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什么都懂,为什么还要……”萧华长公主一声长叹,“那李荣享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所见即所是的,你还小,别被他骗了,听娘的话,离他远一些,你的终身大事,娘必会为你好好挑选,万不能毁在李荣享那种人的手里。”她当年就不应该一时心善,留下这孽种。
    不管长乐说什么,萧华长公主只认定她幼稚单纯好说话的女儿,被奸诈狡猾好阴险的李荣享灌了迷魂汤,骗得不要不要的。
    等她先把她女儿安抚好,主要是把戳在脖子那里的剪刀先糊弄下来,腾出手来再去收拾李荣享,这次她绝不会留半点情面。
    还有柳承熙那王八蛋,要不是有他伤她女儿的心在前,长乐又怎么会破罐子破摔,看上李荣享呢!
    李荣享那德性……
    萧华长公主想想就头疼。
    “是啊是啊,小公主,听你娘的话,李荣享他……他绝不是什么好人。”
    孙嬷嬷见母女两个有渐和解的趋势,连忙从旁帮着说话。李荣享是什么人,她跟在萧华长公主身边久了,多少也知道些皮毛。
    “他或许……不是什么好人吧,”能在举国称名的暗门组织混出头来的,怎么可能是好人,“但他对我有多好,我知道。”任谁也骗不去的。
    长乐扬起的容颜,生起一层淡淡玉润的光芒来,在这即将破晓的黑暗前,好似沉在东海底的夜明珠,熠熠光彩。
    看得萧华长公主瞬间破表,“你知道个屁!”脏话毫不留情地飙出来,“你才多大,你懂得什么鸟屁,他都多大了,他什么身份、什么经历、又是什么背景出身?你都知道个毛啊你……”
    萧华长公主恨不得拎着她女儿的耳朵,大吼三声,快别做梦了,你个傻瓜。
    “他今年二十八岁,诗经首领,”多大的位置,长乐没从墨染那里问出来,墨染那孩子也不敢多说什么的,但估计不是最高的吧,长乐记得有关诗经的说法,最高位的都是皇室宗亲,李荣享不是江氏皇家的人。
    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在别人眼里应是极重要的吧,在长乐眼里,却是半文不值,皆不用去理会的。
    她看李荣享与别人不同,那是用命看过的。
    “你竟还知道……”萧华长公主紧皱的眉头可能夹死飞过的夜虫了,她没想到长乐还听过‘诗经’,没想到长乐还知道李荣享多大岁数。知道竟然还这么要死要活,她是多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女儿才傻得这么出类拔萃啊。
    “娘,我都知道,娘,我求你,求你救救他,我真的不能没有他,”绕来绕去,还是要绕到这一句上来的,长乐的泪水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别做梦了,本宫不立时派人去拖他回来千刀万剐,已是给足你面子,”之前多少温情,都抵不过她女儿竟然被李荣享这种玩意骗了的悲惨事实,更摧人心魄,“你也不用拿着把剪子吓我,你娘我是什么脾气,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应该比别人更知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从他身上十倍讨回来。”
    “娘,就像你说的,我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但你了解我,远没有我了解你多,我来找你求他的命,已是给娘你添麻烦,你帮我,我们自是好母女,你不帮我,我们也仍是好母女,你随便好了,他今夜若死了,我明早必陪他。”不信可以试试,看看谁更光棍。
    “你……你个小兔崽子,你这是翅膀硬了啊,连你娘说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老男人,连娘都不要了,你要是敢这么执迷不悟,我明天就让他给你殉葬,不,今晚……”萧华长公主张牙舞爪,长乐反而更平静下来。
    “不用劳烦娘了,女儿观他情景,也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到时候谁给谁殉葬还不一定呢!”长乐甚至已经把剪子从脖子处挪开,一处誓死如归的烈士样,气得萧华长公主一个倒仰。
    萧华长公主彻底炸毛,伸出手来就要甩长乐一个巴掌,可手臂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打不下去。长乐也不怕她打下来,由跪早已改成坐,梗着脖子仰着脸看她脸,已经从最开始寻死觅活的小女儿转化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嬷嬷状。
    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您看着办吧,反正他死我死,他活我活,一直不答应拖到他死,那就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我也不活了。
    这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萧华长公主这一巴掌最后扇到了她自己的脸上,一直高傲挺立的身子晃了三晃。
    “娘!”
    “长公主殿下!”
    两旁十几个暗卫侍卫,包括孙嬷嬷、张行,都跟着一齐跪了下去。
    “其华!”这时,周灼也从后院小佛堂里赶了过来,他一把抱住了萧华长公主,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长乐,“你这是做什么呢?她是你母亲,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干嘛要气她。”
    长乐复而又跪好,“对不起,周叔叔!”不过,周灼能来,总是可以缓解些目前的紧张气氛。
    “你也是,和孩子置什么气,她还小,不知深浅,你都多大的人了,当娘的还不懂事吗?” 周灼一把把萧华长公主泪流满面的脸,摁到自己肩头。他的女人骄傲了半生,还没在谁的面前露过这样的软弱无助呢,他不能让别人看到。
    许是周灼的怀抱足够的让人安定温暖,许是周灼身上带来的刚刚燃起沾染上去的佛香味更凝神静气,萧华长公主久久未说话,头却没有刚刚那疼。
    长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李荣享那里事发突然,她找到她娘这里也是事发突然,她娘不能理解也是……也是情理之中吧。
    她娘不说话,其实比说话时,更可怕。
    长乐不敢再说什么刺激到她娘,心底也是抓心挠肝、火烧火燎,勉强用前世的经历安慰着她自己,前世这时,她还不认识李荣享,而前世这时,这些事都发生过,李荣享既然也能挺过来,这一世……也不会……不会挺不到她带解药回去吧?
    ——她必须要把解药带回去,给李荣享服下去的。
    前世,她见到李荣享的时候,李荣享确实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挺过来,在西北熬了十几年才回上京来,一身武功却是废了,一个月里,总有大半个月都是汤药不离口的,而手脚之力……竟是提把实木椅子这类的物件,都有些困难的。
    她也是此时才知道,之前有许多东西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什么身份之别、什么自卑情绪,还有什么会的,都不是的。
    前一世,她落难之时,李荣享没有及时来救她,并不是李荣享当时怎么怎么样了,却是最简单的原由:李荣享那时被发配去了西北,根本不在上京城里。
    她只是有一点想不清楚,两世里,李荣享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明明站满了人的小院,却死一样的沉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长乐心乱如麻,东一串想、西一串联,跪在那里,直挺挺的背,却没有弯一分。
    “唉!”最终还是周灼长长地叹了一声,扯开了眼前的僵持,“孙嬷嬷,快扶长乐起来,地上凉,别折腾出病来,别那人治好了,你自己反倒病了。”这母女两个都是一样的性子,倔起来,十头牛拉不回。
    长乐的眼睛‘嗖’地亮出光芒来,“周叔叔……”
    周灼冲她摇摇头,搭在萧华长公主肩上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萧华长公主的肩头,语气轻缓柔绵地说道:“想想我们当年,小儿女总有多情时,谁又管得住,再过些时日回头看,总能明白,你何必执着,成全她这一回又有如何,且只是救人一命。”周灼后面那句说得厉害,长乐听不太懂,萧华长公主确是听得明白。
    那意思是说你只不过是救那人一命,又没答应别的什么,若想教训女儿,以后的路还长着,别一开始就别进死胡筒,你就算是真不同意他们两个怎么地,那也不是眼前啊,犯什么傻。
    “他们与我们怎么能一样,你当年……你当年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情怀……”想起当年,萧华长公主总算是气平顺了些,却也不愿意拿李荣享来与周灼,怎么比得。
    大约,只有她女儿那个缺心眼的才会喜欢李荣享。等她女儿以后知道了李荣享的一切,后悔药得吃一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这母女两个,真是累心啊。我也好累,好困,好困,谢谢懒熊小朋友的地雷,我好开心呢。以后,亲会知道长公主为什么不待见李荣享了,李荣享的出身有点问题,我记得我前面有一章写过,他少年出事那次,处理他的侍卫说,‘主上念你,有同宗之情……”这个很重要。
    ☆、第58章 余恨
    欢颜阁处在大印上京城皇宫正阳宫的东南角,为世宗元后孝贤皇后平日处理宫务之地。
    孝贤皇后薨逝后,欢颜阁处于半封闭状态,除了每日正常打扫,保持阁内物品原样外,只有赢帝江昭乾和萧华长公主常来此处,祭奠母亲、说说姐弟两个的体己话。
    除了这对龙凤胎姐弟两个,没有人知道,这欢颜阁还有一条地道,是直通公主府藏艳阁萧华长公主下榻的密室的。
    这条密道建成于世宗晚年第二次朝变胜利,赢帝第二次登基之时。
    存在这条密道,一是方便萧华长公主进宫,二也是方便赢帝江照乾出宫,三更是方便姐弟两个随时的密谋。
    免得半夜真有什么事,出宫进宫的不方便不说,还闹得满宫里外、上京城皆知。
    这次萧华长公主被长乐逼急,时辰又没到宫门大开,只得走了这密道进宫,赶在赢帝江昭乾上朝之前,来寻赢帝江照乾想对策。
    “你说什么?皇姐,你在逗我笑吧?”赢帝也只有与长姐萧华长公主独处的时候,君主独用的‘朕’字会自动当机,换成本我,“咱们的长乐竟然喜欢上了李荣享?还为他寻死觅活?”赢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五官几乎扭曲在一处了。
    还要不要人好好做舅舅了,自己的外甥女还能不能省点心?之前眼浊看中渣男,多是富昌侯府心怀鬼胎,多方怂甬,还能为人理解,深闺小姐识人不清也是有的,柳承熙又长了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若无丑事露出,他也不是没太把好关吗?
    但是李荣享……
    像李荣享那样的人,只差脖子上挂一张‘非善类,良家妇女勿近’的大牌子□□去了,自己外甥女竟然也敢去招惹?不,应该是李荣享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去招惹自己外甥女,她外甥女不晓得李荣享什么身份,李荣享自己还不晓得他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恶心得他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层了。
    “我也不信啊,可长乐跪在我面前,为李荣享讨解药总是真的吧,我不答应,长乐就要给人家陪葬去了,”萧华长公主气得嘴都要歪了,张口喷出的气息,都带着冷冷的讽嘲。
    “混帐!”赢帝骂得自然不是长乐,护短是这姐弟俩个的共性,他家的女孩子绝对不会有错,错一定在别人。
    何况长乐在他眼里,比着其他姑娘更傻,基本就是傻得和小白兔似的,谁要是在他面前说长乐有心计、会耍心眼子,他一定喷那人一身万年龙口水。
    “当年能留他一命,完全是看在他娘关键时候明白过来送了消息出来,要是瞧着他爹,我恨不得把他扔油锅,这小子也是贱命够硬,竟被他从诗经里混出了头,若没有血蛊控制着,不定翻出什么天去呢,这为了想要解药,又敢打起长乐的主意了,不知好歹,胆大妄为,岂能容他!”
    赢帝恨得牙根直痒痒了,哪怕李荣享坐到诗经顶尖的位置,他也没让他一天好过,想解血蛊,除非他死。
    萧华长公主何尝不是。
    当年若没有李荣享他父亲横插一杠,又哪来得他皇弟两次登基,又哪有后来一波的严重政变,几乎毁了大印半个朝堂不说,还毁了她和周灼的大好姻缘。
    如今这孽障竟还敢来勾引她女儿,她要是不给李荣享点颜色瞧瞧,李荣享真当她这几年信了佛不成。
    “长乐还小,皇姐不必太急……”
    哪怕气得五内俱焚,赢帝还是想着先安抚他皇姐,他深知他皇姐气性比他还大。
    “小什么小,已经过了及笄礼,就是大姑娘了,婚事何该早早定下,要不是富昌侯府给定的那门婚事出了差错,长乐又怎么会认识李荣享?就是嫁给欧子嘉那个混蛋,也比跟着李荣享虾扯蛋强过许多,”萧华长公主已下定决心,不管她女儿闹成什么样,必须断了她女儿和李荣享这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再订下门婚事来。
    有个合适的男人适时的出现,吸引了长乐的注意力,又有她这个当娘的从旁劝慰,忘记李荣享那还不是早晚的事。
    萧华长公主脑洞奇大地提起欧子嘉来,赢帝囧囧有神地摸了摸鼻子,他暗觉不妥,又不敢在他皇姐火气头上,纠正这事。
    当然,萧华长公主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欧子嘉那德性的,且入不了她眼。
    随着长乐渐大,萧华长公主也暗中留意过上京城的各府俊秀,也有那么几个看着顺眼的,要不是富昌侯府定下柳承熙,她自己这边也能给长乐找个门当户对,对长乐千依百顺的。
    在萧华长公主的心目中,她女儿是柔弱可欺、良善易骗的,必须找一个家底稳妥、人才扎实的,然后,她想到了……
    “我记得镇国公他老人家的世子,还没有订婚吧?”
    镇国公聂其竣居国公中的首位,他与柳国公不同,他是属文的,龙麟阁大学士兼任右相之职,以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是赢帝的死忠。
    世宗晚年的两次朝变,镇国公都是坚定地站在赢帝一侧的,在最后一次朝变时,他的长子是为赢帝挡箭而亡的。
    赢帝复位后,特赐替他而亡的镇国公长子为忠靖侯一等爵,牌位入贤臣阁,特指此爵位可世袭,因其长子为国捐躯时,尚未成亲有子,赢帝指定可由从他直系亲属中选一名嗣子入继,继承爵位,这是无上的恩宠,当然,这也是拿命换来的恩宠。
    忠君报国自古就是这样一条血腥惨烈的路。
    此时,萧华长公主提及的镇国公世子是镇国公聂其竣的小儿子,也是他的中年得子,他的长子亡故时,这小儿子当时只有几岁大,经过这十几年的岁月,现在已是成年,且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才高八斗且还清秀俊雅,很附合萧华长公主挑女婿的标准,一眼搂中。
    “皇姐不说,我都忘了,去年殿试时,我还想呢,要是长乐没有与柳国公家有约,镇国公世子当是最佳人选。”赢帝立刻赞同他皇姐的想法。
    出身有爵之家,还能勤奋苦读,凭着自己真实力考得探花,实属不易。那孩子是难得的国家栋梁,与他家长乐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啊。
    “皇弟此言甚慰我心,为姐就这一条血脉,万不能搭在那贱人所出的野种身上,想想就恶心,”萧华长公主一把拉住赢帝的手,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一想到李荣享的娘和李荣享的爹,是那种……那样的关系,萧华长公主恨不得想吐出来。
    赢帝哪能不懂,他也是甚为忌讳的,这简直是大印建国以来最大的皇室丑闻,比得前朝祥王爷强女干同族外孙女还要不堪,万不得提及丝毫半分。
    “我一会儿就宣镇国公见驾,若无问题,明天即见圣旨,皇姐在这段时间看好长乐就是,我瞧着长乐性子温婉柔顺,多加开导,用些时日,必能把李荣享忘记了。”
    有了赢帝的保证,萧华长公主紧凑的心,多少宽慰了些,她长叹一声,“你把这次该给李荣享的解药给我,我亲自去趟惊鸿馆会会他。”说起来,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他那张脸不会还是那么令人厌恶吧。
    “皇姐,”关于西北的战势,赢帝还在气头上,也尚未想出对策来,正是焦头烂额,无论是迁怒,还是责任真在与李荣享,他都不愿意拿这解药出来。
    他觉得依着李荣享那能抗的贱命,诗经里的一道道死坎都过来了,何着差一次两次解药是死不了的,大不了就是难受些罢了。
    “我答应了长乐,”萧华长公主长叹一声,她女儿现在还跪在菩提院里,任谁拉扯也不起来,还是周灼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给垫了一个软垫,要是自己拿不出解药回去,依着长乐那性子,没准真能跪到李荣享死了,然后去陪葬。
    萧华长公主不愿意拿女儿做这个赌注,现在又是卡在冲突点上,周灼说得对,她必须要缓合一下,这解药就当她给她女儿做善事了,等着这事过去,她在着手收拾。
    破晓的辰光,冲出天边最后一道云,照亮了整个人间,扯掉了黑幕,一下子光辉万丈了。
    新的一天开始,公主府还是维持着天亮之前的老样子,昨夜那场母女之间的大规模争执,还是以萧华长公主的妥协告一段落。
    萧华长公主答应长乐进宫向赢帝讨要解药,却也说过仅此一次,若还有下次,也别怪她这个当娘的狠心了。
    萧华长公主甩下狠话离开时,长乐泄了一口,瘫跪在地上。
    如今天幕破晓,长乐还呆呆地跪在萧华长公主走时的那块地方,暗卫和侍卫都已经撤了,眼瞧着也是用不上他们,他们从旁边守着反倒显得尴尬和不伦不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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