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公主何许人也,哪会相信任江城一位年方十四五岁的女郎,会从这墨竹林中误打误撞出去,还顺手到书房前折了一朵绿色洛阳花?太不可思议了。
    “寿康公主?”任江城扬眉,“可是,我和瘐五娘打的赌啊。任家八娘子和瘐五娘子打个赌这样的小事,也会惊动到寿康公主么?”
    桓广阳不由的一笑,“看来你是真的不知内情。女郎,墨竹林是桓家秘地,非请莫入,而这里……”他往屋内扫了两眼,微笑道:“是我的书房。”
    “啊?”任江城张大了嘴巴。
    桓家秘地,他的书房?哦,我明白了,怪不得瘐五娘要跟我打这个赌,怪不得才进竹林不久我便看不到她,叫她也得不到回应,敢情她是故意把我引到桓家秘地,而且是通向桓十三郎书房的秘地,她这是想要害我……肯定是既诬陷我莽撞无礼擅闯禁地,还要往我身上泼污水,说我垂涎寿康公主的心肝宝贝,打桓十三郎的主意,寿康公主知道之后定会厌弃我、封杀我,敢情瘐五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学!”任江城拍桌子,“我一定要把这个八卦图学会了,看懂了,背会了!”
    哼,瘐家四娘五娘六娘七娘直到十五娘,这些美丽而狠毒的女郎们,你们越是想害我,我越是不能让你们奸计得逞!我知道你们这会儿肯定是在竹林前头等着我出乖露丑,等着吧,我把这竹林三十六阵八卦图学会了看懂了,踩着优雅从容的步子出了竹林,手持一朵名贵无比、举世无双的绿色洛阳花,凌波微步,飘忽若神,活活吓死你们!
    任江城倔脾气被激起来,立志要学会三十六阵图。
    这阵法奇幻玄妙,深奥难懂,她一个人傻看当然是看不会的,桓广阳只好一点一点教给她,“……八卦原是无极,盘古开天,劈开无极,然后有两仪、四方、四象,四方加四象为八卦,记下乾官、坤官、震官、巽宫、坎官、离官、艮官、兑官八个官位……”教她看着图,若能看懂便继续讲,若不大懂,便带她到竹林中逐一示范,等她明白了,再带回来继续讲。
    这张图何等深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全部学会。桓广阳和任江城都明白这一点,也没奢望学的如何精准,会个皮毛、能把寿康公主糊弄过去,也就行了。
    “寿康公主精通这个阵法么?”任江城问道。
    如果寿康公主精通这个阵法,那便是不好蒙骗的,必须多学一点。
    “家母略知一二,精通是谈不上的。”桓广阳道。
    寿康公主对易学没什么兴趣,对阵法更是不屑一顾,她只大体上知道墨竹林的厉害,至于要害在哪里,却是不明白的。
    “真好。”任江城一乐,“我好过关了。”
    她笑的很开怀,眼睛弯弯,如同天上新月,明媚又可爱。
    桓广阳眸中闪过丝困惑又甜蜜的神色,唇角不觉也微微翘起。
    方才她认真的像个小夫子,现在又快活的像个孩子了……
    任江城前后推演了几遍,觉得可以支差应付了,便催桓广阳送她出去,“我一个人可能不行,还要劳你替我保驾护航。十三郎,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真的。”很大方的开了远期支票。
    桓广阳虚心请教,“女郎,请问你方才说的一定会好好感谢,具体指的是什么?”
    任江城笑吟吟,“心意,主要的是心意,十三郎,世间最重要的便是心意了,你说是么?”
    桓广阳:……
    桓广阳微微笑了笑,和她一道起身出来。
    任江城很有契约精神,念念不忘她和瘐五娘的赌约,“我能摘你一朵绿色洛阳花么?”
    桓广阳客气的伸手,“女郎请随意。”
    他身着广袖衫,衣袖宽大,如刀币形,张开的时候真是又好看,又有气度,风姿翩然。
    任江城眼前既有名贵花卉,又有霞姿月韵的美男子,不觉心旷神怡。
    绿色洛阳花属珍稀品种,就算在桓广阳这里也不多,只有一株,盛开的有三四朵,才绽口的也有三四朵。这花的形状是皇冠形,富丽堂皇,颜色更是漂亮极了,才绽口的时候是浅绿色,盛开时却是粉绿色了,各有各的美。
    “哪朵好?”任江城打量来打量去,拿不定主意。
    桓广阳替她看了看,“盛开的花朵很快会谢了,才绽口的应该能多开两天。”任江城深以为然,最后挑了花朵半开、浅绿如春水的那朵。
    绿色洛阳花在手,任江城志得意满,笑靥如花。
    桓广阳陪她走入竹林,边走边提醒她阵法,任江城一开始学习只会为了糊弄,渐渐的也确实有了兴趣,“等等,等我先走,是往右迈两步,对不对?对了?呵呵,我真聪明,这么快便学会了。以后我若再想来你家的墨竹林,便轻车熟路,轻而易举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
    也不说话了,也不往前走了。
    “怎么了?”桓广阳纳闷。
    林间幽光中,任江城美丽面庞的神情从震惊到感动,又从感动到感激。
    任江城静静看着他,眼中渐渐有了水光,“你方才把桓家的一个秘密告诉了我,原本对于外人、对于敌人很有用的墨竹林,有可能因为你方才的泄秘而失去应有的效用。十三郎,我还是伏波将军的女儿,我阿父在陵江王麾下效力……”她心中一阵难过,说不下去了。
    桓十四郎那么恨仇大娘,并不是因为他和仇大娘有什么恩怨,而是因为仇大娘是陵江王的人,可见桓家和陵江王之间有多深的嫌隙。任平生也是陵江王的人,桓广阳本来应该很防备她的,可为了她不在瘐五娘面前丢脸,不被寿康公主误会,把墨竹林的秘密全部告诉她了……
    少女一双明眸这时湿漉漉水汪汪的,愈觉动人。
    桓广阳一阵心悸。
    他眸色温柔,“也不是,我跟你藏私了,只教了些皮毛让你糊弄人而已。”沉默片刻,又柔声道:“些须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好么?”
    任江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桓广阳在前面带路,任江城紧紧跟着,两人都是沉默不语。
    很快到了竹林边。
    “任八娘真的在墨竹林里?”隐隐能听到寿康公主带着怒气的声音。
    任江城侧耳倾听。
    她身子微斜,腰肢如柳条一般柔软纤细,令人生出怜惜之心,可她聚精会神侧耳倾听的神情又很严肃,令人不敢轻慢。
    桓广阳也凝神听着外面的人说话。
    “真的,我们亲眼看她进去的。”“我们拦过她,告诉她这是桓府禁地,外人莫入,她固执的很,根本不听。”“是啊,她太自以为是了,根本不听人劝……”瘐家几位女郎七嘴八舌,加油添醋,搬弄是非。
    任江城气得小脸通红。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么?瘐家也是南朝一流的世家了,怎地养出来的女郎会是这样的品行。
    范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听着便知道她又气又急,“我表妹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没有自以为是,也从不固执!”瘐涵应该在她身边安慰她,“十九娘莫哭,我相信你说的话,相信八娘不是这样的人。”她似是转过了头,诚恳的看向寿康公主,“姨母,等八娘出来了,一定会真相大白的。她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等她出来?她还出的来么?”寿康公主冷笑。
    乐康公主在斥责女儿,“九娘快过来阿母身边,不许惹你姨母生气。”
    瘐涵急了,“她还出的来么?姨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八娘她……她出不来了么……”声音发颤,显然是慌了。
    范瑶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
    任江城不由的着急,“我快点出去吧,莫让表姐和阿敏急坏了。还有,若是阿敏和乐康公主起了口角,便不好了。”世上最亲的莫过母女,让阿敏和她的母亲乐康公主起了什么不愉快,于心何忍。
    桓广阳点头:“你从容出去即可,不必惊慌。”
    “再会。”任江城回过头,嫣然一笑。
    “再会。”桓广阳眸色沉静。
    任江城笑咪咪看了看手中半开的绿色洛阳花,神清气爽的往外走,口中娇呼,“瘐五娘子,你出来了么?你摘到洛阳花了么?拿出来比比看,有没有我的这朵美?”
    她的声音传到外面,从寿康公主开始,直到瘐清、瘐五娘等人,个个呆住了。
    范瑶最先跳起来,欣喜若狂,“我表妹的声音,这是我表妹的声音!”瘐涵也大为兴奋,“我也听到了呢,听声音阿令很高兴,笑吟吟的!”携了范瑶的手,两人一起往竹林边跑。
    “九娘站住!”乐康公主喝道。瘐涵不便违抗阿母的命令,只好停下脚步。范瑶体贴的放开她,“你听公主的话,我一个人过去便好了。”谁知乐康公主却冷冷的道:“谁许你进入墨竹林了?墨竹林是桓家禁地,非请莫入,寿康公主请你进去了么?你便敢往里闯?真和你表妹是一样的性子!”范瑶被她如此不留情面的训斥,脸登时煞白,连嘴唇都是白的了。
    “阿母!”瘐涵顿足。
    乐康公主本来还想再训斥范瑶几句,见瘐涵急的小脸通红,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瘐涵歉意拉拉范瑶的手,范瑶勉强挤出丝笑意,“放心,我无事。”
    “瘐五娘子,咱们来比比啊,看谁的花最美?”任江城含着笑的声音飘出竹林,飘到众人耳中。
    瘐清、瘐五娘、瘐六娘等人脸全都白了。
    任八娘竟然全须全尾的从墨竹林里出来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们失魂落魄的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一位身姿袅娜、清丽妍媚的女郎自竹林中含笑走出来,华容婀娜,含辞未吐,手执一朵名贵罕见的浅绿色洛阳花,不是任江城,却是哪个?
    “瘐五娘子,你到了竹林东口么?你的洛阳花在哪里?”任江城眼角眉梢都是笑,满面春风的问着瘐五娘。
    瘐五娘定定看着她,忽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明天见。
    ☆、第49章 049
    “五阿姐!”瘐十五娘失声惊呼。
    瘐清和瘐六娘瘐七娘等人也焦急的呼唤起她们的好姐妹,瘐五娘。
    众人都没料到任江城竟能走出墨竹林,更没料到任江城出来之后瘐五娘竟然昏倒了,未免有些反应不过来,都在发愣。
    就连范瑶和瘐涵也是呆呆的,满脸茫然。
    寿康公主凌厉敏锐的目光逐一扫过任江城、瘐家诸女郎,不禁皱起娥眉。这是怎么回事?方才瘐家女郎说任八娘擅闯墨竹林,被困在里面了,万般无奈她们才说出实情替任八娘求救,可是任八娘从墨竹林中走出来了,手持一朵洛阳花,说她和瘐五娘在打赌……
    任江城俏生生站在众人面前,欣然四顾,笑容明悦,“公主殿下,诸位女郎,全在这里,想必是来见证我和瘐五娘子的赌局的吧?没想到我和瘐五娘子居然有这样的颜面,一个小小的赌局,惊动了这么多人,惶恐惶恐,惭愧惭愧。”
    她虽口中说着惶恐、惭愧,但是意气扬扬,踌躇满志,哪有几分害怕和羞愧的意思。
    “赌局?”寿康公主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任江城,缓缓问道。
    “是啊,赌局。”任江城笑吟吟,一脸的天真烂漫,“瘐五娘子为她四阿姐出头,要和我再赌一局,赌的便是……”
    瘐清本是和瘐家其余的女郎一样围着瘐五娘连声呼唤的,这时猛然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任江城,尖声叫道:“你撒谎!我五阿妹没有跟你打赌!你撒谎!”任江城小脸一板,“瘐四娘子,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我正在回答公主殿下的问话,你突然打断我,这不仅是对我的不礼貌,更是对公主殿下的无礼和藐视!”
    “你……你血口喷人……”瘐清脸一下子白了。
    任江城给她扣的这顶帽子可不小,她戴不了。
    “我表妹才不会血口喷人!”范瑶跑到任江城身边,握着她的小手,大声宣布。
    瘐涵被乐康公主拘束着不许过来,不过,冲任江城又是招手,又是眨眼睛,挺忙的。任江城回报她一个善意的、灿烂的笑容。
    “表姐,多谢你。”任江城拍拍范瑶的手,笑咪咪把她往外推,“表姐,方才咱们分开了,我和瘐五娘打赌的时候你不在,所以,你先回去吧。”示意她回到众人当中去,不要和自己站在一起。范瑶不乐意的小声嘟囔,“表妹你一个人……”任江城声音也小小的,“表姐听话,回去。”在她手上捏了捏,冲她使了个眼色。范瑶无奈,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任江城在这里是孤单无助的。只有一个表姐范瑶出来帮她,她不要,又给推回去了。
    她宁可一个人,面对着这群尊贵的、傲慢的、对她有敌意、几乎是要群起而攻之的女人。
    自她从竹林中出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她便是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寿康公主眼眸中透出浓浓的兴味。
    别的不说,单单是任江城的这份勇气和担当,已经足够让她刮目相看了。
    瘐清一开始有些发蒙,明白过来后忙向寿康公主赔罪,“公主殿下,四娘只是一时激愤,绝非有意冒犯,请公主殿下恕罪。”她心中忐忑,战战兢兢,看上去颇为可怜。乐康公主当然是站在瘐家立场上为瘐家女郎说话的,便笑着向寿康公主说道:“阿姐,四娘这孩子跟了我几年,她的性情我是知道的。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心直口快了些,阿姐莫和她计较。”寿康公主淡淡一笑,道:“不会。”乐康公主心里一宽,训斥瘐清道:“今后务必谨言慎行,要不然,被人抓住你一个错处便紧咬着不放,令你无从分辩,陷入尴尬处境,明白么?”她明着是训瘐清,其实是在指责任江城抓着瘐清一个小小的错处便大肆张扬,小人得志、没完没了,这样明显的指桑骂槐,又有谁听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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