。
    倘若床笫之事无法避免,那就闭上眼承受,总会有结束的时候。但有这个胎记,至少让他不那么方便,不那么频繁。
    她再贴身多安置几个鲁公府的嬷嬷,想必他要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良骁盯视她的瞳仁幽深,这样的四目相对不会坚持太久,因为庄良珍从不长时间看他的眼睛。
    他倾身伏在她颈侧啄了啄。
    庄良珍捏了捏袖端,转首掐灭了烛火,室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缓缓闭上眼。
    二月份的天,还遗留着冬雪的寒凉,但院子里已经开了一片香气扑鼻的迎春花,娇嫩嫩的鹅黄色,在风中颤巍巍的摇摆。
    ……
    结束之后,良骁起身重新点亮了几盏宫灯,回首去看她,她侧伏在引枕上,脸垂的很低,长长的青丝遮了大半张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白皙的尖下巴。
    他倾身将她揽进怀中,抱了一会儿才哑声道:“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你嫁给我却有异心,我倒是有办法也有耐心的,我会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唯独这种事,由不得你,你不要也得要!”
    说完,推开她,拎了衣袍撩帘而去。
    良骁离开以后,林妈妈则是死死盯着春露等人,提防她们与庄姑娘合谋熬避子的汤药。
    庄姑娘若是喝了这个,良世孙一定会要了她老命。林妈妈一双犀利的眼睛瞪退了蠢蠢欲动的慕桃,亲自撩帘子进屋侍奉庄良珍盥洗,却被一只铜盆砸的不停后退。
    庄姑娘无波无澜道:“你这妖妇,别以为仗着他的名头便也能欺负我,就你这样还配不上贴身侍候我。慕桃,春露,进来。”
    林妈妈气的面皮涨紫却无可奈何,只能死死盯着地面。
    慕桃和春露对她哼了声,趾高气扬进了内卧。
    林妈妈叉着手,直哆嗦。
    良骁临走前又回首看向她闺房的那扇窗子,昏黄的光线穿过高丽纸,映着她模模糊糊的剪影。
    她心中究竟有多恨,才不惜选择以身饲虎,嫁给如此可恨的他?良骁垂眸大步离去,回去之后久久无法入眠,他想起她闭目安安静静的样子,还有那尖尖的下巴。
    如果一个女孩子能咽下所有的委屈不哭,那她也许早就没有心了,良骁不由遍体生寒。
    ☆、第035章
    林妈妈自以为庄良珍没喝汤药便万事大吉,殊不知她在吃药丸子。
    这是她逃亡武灵,在大慈恩寺时平心师父所赠。
    出家人不赞同造杀孽,既然她要复仇,便不可能为仇人生孩子,平心念了句佛号,赐她一张药方:“是药三分毒,此药服用最长期限不得超过两年,否则施主将会悔恨终身。”
    这种偏寒凉的药丸做起来也不难,她趁着去药铺买麻沸散的机会一点一点凑齐。但慕桃到底是有些害怕,这些都是药,又不是正经大夫开的,怎能乱吃,在她看来还不如喝汤药安全。不过庄良珍相信平心师父。
    翌日,一个特殊的帖子递到了双槐巷,是良婷安的拜帖。
    庄良珍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人,“婷”字辈的女孩皆乃嫡出,且又是她没见过的,除了良骁一母同胞的姐姐不作他想。
    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了,几乎从不提及家人的良骁有一回说漏嘴,他说他有一对哥哥和姐姐是龙凤胎。
    哥哥早夭,姐姐嫁到了泾州一个皇商世家,皇商沾了个“皇”字,地位自然与下等的商人不同,再加上有钱,从表面上看也算般配。但对方是什么人,人品如何从未听良骁提及。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位远在他乡的姑姐会专门来为自己添妆。
    其实这门婚事究竟是个什么样大家心里清楚,只需做好面子给外人看便好,却万没想过良骁的家人连“里子”也要做。
    出嫁的前两日,庄良珍在芙蓉苑见到了这位大姑姐。
    江陵良氏素来出美男,但不代表女人不美,只不过没有男子那般惊艳罢了,可是庄良珍却看见一位顶多算是小家碧玉的娇小妇人,比她还要矮两寸。
    瓜子脸,眼仁也是乌黑的,五官与良骁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庄良珍并不知这正是当年老太君怀疑良骁血脉是否纯净的一个缘由,哪有孩子长得一丁点儿也不像父亲的。
    良骁之所以那般好看,完全是因为像足了蓝嫣芝,往那位相貌顶多算是清秀的世子父亲跟前一站,任谁也猜不出这是父子俩。
    不用说,眼前这位相貌略平凡的良婷安像足了生父。
    她身上似乎缺少一种鲁公府独有的矜傲,看上去与普通的小贵妇没甚区别,甚至更柔弱了一些,眉心有着极浅的一点竖纹,这是时常蹙眉才会留下的痕迹。
    听闻弟弟要成亲了,她随夫君便赶来参加婚宴,七天前才到京都,今天专门来为庄良珍添妆。
    不管怎样,都要图个吉利,也是希望她不在的时候庄姑娘能对她的弟弟好一些。如今,她就这么一个亲人了,那个在道观清修的所谓的父亲不提也罢。
    而她的夫君因为是外男,且庄姑娘又未出嫁,此时便不好进来相见,便由管家安置在外厅招待。
    两个彼此陌生的女子互相见礼,方才落座。
    良婷安大约还不知她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只问了几句诸如“在京都生活可还习惯”,“良骁待你好吗”或者是请她帮忙照顾良骁的几多话语,譬如“他看上去很会照顾人,其实不太会照顾自己,可要让你费心了”。
    庄良珍则看上去与普通待嫁的女子并无二样,含蓄的垂首,轻柔应声。
    良婷安这才露出一抹开怀的浅笑,示意贴身丫鬟将东西呈上来。
    第一只锦盒竟是那串龙骨血的佛珠。“这是阿娘生前的遗物,他怕你不肯收便转交我给你。”良婷安抿唇笑。
    第二只锦盒是一套罕见的浅紫色珍珠头面并一套赤金头面。
    这个太贵重了。
    庄良珍一时有些拿不准,但面上不显,看上去镇定如初,良婷安暗暗的赞叹一声。
    紫色的珍珠,在大齐实属罕见,庄良珍婉拒这套头面,但良婷安神情坚定,劝她收下。
    虽说罕见,但是对于鲁公府那种地方,甚至是一个皇商世家而言,或许也没那么夸张,过分的推拒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庄良珍便从善如流。
    大约对这个气质与鲁公府格外不协调的女子太过好奇,庄良珍毕竟还不满十七,她与良婷安拜别后并未立即返身,而是避入花墙后,隔着灿烂的迎春花,目光远探,由此看见了良婷安的夫婿,这就是那个大她十岁的夫婿?
    那男人倒也不丑,但看上去格外凶悍,非常的高,身材又结实,是以,娇小的良婷安往他跟前一站,竟令人心生怜意,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种体型上的压迫,虽不至于唯唯诺诺,但却是微微的缩了缩,一直保持慢一步的距离,垂首离去。
    容色间落寞,背影孤清。
    ……
    午时,找了个借口支开不情不愿的林妈妈,庄良珍走进耳房的临时佛堂,掏出藏在暗格里的牌位,擦了擦,踮着脚将它放在高案上。
    点香的时候她微微颤了下,但跪地叩首时又坚定无比。
    她说:“阿爹,隐姓埋名的缩在阴暗的角落,像鼠辈一样的苟活,这种事我实在做不到,我宁愿活在人间烟火里,活在爱恨情仇中,看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只有十年,也胜过卑微的一生。所以,后日我便要嫁给那个人了。我会做个好孙媳妇儿,讨老太君欢心,讨鲁国公欢心,等我把良二夫人拖下水,就能进江陵马场……一点一点收回曾祖的心血。”
    她微微饮泣,再三叩首,平静了一会儿又重新释然,再不见半分难过。
    而一直默默立在双槐巷不远处的良骁,直到从姐姐口中得知她看上去气色还好一颗心方才稍落。
    良婷安看着陪自己坐进马车的弟弟,柔声道:“你很喜欢她吗?可是她看上去没有那么喜欢你。不过这世上又有多少姻缘是因为喜欢才结成的,你多体贴她一些,若是屋里有通房也先打发掉吧,好女人一定会为你生儿育女,若是力不从心也定会为你安排安分的女子伺候。这是你对她的敬重,她肯定也会回敬你的。”
    良骁低首淡笑:“我知道。”
    他会好好待她的,怎会有通房。从前在上谷,他多跟邬清月说一句话,她都要生气呢,表面上啥也不说,却嫌东嫌西的刁难他,最厉害的一次,竟从晌午作到了日暮,但他实在猜不中她的心思。
    她才哭了,那样伤心,她认为那一套赤金的十二生肖小玩偶就合该给她一人,他不该把那只小猴子送给邬清月。
    那时他才发现她的独占欲有多强,十二只小玩偶,一只也不愿分享给别人。
    后来才恍然明白,她哪里是独占欲强,她只是要独占他的爱与关心。
    她还喜欢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漫步,受了惊吓和委屈就会立刻喊骁哥哥!
    即使他那样的欺负过她,她最终还是默默的依偎在他身畔,那时,其实她就开始有点怕他了,会微微的轻颤。
    可她还是爱他,而且他会陪她找阿爹。
    直到她看清所谓的收养她的目的以及听闻庄宜舟口中所谓的真相,已然摇摇欲坠,再加上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他与卢氏在书房的对话,与谢三在樱树下的面谈,最后庄宜舟的死……彻底打垮了她,整个人性情大变。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害怕被抛弃才要逃走,后来才知是为了《马经》,她为了那个东西,连孩子也不要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恨她的事。
    至于抛弃,她连心都没了,还会怕抛弃?
    被卢氏派去的杀手追的走投无路,连余尘行都敢找,她明知余尘行是什么样的人,且还有之前的过节,幸运的是余尘行到底是救了她,但他心里清楚,那也不是白救的,中间受过怎样的欺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敢问她,而她也不说。
    但从她咬余尘行的脖子就能看出对方绝对吓到她了。
    良骁尽量不去深思庄良珍的一切,那样才能回避彻骨的寒冷。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无论到哪里,他心里总也放不下她。
    良婷安一直安静看着神情萧索的良骁,又转眸看向车窗外,同样的落寞,目光无意识的对上了正在审视她的夫君,她眼瞳晃了晃,嘴角缓缓牵起淡笑,便收回视线,一路无话。
    当夜,良骁便被一群堂表兄弟拉去喝酒,有大长房的良骏和良驰,大二房的四位少爷以及表亲的余尘行和余尘骢,另外还有三位更远一些的。
    喝酒的缘由更是奇葩,竟是要提前祝贺他即将洞房花烛。这是什么奇怪的借口,可是一群年轻的公子哥们想要玩,胡乱诌一个名目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余尘骢调侃道:“二哥以后可不自由了,便趁今日多玩玩吧,没成亲来这种地方是风流倜傥,成了亲便是不正经。”
    一群公子哥不正经的跟着笑起来,良骁也笑了笑。
    只有余尘行闷头喝酒。
    刚巧良骏坐在他身边,悄然推了他一把,提醒他不要再一个人自娱自乐了,至少敬二哥一杯酒吧。
    余尘行这才恍然大悟,随意倒了一杯酒,对着良骁随意的比划了一下:“恭喜。”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又忍不住笑起来,好半天才道:“我跟你说啊,她不是个东西,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丢掉,如果当时没有碰到我,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下场……”
    余尘骢猛然捂住他的嘴,笑着对大家道:“这厮醉了,大家别理他。”
    良骏也跟着笑:“看上去情场失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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