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江絮说起的那番话,什么感谢她把她推到燕王身上,什么清寿庵中燕王没救她有多么可惜。只想一想,她便觉得眼珠子发痛。
    江絮,她凭什么?
    眼中一片诡异森森,在心下思量起来,一会儿果真到了御前,如何才能编得严密,没有漏洞?
    送走白家父女后,江子兴阴沉的脸色却没有好多少。垂眼看向江絮,沉声说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为何你没有跟我说此事?”
    江絮垂下眼,淡淡说道:“我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她再不敢寻我晦气的,便没有向父亲说起。没想到她这样无耻,竟然讹上门来了。”
    便把昨日在季芳楼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说起来。
    自然,有些地方是改动了的。比如那块帕子,是陶氏“生前”绣给她的。比如她只是让红玉打了白灵卉一巴掌,白灵卉掉落的牙齿绝对跟她“无关”。
    红玉是她的一枚暗棋,知道得人越少,才是最好。
    “哼,卑鄙无耻!”听罢,江子兴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
    他知道红玉那丫鬟,生得瘦瘦小小,极不起眼。似乎才进府的时候,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很不成样子。近来才好些了,但也不是嚣张跋扈的。若说红玉这样一个瘦小的丫鬟,能把白灵卉的两颗大牙打掉,江子兴绝对不信!
    “到季芳楼赴宴那些小姐,向着你多一些,还是白灵卉多一些?”江子兴又问道。
    江絮想了想,答道:“不偏不倚的应该最多。”
    除了方丽纹,一直是白灵卉的好朋友,其他人,江絮觉得她们多半是中立的。
    “不怕。”江子兴安抚道,“他们没有证据,只散播谣言,是伤害不到你的。皇上不是傻子,不会信他们的。天下人也不是傻子,也不会信他们的。”
    江絮点点头,没有说话。
    白灵卉,
    白灵卉,前世她几乎没有同此人有过交集,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此女不可小觑。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难缠的角儿。
    想了想,说道:“父亲,女儿心里委屈。原本我以为打她一巴掌,就算惩罚她了,毕竟我也没有当真受什么伤害。可是她今日做的事、说的话,女儿觉得侮辱,求父亲给女儿做主。”
    江子兴愣了一下。
    “父亲,女儿咽不下这口气。”江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江子兴说道。
    白灵卉这下是惹着她了,但她眼下又没工夫教训她,且两人隔着半个京城的距离,她到哪儿教训白灵卉去?
    倒不如丢给江子兴。让他从朝堂上入手,给予白家重重一击,让白义盛焦头烂额去。而白义盛今天来的目的,清清楚楚显示出他对白灵卉的不看重。届时,焦头烂额的白义盛发现是江家动的手,只会把罪责怪到白灵卉的头上。
    江絮省了力气,又看了好戏,还给江子兴找了事做,算不得一箭三雕,却也相去不远。
    “父亲?”见江子兴不答话,江絮叫了一声。
    江子兴又哪里是肯轻易树敌的人,他笑了笑,抚了抚江絮的头发,说道:“絮儿心里不痛快,为父很能理解。为父心里,也不痛快。正好,咱们要去晋王府,向晋王殿下道谢。等到了晋王府,絮儿对晋王殿下一说,还怕白家没有报应吗?”
    裴君昊对江絮的心意,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江子兴看得一清二楚。这也是他不怕白义盛讹诈的原因,因为他相信,哪怕白义盛把江絮的名声弄臭了,裴君昊也不会嫌弃他的絮儿。
    “父亲,这像什么话?”江絮没想到,江子兴居然如此无耻,让她向裴君昊告状?一时眼睛都睁大了,“女儿受了委屈,竟要找没有任何干系的人来出气吗?”
    她和裴君昊还没订婚呢!圣旨还没下呢!江子兴怎么说得出口?把她当什么了?
    江子兴不以为意地道:“你们已经过了明路的,只差一道圣旨了,不算没有任何干系。何况晋王殿下身份高贵,有他给你出气,你这口气出得更痛快,不好吗?”
    “不好!”江絮已经有些生气了,抿唇看了江子兴一眼,然后垂眼躬身:“女儿告退。”
    江子兴忙叫住她:“等等!我看你已经收拾好了,随我一起去晋王府,给晋王道谢吧。”
    裴君昊可是点名要江絮去的。虽然不大合适,但江子兴也不认为不妥。
    “女儿身子不适,恐不能陪老爷一起去了。”江絮说罢,再没开口,福了福身就退下了,任江子兴在身后如何叫也不回头。
    裴君昊叫她也去,她懂他的意思,恐怕他没别的事,就想多看看她。可两人名分未定,晋王府又没有女主人,她去实在不合适。
    何况,她也是时候在江子兴面前耍耍小脾气了。若不然,他真当她是好拿捏的了?
    身后,江子兴见江絮头也不回地走了,顿时有些不悦。但是,却也拿江絮没办法。他要靠着江絮成为皇亲国戚,还要靠着晋王府对抗太师府,如何能得罪江絮呢?想起江絮一脸记仇的样子,顿觉头痛又无奈。
    “来人。”江子兴叫了一个长随,带在身边,坐上马车往晋王府去了。
    他打了冯氏,又害冯氏小产了,且昨夜流血流了大半夜,险些性命不保。只怕瞒不多久,便要传到太师府的人那里。届时,他要难过了。
    因此,江子兴打算着,到了晋王府,好好劝一劝裴君昊,赶紧找皇上要了赐婚圣旨。如此一来,太师府便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就在江子兴驾车往晋王府行去的时候,另一行人也在浩浩荡荡往晋王府行去。等到江子兴到达晋王府门前时,便与另一行人撞了个迎面。
    “臣江子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见到对方,江子兴一愣,忙跪下行礼。
    心中思量起来,隆安帝来晋王府干什么?若是赐婚,只要派一个小太监宣旨就是,何必亲自来?莫非,是有什么变故?
    隆安帝耷眼看了看他,问道:“江爱卿来晋王府所为何事呀?”
    尤其,江子兴身边跟着的随从,手里提着不少东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江子兴恐隆安帝误会,忙道:“回皇上,昨日小女多亏晋王殿下送她回府,臣今日特来上门感谢晋王殿下。”说着,心里委实松了口气,幸亏没有带江絮来。
    裴君昊是个四六不着,万事不讲究的。但是隆安帝,这位却是极讲究的。他知道晋王府没有女主人,而江子兴却带着未嫁的女儿上门道谢,这事情恐怕就不好说了。
    隆安帝听罢,没有多说,只抬手叫他起身,然后带着人往江府里头去了。
    江子兴等他进去后,才跟着抬脚进去。心里七上八下起来,瞧着皇上对他并不热情,不像是就要为江絮和晋王赐婚的样子?
    隆安帝此行,却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昨晚裴凤陨被冷子寒送回府,已经很晚了。本来燕王府的下人要进宫通禀的,但因为皇上年纪大了,这个时候只怕歇下了,因此也怕打扰皇上,就没有通禀。
    又考虑到冷子寒的医术高超,给裴凤陨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药,裴凤陨的情况并没有大碍,至少于性命无忧,因此等到天一亮才进宫禀报。
    隆安帝听到一向勇武非常的亲儿子,居然被
    子,居然被人在心窝刺了一剑,惊得饭都没吃好,便带着人去了燕王府。
    隆安帝到燕王府的时候,裴凤陨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由下人喂着吃粥。见他来了,还挣扎着要下地行礼,立时被他止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堂堂燕王,少年成名的大将,满朝之中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加勇武威猛的男子,却竟然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剑,叫隆安帝如何不多想?
    “只是被刺了一剑,并不要紧,父皇不必担忧。”裴凤陨勉强行了半礼,才半躺回去,挥手叫下人都退下了。
    隆安帝沉着脸道:“是什么人?难道南疆那边又蠢蠢欲动了?”
    本朝幅员辽阔,如今正值盛世,民生繁荣,但周边的几个小国却是相对潦倒。其中,北戎和南疆便是最不安分的,时而骚扰边境,屠杀抢掠。
    在北戎和南疆两国之中,北戎人身材高大,壮硕有力,打起来极耗兵力。而南疆人虽然矮小,却擅使巫毒,竟比北戎更加难对付。隆安帝不愿劳民伤财,便只是稍加教训,叫他们适可而止。
    然而十几年前,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在与南疆的战役中双双战死,令隆安帝大怒,派出大半兵力去往南疆镇压。如此,南疆才安安分分了十几年。但隆安帝不会认为,南疆被打服了。那是一群贪心有余的豺狼,有机会定要反扑。
    因此,见裴凤陨受伤,第一反应便是,南疆又要蠢蠢欲动了!
    听到隆安帝的猜测,裴凤陨微微抿了抿唇。虽然隆安帝猜错了,但是南疆的确要蠢蠢欲动了。
    但,又关他什么事呢?前世,他因絮儿的死,心如死灰,自请命去平南疆。不过三个月,便中了巫毒,命丧黄泉。
    这一世,絮儿没死,他不会再请命去南疆。南疆于裴君昊而言,有杀亲之仇,裴君昊比他更合适。
    他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冷峻的脸上却不露分毫,沉黑的眸中透着镇定与稳重:“并非南疆之人。”
    “那是谁?”隆安帝愕然说道。
    北戎人虽然高大健硕,但裴凤陨丝毫不差。这些年在与北戎的战役中,裴凤陨只是偶尔受伤,从未有过性命之忧。所以隆安帝才猜测,是南疆那些擅使巫毒的小人,用了卑鄙手段,才将裴凤陨重创至此。
    裴凤陨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是为了她。”
    “什么?”隆安帝愣了一下,“为了谁?难道,是江家小姐?”
    说罢,见裴凤陨没否认,隆安帝直是愣了:“究竟怎么回事?”
    想起苏公公的欲言又止,隆安帝拧起眉头:“朕隐约听说,昨日你在闹市中掳了江家小姐去往城外,难道遇到什么心怀叵测的人了?可探明他们的身份了?”
    裴凤陨抬起头,看着隆安帝的眼睛,缓缓说道:“儿臣只遇见了晋王。”
    闻言,隆安帝愣住了。
    他看着裴凤陨的眼神,渐渐涌上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没有别人?只有晋王?那你胸口的伤……”他视线下移,落在裴凤陨没有着外衫,只被纱布缠裹住的精赤上身,“难道是昊儿?”
    他下意识便把江絮排除了,那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近得了裴凤陨的身?倒是裴君昊,虽然这些年不学无术,但常年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卵,练出一副矫健敏捷的身手,或能与裴凤陨抗衡一二。
    决然没想到,他的傻儿子,竟会把剑送到人手里,并把胸口凑上去,让人刺他一剑。在他心里,只剩下一个人选,那就是裴君昊。
    无比艰难地吐出“昊儿”两个字,隆安帝简直不能相信,为了一个江家小姐,他的儿子,他的侄儿,极尽尊贵的两位王爷,竟然大打出手,甚至他的儿子还险些送了命!
    然而,又想起那日金銮殿上,裴凤陨一言不合,拔剑砍坏裴君昊的手,隆安帝又觉得,他兴许没有猜错。
    一时间,直是怒气升腾:“你们两个,为了一个女子,便手足相残?!”
    裴凤陨低着头,没有澄清。
    既然隆安帝误会,便让他误会下去吧。总归,他不能说出真相。
    与其给絮儿带去麻烦,不如给那小子带去麻烦。
    何况,他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没有立时澄清,不是吗?
    沉黑的眸中,半点愧疚也没有,只道:“父皇,从小到大,您都叫我们让着他。好吃的,好玩的,我们都让着他。就连他做了坏事,也是我们给他背黑锅。如今,儿臣看上一个女人,也要让着他?”
    儿臣,究竟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裴凤陨没有说出口,但是隆安帝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分指责。顿时,身躯一震,有些踉跄了下。
    “你,你和江家小姐……”隆安帝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时竟然不敢看裴凤陨沉黑的眸子,“江家小姐不喜欢你,并不是父皇不帮你。”
    裴凤陨抿了抿唇:“父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臣不求父皇能够偏心儿臣,将江家小姐指给儿臣。儿臣只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与晋王公平相争。最终,谁抱得美人归,全凭本事。”
    隆安帝不由得犹豫了,他想起裴凤陨曾经说过的话,叫他不要急着为裴君昊与江絮赐婚,而要等到一个月后。
    “一个月为期?你有把握夺得江家小姐的心?”隆安帝问道。
    裴凤陨微微扬起下巴
    微扬起下巴:“如果得不到,儿臣再不会纠缠。”
    “好!不愧为皇家子孙!”见裴凤陨如此傲气地回答,隆安帝心下很是满意,敢作敢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好男儿!
    “既如此,父皇你答应你。”隆安帝心里还是有些怜惜这个儿子的,“如果同昊儿交代,也不必你亲去,你在府里好好养伤罢,父皇替你走一趟。”
    兄弟之间,偶尔打个架,隆安帝是不想管的。男人么,没点血气还叫男人吗?
    只不过,兄弟两人竟然倒戈相向,却叫隆安帝心里不悦。上次裴凤陨对裴君昊动手,是冲着裴君昊的手去的,隆安帝坐在上头,看得清楚,是因为裴君昊揽住了江家小姐。
    可是,昨日裴君昊竟敢对裴凤陨的胸口下手!那是轻易能动的吗?裴凤陨还能活着,是他命大!
    因此,到达晋王府的时候,隆安帝的脸色并不好。
    侄子再可怜,也比不得他的亲生儿子尊贵。当侄子差点害了儿子的命时,隆安帝心里的天平立刻反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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