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笑着命婢女捧了盘橘子到王氏面前,“这橘子很甜,你尝一个。”
    一盘红通通的橘子捧到面前,王氏便知道辛氏要她住嘴的意思。虽然她还是很想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下去,不过,姨母的话还是要听的,她谢了辛氏,剥开橘子吃起来。
    她一住嘴,任淑贤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屋里的气氛顿时没那么紧张了,轻松了许多。
    “真的很甜!”没吃两口王氏眼睛便亮了,忙把剩下的塞给任淑贤,“很甜呢,你吃。二娘,你在孙家能吃得上橘子么?这橘子产自建安郡,很有名,很好吃的……”
    任淑贤犹犹豫豫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橘子,脸都绿了。
    在孙家能吃得上橘子么?您这话……让我怎么如何作答方好……
    辛氏还是很为任淑贤着想的,笑道:“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孙大人和孙夫人是什么样的为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咱们二娘在孙家过的定是顺心日子,吃穿用度,定然都是上好的。你啊,就是爱女之心太过,难免胡思乱想,竟然担心起这个来了。唉,幸亏孙夫人好风度,好雅量,你这话便是传到她耳中,也不过一笑了之,不会和你计较的。要不然,你岂不是会连累了咱们二娘么?我可是和你不依。”
    辛氏连说带笑,半真半假,王氏却是终于开了窍,听出了辛氏的话外之意,心中一惊,“这话传到孙夫人耳中?都是任家人在,怎么会传到孙夫人耳中?对了,定是二娘身边有孙家的人……”
    她虽市侩,也知道孙家言明一人一匹的衣料她给扣下来不妥当,说出来是她小家子气、没理,所以便有些后悔了,“早知有孙家的人在,我便装装大方了。还有,真不应该问二娘在孙家能不能吃上橘子啊。”心中懊悔。恼了一阵子,她又烦了,“哼,二娘好容易回趟娘家,孙家还让人跟着、监视着,太不像话了!”
    任家的女郎们先后到了。
    先是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姐妹三人联袂而来,然后是任江城独自带着婢女飘然而至。就连本来应该闭门思过的任淑英和任淑贞,辛氏也做主让她们出来了。虽然让她们出来了,辛氏却叫过婢女再三交代,“告诉六娘,这是不想让亲家知道,不想失了任家的颜面,才会命她和二娘姐妹相见的。若她再无故生事,连我也护不得她,只好严严实实的关起来,关够一个月再说。”婢女遵命传了话,任淑贞恨得咬碎钢牙,却不得不应了,“一定不敢生事。”等到见了任江城,恶狠狠的瞪了两眼,到底没敢大喊大叫,清算旧账。
    任江城见她这样,嫣然一笑。
    姐妹们许久未见,见面之后自有一番亲热。任淑贤性情温柔,对嫡亲的妹妹任淑贞固是疼爱有加,对异母妹妹任淑英和几个堂妹也和和气气的,叙过话,便请她们挑衣料,“姐姐的一点心意,粗陋之物,莫要嫌弃。”
    虽然心有不甘,王氏却不再提什么四娘五娘和七娘共用一匹,也不提八娘用不着这个,撇撇嘴,板着脸看她们分衣料。
    任淑贤带回来的衣料,颜色持重的辛氏和刘氏、王氏已收起来了,放在屋里让女郎们挑选的共是六匹:海棠红,粉红,湖蓝,月白,油绿,鹅黄。六种颜色都很美,逐一放在长桌案上,辛氏笑道:“是你们二姐姐的好意,你姐妹六人每人挑一匹便是。”
    至于怎么个挑法,她却是没说。
    少女哪有不爱美的?任淑英目光在几匹衣料间扫来扫去,一会儿觉得海棠红妩媚娇艳,一会儿觉得粉红清新妍丽,一会儿觉得月白淡雅出尘,心意不定,哪匹都想要,哪匹都顺眼。可她只能挑一匹,还很有可能是要别人挑剩下,才轮得到她……
    任淑英咬咬唇,低下了头。
    任淑然和任淑清羡慕的远远看了几眼,根本不敢往前凑。
    任淑然行三,六人当中数她最大,觉得理所当然是要她先挑的。可是,一个人先上去挑,显得不大谦虚礼让,她眼珠转了转,招手叫任江城,“八娘,过来和三姐姐一起挑。”
    任江城莞尔一笑,“我最小,我最后挑吧。三姐姐先请。”
    任淑慧又让了她几句,见她执意不肯,便又招呼起任淑贞,任淑贞大喜,略推让了下,便携手和任淑慧走过去挑选。在六个颜色间挑来选去,最后任淑慧要了海棠红,任淑贞要了粉红。
    “最好看的两个颜色让她俩挑走了。”任淑英看在眼里,心中大叫可惜。
    其实她方才还觉得各有各的好,可一旦有两个被挑走,她就觉得那两个最好看了,这种心理也真是奇怪。
    任淑英假惺惺的让着任江城,“八妹妹,你先挑吧。”口中谦让着,却又眼巴巴的瞅着任江城,唯恐她真的不懂事先挑,把那匹月白缎子挑走现在任淑英拿定主意了,郎君们爱着素色,要想讨他们的欢心,还是衣着素雅高洁为好。她要月白。
    任江城懒洋洋道:“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最小,最后挑。”
    任淑英大喜,“那四姐姐便不客气了。”和任淑然、任淑清略作推让,挑了月白色。
    任淑然和任淑清一个要了湖蓝,一个要了鹅黄,给任江城剩下来的,便是那匹油绿色的明光缎了。油绿是光润而浓绿的颜色,并不是不美,其实也很是鲜亮可爱的,可是因为太绿了,太浓了,绿得有几分嚣张,普通人便撑不起来,不敢问津。
    任淑英虽然没有第一个挑,不过得了匹月白色的上好缎子她也是很满意的,她一满意,本色就流露出来了,故作担忧的看着任江城,“八妹妹,你这衣料的颜色,好像不大能穿的出来……”
    “无妨。人美,穿什么都好看。”任江城神色淡然。
    任淑英张口结舌,接不上话了。
    任淑贞很生气,“这人也太自大了!”她真想上去讽刺任江城几句,可是辛氏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任淑贞缩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辛氏放她出来的时候命人再三交待过她,她也再三保证过,不会寻衅生事,给辛氏惹麻烦的。
    任淑贞虽然不敢自己出面,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和任淑慧私语许久,“三姐姐,你人如其名,最是聪慧过人,快想法子治治这个任八娘。”任淑慧蹙眉,“懒得理会她。”任淑贞怂恿,“从前她就是咱们的笑料啊,如今三姐姐连讽刺她几句也不敢了么?”任淑慧似笑非笑瞟了她两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任江城,若有所思。
    任淑贤这位已经出嫁的姐姐倒是对任江城十分和善,无微不至的问道:“身体可好?平日做何消遣?莫总要闷在房里,多出来走动走动。”又道:“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告诉姐姐,姐姐设法替你弄来。”这在任家真是少有的善意,任江城觉得新奇,含笑道谢,“多谢二姐姐。我若想到了,少不得要麻烦姐姐的。”
    “自家姐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任淑贤嗔怪。
    王氏拉长了脸。
    任淑贞也不满的瞪了任淑贤好几眼。
    这母女二人真是不明白,二娘怎么会和八娘亲近起来了呢。
    “二姐姐,你在孙家好么?姐夫待你好么?”任淑贞坐到任淑贤身旁,亲亲热热的问道。
    任淑贤脸红了,微笑道:“我在孙家很好。翁姑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姐夫和我也是互敬互爱的……”
    “互敬互爱啊。”任淑贞又是笑,又是挤眉弄眼。
    辛氏等人也笑了。
    任淑贤脸更红,“他酷爱读书,平时在书房的时候多,回内宅的时候少……他学识俱佳,连于使君也听闻他的才名,欲聘他出仕呢。”
    “真的啊?”任淑贞惊呼。
    任江城也颇为吃惊。
    这个时代还没有科举制,要想出仕做官,靠的就是家世和人脉。任淑贤的丈夫孙庆之虽然出身大族,可是族人众多,想要做官也并非易事。现在有地方大员要聘他出仕,很风光啊。
    王氏喜得坐都坐不住了,蹭的站起来,“真的么?真的么?真的要聘他出仕?”
    辛氏等人也面有喜色,问起详情。
    任淑慧蹙眉想了想,略带迟疑的问道:“二姐姐,你方才说欲聘姐夫出仕的是于使君,对么?请问是哪里的于使君啊?”
    “对,是哪里的于使君啊?”任淑贞也兴致勃勃的追问。
    任淑贤笑,“便是嘉州刺史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过任江城,温声问道:“八妹妹,若是你姐夫真的被聘至嘉州,二姐姐也会随行。到时带你一起走,好么?你也应该和阿叔、叔母团聚了。”
    ☆、第014章
    任江城目光盯在任淑贤脸上,仿佛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她心中感动,涌起一阵阵暖意。
    阿父阿母应该一直在惦记着她,一直想要设法接走她吧?所以才会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到了,要借孙庆之出仕嘉州的机会,让任淑贤带她去嘉州,合家团聚。
    感动过后,任江城迅速的想了想:原主之前一直是不愿意离开的,现在自己若忽然改口,会不会引起辛氏等人的怀疑呢?就连任刺史也是不想让自己走的,若顺着任淑贤的意思答应了,会不会连任刺史也得罪了,让自己在任家更加寸步难行?眼下只是父母设法来接,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可是,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要谨慎从事,不可掉以轻心……
    任淑贤的话一出口,不只任江城在发呆,辛氏等人也十分惊讶。
    “什么?”没等别人说话,任淑贞第一个叫出声,“姐夫和二姐姐要去嘉州,还要带八娘一起走?那可不成!”
    想到任八娘就要和她阿父阿母团聚,以后不能留在刺史府让她嘲笑讽刺,任淑贞气得脸颊通红。
    任八娘一直是刺史府的笑料,没了她怎么能行?今后笑话谁去?
    任淑贞声音很高,这刺耳的声音传到辛氏耳中,辛氏皱眉,严厉的瞪了任淑贞一眼。
    辛氏都有点儿后悔让任淑贞出来了。六娘真是被惯坏了,明明答应过不生事的,现在却言而无信……
    任淑贞被她瞪了一眼,才想起辛氏的劝诫、自己的诺言,眼光闪了闪,心虚的低下了头。
    任淑贤虽然和任淑贞虽然同是二房的女郎,不过她是长女,自小便是被严格管教的,不像任淑贞似的娇纵,性情温柔多了,笑着问道:“六娘,为什么不行啊?”
    任淑贞这时已不敢大嚷大叫了,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任淑贤素知自家小妹毛毛燥燥的,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又温和问着任江城,“八妹妹,到时咱们一路同行,好不好?”
    “不好吧。”任淑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八娘心心念念的人在宣州呢,二姐姐要带她走,她哪能乐意?怕是会记恨你,也说不定。”
    “就是。”任淑然微笑,“嘉州可没有安东将军府,更没有乐康公主殿下啊。”
    屋里响起年轻女郎轻轻的、愉快的笑声。
    辛氏这会儿真是有些头疼了。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任家女郎的教养真是成问题的,平时关起门来嘲笑任八娘就算了,现在二娘归宁,便是客人了,当着客人的面也这般肆无忌惮,言语狂放,毫无闺阁仪态啊。虽然任家这些女郎并不是她亲生的孙女,可这事若传扬出去,总归是她治家无方,管教不力……
    任淑英愉快的声音传入辛氏耳中,“八娘,你还和从前一样,对庾郎君痴心一片么?”
    辛氏脸色铁青。
    今天真是不应该心慈手软,放四娘和六娘出来啊。这个任四娘,和被惯坏的六娘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也不管屋里有外人没外人,就要胡言乱语了!
    屋里又响起女郎们的笑声。
    辛氏愈加懊恼。
    她目光扫过任淑贤身后那面生仆妇,不知是她多想了还是怎么的,总觉得那仆妇脸上带着讥笑之色。
    “不该放四娘和六娘出来啊。”辛氏后悔,“还有,应该提前交待下三娘她们谨言慎行的。”
    一片嘲笑声中,任江城慢吞吞的开了口,“我这个人没什么长性的,两岁的时候喜欢方糖,三岁的时候便喜欢茧糖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喜欢庾郎君了?”任淑英眼睛亮晶晶的追问,“那你喜欢谁啊?”
    “你口味变了,对不对?”任淑然好奇,“那你现在喜欢谁?桓郎君么?”
    “桓郎君?”任淑贞一声惊呼。
    任淑慧也变了脸色。桓家和庾家同属南朝一流世家,不过,因为桓大将军如今大权独揽,权倾朝野,所以桓家风头最劲,桓家子弟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所过之处,众人瞩目。八娘她……真的“利刀剪断红丝线”,不再眷恋庾郎君,却又看上了桓家的公子么?
    面对任家诸女虎视眈眈的目光,任江城又觉无奈,又觉好笑,“我根本没有见过所谓的桓郎君啊。见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姑娘们,你们想多了。
    “虽然你没有见过桓郎君,可他却夸奖过你。”一直默默无闻的七娘任淑清忽然说道。
    “对啊,桓郎君夸过你呢。”任淑英被提醒了,盯着任江城看了好几眼,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嫉妒之意。
    辛氏愕然,缓缓问道:“桓郎君夸过八娘么?”
    “夸过,夸过不只一句呢。”“夸过八娘的字,好像还有别的……”女郎们七嘴八舌的告诉她。
    辛氏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任江城,心绪复杂难言。
    桓广阳来拜会她,可是从头到尾只说了三个字……
    任淑贤听到妹妹们从庾郎君说到了桓郎君,话题越扯越远,不由的心中着急,握紧了任江城的手,“八妹妹,先不说这些,你想不想和二姐姐一起去嘉州?”
    任江城笑,“二姐姐,这个我也说不好,等我请示过祖父,再告诉你,你看行么?”
    任江城想清楚了。刺史府当家做主的人还是任刺史,任刺史若愿意让她和阿父阿母团聚,她当然可以欢欢喜喜的启程;任刺史若要留她,一句话就能让她走不了;还是先探探任刺史的口风,之后再作决定吧。而且,现在孙庆之应该连聘书都还没有拿到手,是否到嘉州出仕、以什么样的职位出仕,并没有定下来。这个时候便迫不急待的说要和任淑贤一起走,非常不明智。
    任江城这话说的很是通情达理,任淑贤不由的脸微微一红,“八妹妹虽年幼,虑事却比二姐姐还周到呢。这事是很应该先请示祖父的,很应该的。”
    王氏听任淑贤说话这么软和,撇了撇嘴,“二娘就是太有做姐姐的风度了,对妹妹们太好了。”
    任淑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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