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知道了。”江絮微微一笑,扭头对外说道:“柳枝在哪里?叫柳枝进来。”
    冯氏微微一挑眉头,握着的筷子又放下了。
    江子兴也将光瞥了过来。
    江予彤却没了兴趣,随意吃了几口,便道:“父亲,母亲,我吃好了,明日表哥要来,我还有功课没做完,我先回去了。”
    江子兴转动视线,朝江予彤看过去。只见这个女儿生得圆润娇俏,像极了冯氏。不觉偏头,扫向江絮。但见江絮明媚动人,肌肤如雪,似是翻版的陶氏。
    就没有一个像他的。
    不,曾经有一个,生得极像他。
    他给他取名振儿,意为子振父业,期望他率领江家更进一步。
    可惜振儿不满两岁便夭折了。
    想到这里,江子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彤儿告退啦。”虽然看到江子兴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江予彤也没往心里去,起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时,柳枝进来了。扭着腰,一脸不情愿,行了一礼:“大小姐叫奴婢?”
    江絮微笑说道:“夫人把你给我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芙蓉院的人了。”
    “是,奴婢见过大小姐。”柳枝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心里郁闷得快要抓狂。
    谁要跟她啊?她算个什么东西啊?没见夫人都调什么人过去吗?都是一些瞎眼瘸腿的东西。偶有个齐整的,偏不服从冯氏的话,这不就被冯氏杀鸡儆猴了?
    “奴婢以后会尽职尽责,伺候大小姐的起居。”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当着江子兴和冯氏的面,柳枝还没那个胆子作妖,面上规规矩矩地道。
    江絮微微一笑,很是高兴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吩咐你,方才夫人不是命人家法处置杏儿么?你过去等着,家法处置完之后,就将杏儿接回去,好生照顾着,我自有安排。”
    柳枝愣住了,将杏儿接回去?那个不听夫人安排的小浪蹄子,夫人打算卖掉的,她接回去做什么?
    而且,自有安排?真可笑,她不过是一个才进府的小野种罢了,老爷不喜她,夫人不待见她,就连府里的丫鬟都能肆意嘲笑她,她凭什么“自有安排”?
    心里想着,面上便不禁带了几分出来:“奴婢才被分到芙蓉院,并不知道芙蓉院里还有没有空屋子,若是没有,将杏儿安置到哪里呢?”
    “孙嬷嬷管着芙蓉院,如何安排,你去找孙嬷嬷便是。”江絮说罢,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这些小事,不必事事都问我。无事了,你下去吧。”
    柳枝听得睁大眼睛,江絮这是把她当成普通丫鬟,随意使唤了?一时气得头顶冒烟。
    ☆、015、祠堂毒誓
    柳枝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到底不过是个奴婢,在江子兴和冯氏的面前不敢做出轻狂模样,忍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退下了。
    “杏儿被夫人家法处置一番,必然以为自己没活路了,我若这时救她一救,她必然从此以后心里只有我。”江絮羞涩地低下头,“从前我见……便是这样对待姑娘们,都很有用的。”
    这番话既解释了她方才的用意,不惹冯氏猜疑,又表明了她其实心智不俗,学什么会什么。
    唯独就是性子太怯懦。
    看着江絮羞涩垂首,手指绞着衣袖的模样,江子兴心中感叹。方才的气已经消了大半,转变成了满意。
    有个这样心思剔透的女儿,江子兴实在是太高兴了。想到不久前做的那些个打算,眼中渐渐冒出慈爱的目光:“絮儿做得不错。”转过头,对冯氏说道:“絮儿的性子太过怯懦,有失大家风范,还望夫人费心教导。”
    冯氏眼神一紧,随即温柔笑道:“老爷放心罢,既是江家的女儿,我自当全力教导。”
    江子兴听罢,好不欣慰。
    几番波折,一顿饭才落罢。下人撤了桌子,恢复了厅里原来的模样。
    江子兴坐在上首喝茶,对站在一旁的江絮说道:“我打量着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懂得。比如,你从小养在乡下,这些年身体渐渐好了才接回府里。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再给我听见一回……哼!”
    他做官多年,一身官威极是凌厉,此番刻意显出来,便如有形的波涛,汹涌而来,压迫得人呼吸都艰难起来。
    江絮微退半步,低声说道:“是,絮儿省得了。”
    江子兴这才收回一身官威,放下茶杯,起身走下来:“跟我来。”
    江絮对冯氏行了一礼,跟在江子兴身后往外走去。
    一路来到江家的祠堂。
    “跪下。”进门后,江子兴沉声喝道。
    江絮垂下眼睛,提了裙角,在一只蒲团上跪了下去。
    “向江家列祖列宗磕头。”江子兴沉声道。
    祠堂中,缭绕着檀香的味道。江絮抬头,只见一只只牌位摆放在上头,沉寂无声。无形之中,散发出一种阴气森森的气息。一时间,周身仿佛卷过一道凉意。
    “江絮给列宗列宗磕头了。”顿了顿,江絮便弯下膝盖,伏身拜下。
    只听江子兴说道:“向列祖列宗起誓,身为江家女儿,永远以江家为主,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如此毒誓,哪怕是第二次听到,仍旧叫江絮不禁一颤,按在地面上的手指蜷起,扣住坚硬冰冷的地面。
    这是为人父应该说的话吗?她今日才回府,他便叫她发此毒誓,也不怕吓坏她?
    也就是她了,没有母亲庇护,孤身一人落入他手里,他才敢如此折辱。江絮的眼中掠过一道讽色,他敢叫江予彤发此毒誓吗?母亲是太师府嫡女,江予彤从小就是骄纵恣意的性子,江子兴敢对她说这样的话,看她不告到太师府去?
    “身为江家女儿,永远以江家为主。”江絮直起身,目光望向案上的一只只泛着幽暗光泽的牌位,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意味,“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前世她发此毒誓时,心里在想,她是江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做损害江家利益的事,除非江家先对不起她。
    后来,一桩又一桩事件,令她明白过来,从始至终江家都对不起她。
    已是燕王妃的她,要对付江府并不是难事。不过是念着生恩,以及陶氏的尸骨尚安葬在江家祖坟,才没有动作。
    可笑他们倒不肯放过她。想到那一剑穿胸的冰冷与痛楚,江絮顿时心潮起伏。
    梨香那个小蹄子,就该撵了她,不该看她老实可怜就留在身边。最终还是倒向冯氏,咬了她一口。
    “好了,起来吧。”江子兴开口打断了江絮的回忆,“记住,你是江府的大小姐,永远都不许失了江府的脸面。”
    江絮低头应了一声:“是,老爷。”
    “还有,你虽然年长,却是庶出。”江子兴又道,“彤儿年纪比你小,但是嫡女,你要尊重礼让于她,明白了吗?”
    江絮掐了掐手心,强压下涌起的怒火:“是,絮儿明白。”
    江子兴满意地点点头:“走吧,不要打扰了先人的安眠。”
    江絮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就走了?
    “啊!”忽然,江絮口里发出一声低呼。
    江子兴的脚步顿住,转身看过来:“怎么了?”
    待看清江絮的情形后,不禁拧起眉头。只见江絮的身子拧成一个古怪的姿势,上身前倾着,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后面的那条腿伸得直直的,脚底紧紧贴着地面,仿佛被什么吸住,拔不出来。
    “不要闹了,快松开。”江絮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挣着腿。但不论她怎么挣,都仿佛有什么抱住她的腿一般,死活挣不开。
    这番情形就跟白日里在前院看到的一模一样。江子兴的眉头深深拧起,看向江絮喝道:“你搞什么名堂?”
    “老爷,不是我。”江絮咬了咬唇,又着急又委屈,弯下腰去拨腿边的空气,“振哥儿,你不要闹了好么,我要回去了,老爷都生气了,改日我陪你玩好么?”
    江子兴听罢,顿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振哥儿?!
    江子兴的身子僵住了,随即大步上前,握住江絮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什么振哥儿?”
    “老爷,我……”江絮却没有马上就说,而是咬着唇,十分犹豫。
    江子兴握着她肩膀的手加大力气:“说!”
    ------题外话------
    啊呜,没写过宅斗啊,不知道写的好不好,有人鼓励俺一下嘛?
    ☆、016、小胜一局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江絮是不敢说瞎话的。
    才怪。
    “老爷……”江絮仿佛被吓坏了,明媚的双眸中噙满泪水,低头看着腿边的空气,小声说道:“就是振哥儿,他喜欢我,叫我同他一起玩。白天也是他,逗了我又逗孙嬷嬷,害得孙嬷嬷摔了脸。”
    “他长什么模样?”江子兴听到这里,眼睛眯了眯,两束犀利锋锐的目光朝江絮扫过去。
    “振哥儿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上面绣着百福,脖子上挂着一只金锁项圈,眉心点着一粒朱砂,扎着一根朝天髻。”江絮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道。
    江子兴听罢,心跳顿了一下。不错,正是振哥儿当年的打扮。胸腔里不禁飞快跳动起来,因着太过紧张,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在哪里?”
    当年振哥儿夭折时,江子兴只觉得可惜,并不觉得如何悲痛。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他和冯氏早晚会有嫡子的。
    不料,一年年过去,同僚们的儿子都成了材,甚至孙子都绕在膝下,他却再无半点子嗣消息。江子兴嘴上不说,心中早已羡慕之极。当年的丧子之痛,便如酒一般发酵酝酿,逐渐成为不可触摸的伤。
    “他一直抱着我的腿。”江絮小声说道,一边踢了踢腿,像要把什么甩下去。
    江子兴急忙松开她的肩膀,低头往她僵直不动的腿上看去。只见除了一片空气,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有些失望,又看向江絮道:“他可看见我了?”
    在江子兴看不见的地方,江絮的嘴角勾了勾,目光一掠,往腿上看去:“振哥儿?老爷在问你话呢?你有没有话想跟老爷说的?”
    江子兴紧紧盯着江絮腿边的空气,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用低低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道:“振哥儿?你有什么要对爹爹说的?”
    事已至此,江子兴已经完全相信了江絮的话。
    因为江絮根本不可能知道振哥儿。她从小长在花月楼,根本没接触过外面,如何能得知江府的事情?
    若非“亲眼”所见,江絮如何能准确说中振哥儿的穿着打扮?所以,对江絮看得见“鬼”,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江子兴都深信不疑。思及振哥儿未曾夭折时,也爱抱着他的腿撒娇,一时喉咙都哽了:“振哥儿,还吃桂花糖吗?”
    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温和。对江絮从没有过,对江予彤也从没有过。江絮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还有不甚明显的怨恨。
    “啊!”忽然江絮踉跄一下,仿佛被推了一把,险些跌倒在地:“振哥儿,你推我做什么?啊,你怎么哭啦?”
    江子兴愣了愣:“振哥儿哭了?他为何哭?”
    “他说,他再也不吃桂花糖了。”江絮蹲下去,对着空气好生安抚一阵,才起身说道。
    江子兴愣了一下:“不吃桂花糖了?”
    振哥儿生前最爱吃桂花糖了,每日都离不得。去的那一日,口里还噙着一块。
    “振哥儿,你怎么不吃了?”江絮对着空气,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软声发问一通,然后转过头,眉头轻蹙说道:“老爷,振哥儿不肯说,一问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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