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低笑两声,反倒故意撒了手,并语声轻柔道:“那你便继续闹脾气罢。”说着,她眼波微荡,宛如春水横流,朝着徐子期望了一眼,惹得眼前男人心间一热,眯起眼来,遽然间欺身而上。滕旋之间,流珠便被他死死环着腰身,而男人则顺势拿黑靴勾了个椅子坐下,并扯着流珠坐入他那温热的怀里头。
    流珠那白皙的手儿,轻轻搭在他的深色衣衫上,琥珀色的眼儿里蕴着似有似无的情意,徐子期低头而望,黑眸微眯,薄唇轻抿。流珠拿指甲盖轻刮了他脸两下,似是故意要惹恼他一般,徐子期刚一挑眉,流珠便主动圈住他脖子,吻了上去。
    良久之后,男人总算依依不舍地分了开来,但眯着眼凝望着她,好似还没满足似的。流珠则微微抚着胸口,喘匀气息,随即头倚在徐子期颈窝处,将连氏与加菲尔德之旧事,略去枝蔓细节,草草说了一遍,至于嵇庭、邵氏姐妹等,却是只字未提。
    徐子期听后,垂眸沉声道:“我方才见过夫人了,也令怜怜为她打扫了间亮堂屋子出来。只是……我以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摆在台面上来说的好。”
    流珠动作微滞,心下明了,却仍是问道:“阿郎何出此言?”
    徐子期将她搂得紧了些,随即微微蹙眉,凝声道:“那些达官望族,世家贵人,现在其实都还是看不起那些个洋人的,但拿他们当做妖怪看。若是教人知道,你顶着国公府庶女的名头,过了二十多年,实则却乃一个奴婢,和一个洋人私相授受,生下的娘子……二娘这生意,只怕会做的艰难许多。外人也定会说三道四,在背后指指点点……”
    徐子期说得实际,流珠听着,虽有些不大高兴,但也知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抿着红唇,靠在徐子期肩头,定定地看着他那突出来的、时不时动上一动的喉结,边缓缓伸手,抚着那处,边有些无奈地道:“子期所说,儿也考量过了。若是闹得太大,只怕会对娘不大好。她现如今,早不是年轻时那个小荔枝娘子了,心中有许多畏惧及顾虑……所以,儿也不会张扬。说到底,还是娘过得好最重要。”
    徐子期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峰,道:“二娘倒是岁数年轻,可心里头的顾虑却也不少,老成得很。”
    先前他隐隐提了几次嫁娶之事,都被流珠那话拨了开来,但推托不言,徐子期心中不悦,可却也不曾直言。毕竟他才拿话儿说动了这小娘子,若是冒冒然地进一步强求,怕是不好。他生怕惹恼了她,这怪脾气的娘子又拿他不当个正经爷们儿看了。
    流珠心中则暗自道:两辈子岁数加起来,你这小子,可要叫我一声大姐呢!你口呼二娘、珠儿,又哪里知晓我本名是个芸字呢?
    她心底轻叹,但佯作嗔怪地伸出手来,欲要拧他胳膊,可徐子期那胳膊上全是硬梆梆的肌肉,结实得很,流珠使劲儿掐了半天,却惹得男人笑出了声来,但眯着眼,跟看个小猫儿似的,温柔地瞧着她。
    看着看着,流珠心上一紧,觉得他那眼神儿愈发灼热,暗道不好。她微一咬唇,正欲借故起身,却被徐子期一把狠狠搂住,声音轻哑,低低说道:“别乱动了,二娘。”言及此处,毕竟这也是他头一回情窦初开,这青年心中也有些不大好意思,面上装着一派正经,两颊却已染了暧昧绯色,口中则咬牙说道:“我每日都忍得辛苦,若是二娘何时能可怜我一回,我肯定……肯定会好好待二娘,让二娘……让二娘同我一样欢喜。”
    流珠被他顶着,也尴尬又窘迫,不敢言语,也不敢动弹。二人便好似是两尊泥塑人儿,和了水,重又打成泥,随后在干燥燥的风中,被吹干了,凝滞了,融在一起了似的。良久之后,徐子期低低喘着,似是要把流珠锁在怀里一般,紧得这阮二娘几乎透不来气儿。男人才一松手,流珠便跟逃也似的站起了身子,略一跌撞,连忙堪堪撑住桌子。
    徐子期舔了舔干燥的唇,略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随即挑眉道:“有情人,做快乐事,二娘怎么看我跟看着洪水猛兽似地?”
    流珠稍稍掸了掸罗裙,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凝声道:“你留着这一丝念想,上了沙场,心里头总归算是有个盼头罢?”
    徐子期一怔,而后哑然失笑,颇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小娘子,随即低低说道:“好,那二娘便与我一言为定。待我凯旋归来,二娘就要全了我的这番苦愿。”
    流珠纵是两世为人,这面上也觉得火辣辣的,眼皮儿更是有些发烫,睁也睁不开似的。而那徐子期,俨然就像是一团火,她这目光一触及他,哪怕只是匆匆一眼掠过,也教她觉得窘得不行。
    流珠阖了阖眼,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去做旁的事情,口中则冷哼道:“快滚回去换裤子罢,你这小混账。看着正经得不行,净说些没皮没脸的话儿。”
    徐子期偏又凑了过去,与她亲热了一番,这才离去。徐子期走之后,流珠抿着唇,低头望着手边灯盏之中那叠叠灯花,好一会儿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是一直在笑,笑的时候也不知在胡想些什么事儿,既忘了白日里是如何受了那傅辛一番折辱,也忘了嵇氏子、邵氏女说了怎样一番仇怨,只就这样,脑中空空地笑着,实在奇哉怪哉。
    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又皱起眉来,逼着自己看了会儿账本子,可不知为何,倏然间又走了神儿。这一回,流珠不由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暗骂道:一把年纪了,竟还跟个思春少女似的,着实要不得。可敲打完自己之后,流珠又揉了揉自己愈发红润的脸儿,嘴角忍不住又翘了起来。
    晚膳时候,连氏与这一家人一同用饭,行止间甚是小心。流珠为了教她放松些,便让话匣子加小胖子徐瑞安打开了闸门,边啃着馒头,边一个劲儿地出声,汇报起复学日常来,嘟囔道:“今天有人笑我脸上的麻子来着,说我的脸,像是撒了黑白芝麻的大煎饼。我才不管他呢,我还活着呢,脸嘛,就不要紧了。再说了,反正现下阿郎也挺时兴傅粉簪花的,我长大之后,搽搽粉儿,就跟原来一样了,说不定也能跟大哥一样俊呢。”
    连氏听着,眉眼儿果真舒缓了不少,不似徐子期说话时那般紧张,手跟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倒不是连氏太过怯弱,而是这徐家大哥儿,如今的气度愈发令人凛然生畏了,眼神如刀,一扫就要伤人,语气冰冷而颇具威严,一入人耳就让人莫敢不从。
    可流珠却知道这家伙有多闷骚,面上看着越是正经,跟冰雪砌成、美玉雕就似的,好似凛然不能侵犯,可到了私底下,尤其是在她的面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爱装样子的毛头小子,冰雪拂开之后,便是火热身躯。
    她这会子又走了神儿,幸而徐瑞安的大嗓门,又将她拉了回来。那徐瑞安又有些难过地拿袖子擦了把眼泪,低低说道:“好多学童都不在了……得过天花的,只我和喻喜麟还活着。蔡先生说了,等时疫稍停,就要再招新的小郎君了。昨日复学时候,堂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来上课,蔡先生讲着讲着课,眼角都红了呢。”
    如意也跟着叹道:“幸亏儿接种了牛痘,不然只怕也要染病呢。大家都没甚精气神儿,便连向来拿鼻孔瞧人的喻喜麟,如今也蔫了许多。不过儿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没搭理儿……”
    徐瑞安却高声道:“这可不是他不睬你!”他嘴唇微微蠕动,撇着嘴难过道:“他发热的时候,好像是把右耳给烧得半聋了。先生上课之前,问了他些问题,他都胡答一气,后来先生拉了他细问,他才说出自己右耳几乎听不见的事儿……”
    流珠正暗自感慨之时,忽见香蕊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流珠把眼一看,暂搁碗筷,却没想到香蕊竟是对着徐子期说道:“阿郎快去门口罢,官家派了人来接阿郎,多半是出了甚要紧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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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68.66.58.01
    烽火遥腾马偾辕(二)
    徐子期被官家召入宫中后,流珠暗自有些惊疑不定,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站着也站不久,坐也坐不住,与瑞安、如意等说些闲话儿之时,也颇有些心不在焉。
    徐家大哥儿这一去,直到半夜里也不曾回来。流珠强定心神,褪下外衫,洗漱罢了之后便拢着薄被,倚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睡着,谁知才眯了没一会儿眼,便听得耳畔传来几声响动,惹得流珠迷蒙开眼,往身侧看去。这眼儿一瞥,便见灰暗之后,那男人轻笑一声,俯下头来,火热的大掌伸了出来,捧着她左右脸儿,低低说道:“到底还是把二娘惊醒了。”
    流珠先是微怔,随即压低声音,嗔怪道:“你这跟做贼似的,儿也不曾听见门窗有甚响儿,一睁眼就看见了你,也不知你是不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顿了顿,她已清醒许多,便抬起头来,轻声问道:“那人叫了你这样久,可是出了甚事?”
    徐子期沉声道:“外头冷,二娘借我会儿被窝罢,我也好边暖着身子边说。”
    流珠一听,微微张眸,伸手在他结实胸膛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轻声羞恼道:“这五炎六热的,怎么就你冷。有事儿说事儿,说完了就滚回自己那脏被窝去,别来儿这讨嫌。”
    目下正乃炎夏,窗楹外头蝉鸣不止,吱吱呲呲,隔着单薄纱窗不住渗入屋子里,恰好也遮盖了二人这偷偷摸摸的声音。流珠虽嗔了这徐家大哥儿,然这男人,也是个不达目的死不罢休,脸皮厚的主儿。他轻轻解了外衫,抬腿就往软榻上边蹭,惊得流珠起了身子,拢好衣裳,面色通红,又真有了几分恼意,藕臂屈起,便要推他。
    然而她那手儿一去推,徐子期便顺势捞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得近了些,欺身而上至她脸前面,低低说道:
    “北边投敌的那三城里,有一座城又投回来了。当地管事儿的那小官往京里送了消息,说是那些蛮子再过段时日就要打过来了。这话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官家便打算派个先遣的军队,先行驻扎。现下戍守在北方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是国公府一派,官家便想着了我,想先让我到那儿,熟悉熟悉敌情,也熟悉熟悉……阮家军。”
    国公府真正的左膀右臂,阮镰的同胞兄弟——阮钦及阮钟,如今便戍守在北方近边关之地。流珠听后,心上一紧,稍稍一思,颇有些紧张,也无暇顾及这男人一眨眼的功夫便爬到了榻上来,还坏心眼儿地将她几乎挤到了床里边,拉了被子,颇为自然地和她躺到了一个被窝里头。二人现下身子相接,呼吸相闻,胳膊挨着胳膊,腿儿碰着腿儿,一个身躯凛凛,炙热似火,另一个则向来是冰肌玉骨,皮肤清凉,倒也算相投。
    流珠的手还被他细细把玩着,但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但低声问道:“你何时动身?”
    徐子期沉声道:“十日之后。”言罢之后,他亲了亲流珠的手儿,又轻叹一声,肃声道:“二娘放心,一来,我肯定会好好回来,只是这烽火一起,又是几年光景,我怕二娘忘了我,更怕二娘丧期一过,撇了千里之外的我,嫁作他人妇。二来,我到底算是家里头的顶梁柱,我若不在,只怕许多宵小,又会盯上二娘。所以,这十日虽短,但我也打算替二娘清算一番,甚糊涂亲戚、麻烦朋友,我都要去会上一会。”
    流珠闻言,心上发涩,偏着头,凑上前去,枕到他胸膛上,细细听着他那分外沉着有力的心跳声,青丝弥散开来,发香诱得徐子期不由得喉结微动,心痒难耐。他稍稍低头,但见流珠红唇微抿,带着些许鼻音,轻声道:“你也放心好了。儿既然应承了要等你回来,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你也要快些回来才好,若是拖得久了,儿可就不理你,转而攀别的高枝儿去了。”
    言及此处,她又想着二人好在一起,也不过才月余而已,便要各自分离,虽着实说不上是痛彻心扉,但也有些难受,一时间也有些动摇,暗想道:北蛮蛰伏已久,若是那消息果然是真,它还真要认认真真地攻打一回大宋,只怕不是一两年就能解决的事儿。大宋看着强大,可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北蛮虽看着只是蛮勇之辈,经济和文明状况都相去远矣,可是真打起来,却未必会输。徐子期这一去,等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她丧期都过了,谁知道到时候傅辛又会整出甚幺蛾子呢。
    她先前说甚要给徐子期留个念想,这才不曾把自己交付于他,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而流珠看着眼下这般光景,想着前路遥遥,雾锁迷途,什么事儿都说不准,再念起徐子期的诸般好来,竟觉得这段时日简直是自己穿越以来,为数不多的高兴时候。
    她心上一横,暗自道:就为了他让自己高兴,可谓是“悦己者”,那让他高兴上一回,又有何妨?她也不是啥土生土长的黄花大闺女,算算心理年纪也都有三十多岁了,便懒得顾忌许多,语气放得娇了些,轻声道:“儿那护符,还差上一段呢,阿郎这就要走了。前些日子都几乎缝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那么几针,但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忙得暂搁了。本想着阿郎总归还能待上几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动身。”
    徐子期听着,似有所觉,心上一动,剑眉挑起。往常那如同冰雪堆砌而成的冷面郎君,此刻在灰暗之间,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灯笼的光华,朦朦胧胧地望着,竟平白多了几分勾人的艳色,看得流珠心上的悸动愈发厉害了起来。
    “二娘护符没绣完,实在该罚。”徐子期半眯起眼来,沉声说道。流珠抿了抿唇,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指甲盖儿轻轻搔刮着他的掌心,媚眼如丝,声音轻得需要竖耳细听才能听得:“阿郎打算如何罚儿呢?不管哪一样,儿都好好受着。”
    徐子期挑眉笑道:“二娘这是不打算给我留念想到战场了?”
    流珠娇哼一声,红唇微动,先是在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随后又轻吮缓吸,含混着笑道:“阿郎放心,今夜过后,阿郎的念想,只怕会更厉害。”这话说的,简直媚到了骨子里去,惹得徐子期不由勾唇,心绪间燥热十分,便沉声道:“今夜过后,二娘也定会愈发想我的。”
    二人说着情话儿,俱是春思大漾。却道是:明月两轮,皎如团雪;葡桃红小,挑戏弥坚。蚌口翕张,莲瓣轻张,窦小含泉,花翻露蒂。悬露玉麈轻入,纵然桃花坞小,□□如初,只得容膝,怎奈何东风势猛,吹得桃花颠乱。绣被里鸳鸯交颈,恨眉醉眼,神魂迷乱,语软声低。良久之后,珍珠四溅,露蒂里串流银细线,湿枕染榻,两相情浓间,又来了三番四次,才堪堪作罢。
    这徐小将军鏖战一番后,阮二娘总算是被他折腾得浑然无力,说了数次,总算是将他赶走。徐子期依依不舍,回了房中,流珠望着这几乎湿透了的床单和被罩,又是羞恼,又是发愁,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么凑合着睡,毕竟到底有些气味,若是让人察出究竟,怕是不好。
    她想了又想,只能强撑着发软的腿,起了身来,换了套被褥床单。待到次日,怜怜前来收拾之时,流珠便佯装自然,仿若无事一般,稍显烦腻地说道:“夜里头太热,也不知怎敌,出了一身的汗。儿闻着那汗味儿,只觉得脏得不行,又热的睡不着,干脆起了身,费力换了一套。”
    怜怜也没多想,却笑道:“二娘倒是勤快,还拿了盆子泡起来了。这点儿小事儿,二娘以后可不要亲自动手了。等儿走了,叫弄扇及香蕊等小娘子来做便是。”
    流珠则道:“儿什么事儿都不做,这胳膊腿儿到时候都要废掉了。有些事儿,还是得亲力亲为才好。”
    她与怜怜说笑了几句后,又迎来了近来做事愈发积极的弄扇。这小娘子简直跟当年初入职场的阮芸似的,跟打了鸡血似的,对待生意比流珠还要上心,每天一大早便雷打不动,先汇报昨天一日,再请示阮流珠今天的吩咐。有了她在,流珠也打起精神来,和她交待了一番。
    二人说完要紧事儿之后,弄扇拿眼儿随意一瞥,便见着了流珠放在手边的那护符,口中则殷勤道:“上次见着时,仿佛就是绣到了这儿,如今倒还是差这么多。二娘若是抽不出空来,不如奴来替二娘绣罢。奴手快,马上就能绣好。”
    流珠笑了笑,拿起那护符看了看,随即轻声道:“算了。就这么着罢。等大哥儿上了战场,他那么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精明人儿,只要一看这护符还差几针,肯定难受得不行,恨不得插翅而归,逼得儿绣完。尺之木必有节,寸之玉必有瑕。有几分缺憾,说不定也算是好呢。”
    弄扇只一乐,眨巴着大眼睛,颇有些憧憬地看着阮流珠,甜声道:“二娘懂得真多,特会说话。等奴到了二娘这般年岁,若是能学得二娘皮毛,倒也算值了。”
    流珠抿了抿唇,又道:“昨儿让你给国公府递帖子,说儿要登府造访,可有回信儿了?”
    弄扇笑道:“有信儿了,有信儿了。娘子如今是正一品的寿国夫人,跟勋国公和国公夫人是平级哩,他们哪里敢推拒?但是奴听人说,近几日勋国公好似身体不大好,闭门不出,连朝都不上了,所以那奴仆说,只怕要等十天左右了。”
    流珠眨了眨眼,暗想道:看来娘这身份,短时间还是解决不了,得先给加菲尔德,也就是她这身子的生父先透了消息才好。而如今,既然这位在洋人间颇有名望的医生先生,是她的亲生父亲了。这一条路,也必得好好利用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厢主仆俩说着话儿,流珠暗自寻思,而另外一头,徐子期则还果真替阮二娘盘算了起来。
    他但想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生怕阮流珠这里出了甚变故。那阮氏待他果真有情,做不得假,而她也是个靠得牢的,多半不会趁着他离去之时,变了心,翻了脸。只是她虽不会主动红杏出墙,可就把有心人来招惹她,逼着她出墙。
    至于傅辛,徐子期实可谓嫉恨到了极点,平日里每次见了官家,面上扮出一派平静,侃侃而谈家国天下,可这心里,觉得那男人简直是长在心上的一颗瘤子,恨不得立刻抽了腰间佩刀,狠狠挥臂砍下。鲜血四溅,最是畅快不已,可他偏生做不到。
    不过,徐子期觉得,那男人对那阮二娘这般狠辣,说甚合欢,更似上刑折磨,多半也不是认真,不过是亵玩而已。再加上他这身份,想纳一个寡妇入宫,只怕也不大合适。官家那般注重美名清誉,必不会如此行事才对。所以徐子期,倒也不甚担心,只是怜惜二娘,觉得她还要受些苦处。
    刨却傅辛,徐子期还视作毒瘤,一心打算剜去的,一是棘手的麻烦亲戚,徐道协一家,二来就是他那不知怎么地就冒出来的妹夫——徐家傻大姐伺候着的花太岁潘湜。说起这潘湜来,徐子期尤其觉得脑仁儿疼,恨不得再挽了袖子,亲手再打他几十大板,实在是这潘三郎,前些时日和近些时段,又惹着了徐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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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70.68.66.58.01
    烽火遥腾马偾辕(三)
    这徐家大哥儿之所以对这花太岁潘湜恼恨得不行,自是有他的原因。先前潘湜挂念着阮二娘,将艳诗夹藏在拜年的名帖里头,欲图求欢,却被徐子期抓了个正着,之后这徐小将军便假借清理闲职,当着众人的面儿,狠狠揍了潘湜一通。潘湜被揍之后,对阮二娘的心思倒是断了,转而牵挂起了徐子期来,但觉得他宛如是神仙郎君下了凡尘一般,纤尘不染,干净得不行。
    潘湜屁股上的伤刚好了些,便急急回了禁卫军里,上赶着在徐子期手底下受训。徐子期自然是对他百般为难,动不动就军法伺候,他本打算吓住这郎君,不曾想这家伙虽不再痴痴地盯着他的脸,却反而对他愈发亲近了,口中天天直呼哥哥,以妹夫自居,甚事儿都跟他说。
    天花爆发之前,那潘湜看上了流珠手底下的女工,即尼姑潮音。那邵小音可不是省油的灯,知道他与阮二素来走得近,便也不拒绝,但一直吊着他,把这家伙当做备用的棋子,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和阮二及国公府相关的事儿来。她越吊着,潘湜越喜欢她,天天往她家里头跑,全然忘了府上还有个怀孕的傻大姐儿。傻大姐虽让他觉得有趣,可到底长得一般,着实比不上潮音的禁欲之美。
    不过呢,过了段时间,他倒是又想起来傻大姐了。
    徐道协自号百胜居士,在斗鸡上简直成了神一样的存在。潘湜一爱美人,二爱斗鸡,看着徐道协这般厉害,便心里痒痒,回家里头央求了大着肚子的傻大姐一番,教她去求求爹爹,将那宝贝鸡给他潘三郎玩上几日,也好威风一回。
    傻大姐舟车劳顿,挺着肚子,傻兮兮地求了几回,徐道协却觉得鸡比女儿重要,女儿这姻缘也都是鸡带来的,死活不肯把鸡交出去。两边来回扯了几次,战了几回,直到天花爆发,才暂时歇战。
    如今牛痘推广之后,疫情好转许多,潘湜便又找上了徐子期,约了他出来,在席间哀求道:“哥哥,小弟我就爱斗鸡,只盼着能摸上百胜居士那鸡一回,求哥哥替我说和说和。”
    徐子期冷眼一眯,带着些讽刺的意味,轻轻勾唇,凛声道:“你今日扎了马步了?带上我发给你的沙袋跑步了?拢共打了几回拳?练了几次剑?”
    潘湜一愣,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哥哥,好哥哥。咱们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得了闲,你就放我一天呗。”
    他话音刚落,不曾想到这徐小将军就缓缓起了身,噙着一丝笑意,手执酒盏,踩着黑靴,慢慢悠悠地踱步到了他身侧。潘湜还当他要给自己敬酒,口中喜道:“喝酒好,喝酒好!咱们……”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上一凉,却是徐子期将手中的烈酒全都泼到了这家伙面上,激得这家伙在炎炎夏日里,骤然间打了个激灵,连忙扯出巾子擦拭,苦声道:
    “哥哥缘何泼我?我又惹哥哥不喜了么?”
    徐子期冷哼道:“你可知道,北面蛮子,再过个十天八天的,就要挥军南下,踏到咱大宋国了。你倒好,不想着赶紧锻炼拳脚,报效家国,倒还惦记着睡女人、斗公鸡!”
    潘湜闻言,一怔,随即道:“哥哥说得是真的?马上就打下来了?”
    徐子期又单手掂着酒壶,给他斟满酒杯,语气温和了些,说道:“虽说大姐儿不过是你的妾,但三郎你到底算是我的妹夫,我也是指望着你长进的。北蛮马上就要打过来,我也就要走了,却不知老三你可愿跟我一起去北面?你也不用怕,也不必脸白,这北蛮啊,成不了气候,我向你保证,你肯定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而且啊,还带着军功。你想想,你有了军功,谁还敢瞧不起你?那些个美人儿,也定会因此更喜欢你。”
    徐子期很少像这般和缓地跟潘湜说这么多话,这潘老三一听,心上微动,可又觉得刀箭无眼,万一丢了性命,该如何是好?徐子期眯起眼来,看出他已意动,连忙又出言撺掇,一面搬出家国,一面又说会护着他,保他平安。
    几盏酒过后,潘湜一拍桌子,面上酡红,带着醉意吼道:“好!那我便随哥哥,去跨马杀敌!杀杀杀!让小娘子们,都主动往我怀里头钻!”
    徐子期浅浅笑着,轻声道:“这是自然。有三郎在我身边,我也觉得舒坦。”
    他唯恐这花太岁待在京中,又给阮流珠惹事,这才费了这么一番功夫,把他带到身边。至于会不会护着他,徐子期却暗自发笑——等上了战场,谁又护得住谁呢?全都靠他自己了。若是潘湜果真死在北蛮手里了,傻大姐儿只要能平安生产,指不定比他在还过得好呢,这也算是徐大哥儿的心意了。
    至于徐道协那边,徐子期也自有一番安排。徐道协最宝贝的,不是他那鸡吗?徐子期便决意,毁了他那鸡。
    却说也是这日,徐道协正待在新买下的庄子里,和人博戏,却忽地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响动,抬头便见许多官差十分霸道地闯了进来。徐道协大恼,上前就要发难,不曾想那些官差却先开了口,言语间倒是十分客气地道:“居士在此设博戏摊子,需得到衙门备案在册,每个月定期交些银两才对。私设博戏摊子,这可是重罪,轻则罚上数千银两,重则便要关上十天半个月。”
    徐道协脸色微变,希冀着来和他博戏的贵人们帮着开口,可是那些人各有各的小算盘,徐道协这个人,自然也比不过那只百战百胜、威风堂堂的大咬鸡。
    徐道协咳了两声,想辩驳一番,谁知那官差却对他拜了一拜,笑吟吟地说道:“居士不必畏惧。居士是贵人,咱们哪儿能真那般对居士呢?居士现在啊,随在下回衙门去登记一下,补交些细碎银两便是,费不了多少工夫。”
    徐道协咧嘴笑了,道:“好嘞,好嘞,算你识相。只是我得带着我这鸡去。”
    官差却道:“阿郎大意了。衙门是清静肃正之地,鸡鸭牛羊等家畜,除非是呈堂供物,不然绝对不能入内。若是入了,阿郎又添了一桩大罪了。不过阿郎放心,这鸡啊,就放在这儿,一有你的夫人及家丁把守,二来有咱们的差役佩刀相护,三来,还有在场诸位贵人盯着,谁也做不了手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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