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颗花白的尊贵脑袋聚在了一起,如获至宝地追寻着典籍上的片段,并将它们整理串联,终于得出结论:还真是虞龙旌说的那回事!
    “这该如何是好?”长老们毕竟不是狂信徒,如果融华派威震天下的代价是让他们全部去死,他们觉得门派还是跟现在一样保持低调算了……
    “实不相瞒,敝派正为解决此事而来。”虞龙旌一拱手,顺利把自己和夏元熙从非法入侵者洗白成了路见不平的善人。
    第二天,融华派立刻举行了盛大的宴席,据说款待远方来的贵客。
    施蓝和刘仰作为传菜的弟子,能站在堂外远远眺望。这一眼,让他们在尊客位置上看到了一位熟人。
    “诶诶诶,你看,那不是李良辰李姑娘吗?”施蓝一拉刘仰的衣袖,激动地道。
    刘仰被拉得一个趔趄,但他马上踮起脚,脖子伸得老长观望:“还别说!真是她!你看,亲自向她敬酒的不是那个眼睛长脑门上的五长老吗?想不到李姑娘竟然如此有来头!”
    “多亏我们兄弟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些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一眼就能轻易看出来。不然,要是冒冒失失冲撞了她,估计现在我们就跟熊奇那睁眼瞎一个下场了。”施蓝想想海滩上遇到李刚前辈千金的场景,不由得无比庆幸。
    夏元熙并不知道自己在某些人眼中成为不得了的大人物,此时此刻仍然处于被玄寰师兄震慑的状态。
    这货实在太能说会道了……真不负他一脸酸儒的长相。
    “怎么了?”虞龙旌问她。
    “不,没什么……”
    果然昆仑众位师兄都是怪人,薛景纯智多近妖,王诩是个嘴贱精分,虞龙旌简直移动书库……在一群奇葩当中,自己这个正常人是活得多么不容易啊!
    夏元熙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自己按普世价值观来衡量,也是个怪人……
    不一会,一位长老端着酒杯前来献殷勤,顺便打听下虞龙旌怎么解决此事:“不知贵派对于眼前局面,可有何良策?”
    “现在,镜梦世界还未真正降临,它以梦象成就法为媒介,与本方世界制造了一个不属于两方世界的链接通道,里面可能还有其他修炼此法的人。等到修行这门道法的人越来越多,人人心中渴望镜梦世界的完全降临,它就能感应人心之所愿,让梦境成为真实。”
    “如果要逆转这局面,就需要派人前往这个通道,完全破坏它。只要通道封闭,镜梦世界也无法对本界施加任何影响。能够建立通道世界的时机少之又少,可能数十万年内,它都无法再次建立,只能另寻其他世界融合。”
    听起来像是很简单,那长老也心中大定:“那通道究竟在何处?不知需要派出多少人手才能把它全部毁灭?”
    “它就存在于所有人梦中,人手嘛……因为不知那方世界规则是怎样的,所以贫道也无法擅自断言。”
    “那……”长老突然有些期期艾艾,犹豫了片刻,他才试探问道:“我等对天外天世界不甚了解,望玄寰真君多多援手,若是在镜梦世界有所斩获,敝派也愿与昆仑共取。”
    这话意思就是想要虞龙旌随行指导,如果镜梦世界有什么天材地宝,他们不介意分出一部分。按既定流程,虞龙旌应该在三推辞,然后“被逼无奈”不得不答应,最后双方愉快达成分配比例,这事就算定了。但是虞龙旌在三辞之后,仍然不为所动,坚定了两袖清风的立场,让长老们心中擂鼓。
    难道镜梦世界太过凶险?以至于神通广大的昆仑都不愿意接手?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们忐忑不安的时候,虞龙旌发话了:“镜梦世界所有宝物,诸位能自取带走的,昆仑分文不要,但是,以后融华派要听候本门调遣。”
    怪不得他看不上宝物,原来是要融华派唯昆仑马首是瞻!
    可是,倘若一个世界的宝物都百载面前任人索取,那就算做了昆仑从属,也算不上吃亏,这点让大家纷纷意动。
    如果昆仑真有办法解决这个通道,就算不答应他们,他们也能等到山上的浓雾扩散,将融华派山门吞噬后,再来摘取现成的好处,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玄寰真君可代表昆仑上下的意见?”
    “这是自然。”
    “好,若是如真君所言,那老朽也答应真君,事成之后,只要不违本派的利益,其他事情唯昆仑马首是瞻!”
    “陈长老真是爽快人。但是镜梦世界毕竟是另一套规则,贫道一人尚无把握,需要在昆仑搬几个救兵,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这……”昆仑人太多的话,总感觉他们会有小动作,偷偷占了什么好处。
    “陈长老不必担忧,我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必不食言!”
    “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了!”
    是夜,宾主尽欢。
    在昆仑两人走后,融华派的长老们开了次紧急会议,商议之后的事情。
    “老五,我看此事定然有诈!昆仑的人绝不可能放弃宝物。”
    “是又怎样?你难道有法子把那座除了我们之外,进去的人全死光的邪门山移除?我们多去几个人看住他们,只要做的不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老五说的有道理,以前那雾气只罩着山顶的掌门居所,近些年都弥漫到山脚了,再过些时日,我融华派整个山门估计都要被吞进去,所以我才让你们从东海水族那抢夺洞府,可惜没一处堪用。”
    “反正他说的是我们能自取的,都归我们所有。言外之意就是我们无法收取的,就归于他们……想必在这上面起了心思,这次去之前,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降服灵兽的御兽圈、收取气、液的甁壶一定要带齐全,五行各属性的盒子也要备充足,莫要让他们钻了空子!”
    “这是自然。”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算是敲定了之后的章程。
    ☆、第264章 交锋·幻想界(一)
    “化乐天,又名乐变化天,为欲界六天中第五重之天。天人居住于其中,以神通力自化五尘之物而自娱乐,因此得名。若镜梦世界为化乐天天人乾达婆所造,那它的规则定然也与化乐天一般无二……不,或许比化乐天更加推崇思维的力量。”太虚童子在镜中显露出冷漠的面容。
    “化乐天天人一向自诩其神通随心变化,三界之内无上殊胜,常言‘万物唯心所造,心不在万物皆空’。本座推测,那方世界就算与本座幻化的略有偏差,也仅仅是相差仿佛。”他说完,随即从镜中渐渐消失,取代他的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通道,好像能从镜中通向另一个世界。
    “在此世界中,你们要运用心和思维的力量战胜对手,好自为之吧。”太虚童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夏元熙看了薛景纯一眼,发现这人似乎并不惊讶,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她之前怖畏明王的记忆属于欲界第六天的他化自在天,与化乐天的差别在于,化乐天是变化各种美酒美人之类外物满足自己,只要心念一动,十方三界的所有东西都能够呈现在眼前,任人索取;而他化自在天则是直接汲取有情众生因为外物产生的种种情感。所以化乐天大多数是自享清福的天人,但他化自在天往往被人称为天魔。
    虽然欲界六重天听起来相差不远,可是实际上就算相隔一层,也等于是另一个位面。怖畏明王之前从未踏足化乐天,所以对于其中情况也不太清楚,但夏元熙隐隐感觉怖畏明王心中明白一点,那就是:化乐天天人在五重天绝对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听太虚童子的意思,这个世界应该是利用幻想和思维,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稍定。
    就算薛景纯是静虚转世,她不是也有怖畏明王的记忆?实在不行大不了把怖畏明王幻想出来。
    于是,夏元熙胸有成竹,也不理会薛景纯的脸色,一步就跨了进去。
    顷刻间,感觉自己穿过重重空间隧道,整个人被挤压扭曲了漫长的时间,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瞬,眼前才豁然开朗。
    那是漫无边际的黑色世界,宛如浩瀚无垠的宇宙。
    夏元熙站立在虚空中,感受着据说近似化乐天的奇异世界。
    “我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她恶趣味兴起,于是仿照圣经说道。
    于是黑暗的世界充满了光明,并非来自于太阳之类的恒星,而是从四面八方照射来,几乎无孔不入的光。它充盈于所有她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任何黑暗的东西存在于世间。
    “我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
    无边无际白昼般的空间渐渐化为一个光团,就像一个太阳,它照射不到的地方终于有了阴影。
    虽然有了光明,但夏元熙还站在虚空中,当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踩到任何东西时,却突然直直向下坠落。
    慌忙之下,她只好大声道:“我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天上要有光体,并要发光在天空,普照在地上!”
    下落停止,广袤的大地一直蔓延到视线不能及的远方,上面水草丰茂,一切看起来都和她所在的世界一样。
    “原来如此。就算是心想事成的化乐天,幻化的东西也不是能凭空创造的,一切取决于幻想它的人有过什么经历,所谓‘夏虫不可语于冰,笃于时也;井蛙不可语于海,拘于虚也’便是如此了,又如让一介山野村夫想象人间帝王的生活,大概会觉得‘皇帝耕田都是用金锄头’吧?”她喃喃自语。
    “不错,孺子可教也。”薛景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夏元熙吃了一惊,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喂……师兄,啊,不对!现在是敌人了!你来做什么?又是怎么跑来的?”她警惕道。
    “化乐天一切取决于心,因为我希望见你,所以就来了。”这句话在玉重楼说来,一定是低沉略微沙哑,语调极尽缠绵悱恻;可是薛景纯那清冽的声线只是平平淡淡陈述,却让人有种莫名信赖的感觉。
    不行!不能相信他……夏元熙深知这位师兄表面上看去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则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主。按这情况,他明明非常不希望她去,但见面却心平气和地和她谈,一定有阴谋!
    “敌军,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呢?”夏元熙保持戒备,对他虎视眈眈。
    薛景纯轻轻一笑:“因为你好像并不知道规则,所以我来告诉你。不然就算胜了你,你也心有不甘吧?”
    “什么规则,难道不是用幻想出来的东西交战吗?”夏元熙奇怪道。
    “是这样没错,可是如果你在想天是晴朗的,而我却希望下雨,那会变成怎样呢?”
    “咦?”
    他说得好有道理,这样不就互相矛盾了吗?
    “不妨来试试吧?”薛景纯话音刚落,天空中平白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夏元熙拼命地想着蓝天白云的景象,可是仅仅在天空中勉力支持起一小块碧蓝天空,极目所视,更广袤的穹窿依旧积压着铅灰色的阴云,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夏元熙惊诧。
    “想象的层次不同。”薛景纯道,“如果我们对同样的事物有着不同的见解,那谁想象得更加深入,世界就会满足他的愿望。”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低沉压抑的天空,似乎在自言自语:“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我生平第一杀了罪不至死的人……他肝胆侠义,为挚友复仇,不惜修炼副作用极大的魔功,如果一旦炼成,可能性情大变,为祸人间。因为他是潜在的危险因素,所以我杀了他,但那人最后的眼神我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在责怪我,他朋友被妖人屠戮满门时不出现,却只会阻碍好人除恶。”
    明明降下的雨水透明无色,但地面的积水却莫名混杂了一丝一缕暗红色的浊流,仿佛谁的血混入其中一样。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带着海水与阳光的芬芳气息,云开雾散,洋洋洒洒的瓢泼大雨转而变成殷红的漫天枫叶。
    夏元熙拂开乱蝶般不断撞在她脸颊上的丹枫,一步步向他走去:“我在昆仑入门试时,曾经同一起参加遴选的修士们出游,当时我还不知道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修士。但那天我在崖壁上看到师兄用剑刻下的字迹,上面写着‘天道已自局人,又何用彼山,挠此万里长浪!’从那时起我就想,一定要像那字迹一样无拘无束,一往直前。”
    “写下那字的时候,我并未参透胎中之谜,所以看待事物也不够成熟,你用它作为参照,更是谬之千里。”薛景纯感叹道,“你领悟得很好,一般而言,想象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比较容易。接下来,应该告诉你真正的方式了。”
    “最了解自己的人永远是你自己,所以在想象自己拥有的能力的时候,别人通常无法以他的想象来干涉你,就像这样。”
    薛景纯闭上眼睛,当他再度睁开时,整个人为之一变。
    星眸中以往疏离的浅浅温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机质般的冷漠,身上道袍的式样也有所变化,广袖浩荡,更接近于祖师祠堂里面,那些遥远的过去的历代前辈的样子。他手中一口古朴长剑如霆如电,浩然渊涵,气冲天门,上薄霄汉;其人如凭高远视,又如君临而朝万众,只让人生出伏帷膜拜之心。
    虽然没有见过本尊,但夏元熙敢肯定,这一定是静虚仙君的样子!他散发出的气息和以前在无名炼狱中看见的,那位被锁链束缚的男人一模一样!
    “静……虚?”
    那人勾起薄唇,露出一个有些离经叛道的桀骜笑容:“徒具其表而已,我也不敢完全变成他,所以,我更倾向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你。”
    他手中的长剑俨然那口绷带怪剑完全解放的模样,大约就是传说中囚禁天魔、靠永无休止的折磨榨取它们力量的天魔镇狱了。它寒潭秋月般的剑锋挥出匹练似的银光,撕裂了空间,透过那道异时空的伤痕,可以看到熊熊烈焰在其中轰鸣,一群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魔头带着手铐脚镣,从其中不断地爬出来。
    “这些都是我杀死的人或魔头,你并不认识,所以也无法以想象改变它们。如果你不能创造出能与之匹敌的力量,那还是乖乖束手吧。太虚前辈幻化出的疼痛无限接近于真实,我不希望你轻易尝试。”说话的人具有与薛景纯相似的面容,但他言辞间感受不到以往那个温柔师兄的气息,更像是怖畏明王一生中遇到过那些夏元熙连想象都很困难的强大敌人。
    他认真起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第265章 交锋·幻想界(二)
    “师兄你自信得也太过头了!这次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世事无常!”虽然感觉到一些紧张和兴奋引起的颤栗,但夏元熙并不想向他示弱,她露齿一笑,对薛景纯露出挑衅的表情。
    “我本来也没指望能说服你。”薛景纯淡淡道。
    他向前一指,那群被手铐脚镣束缚,外形已经近乎非人的生物蹒跚着身体,狼一样的眼光炯炯,一致看向夏元熙的方向。
    “噢!!!”它们风箱般残破的喉咙发出震天彻底的喊声,随即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迅捷速度冲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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