瘐十五娘到底年纪小,爱冲动,听了任江城的话便不愿意了。她本想冲过去对任江城大叫大嚷的,不过想到方才的教训,她眼珠转了转,走到乐康公主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乐康公主蹙眉看了她一眼,瘐十五娘心中忐忑,陪着笑脸,“伯母,我也是为瘐家着想……”她虽刁蛮,对着乐康公主也不敢无礼,见乐康公主似有不喜,只好含羞带愧退下了。谁知她退下之后,乐康公主便开口说道:“任八娘,听你的话意,似乎已经确定瘐五娘和你打过赌了,这可不对。瘐五娘没醒,到底打没打过,现在还没有定论呢!”瘐十五娘不由的大为得意,掩口偷笑。
    乐康公主还是听了她的话啊。
    寿康公主娥眉微蹙,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事情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开口说话的是别人,而不是乐康公主,恐怕她会直接驳斥了。
    一个童儿抹着眼泪远远的往这边走过来了。
    桓昭眼尖,“阿母,那不是阿兄的童儿阿禾么?”寿康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是阿禾。他哭什么?”桓昭知道寿康公主向来关心她阿兄,忙命人把阿禾带过来,柔声问他,“阿禾,你为什么哭了?”阿禾才七岁,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眼中闪烁着泪花,哽咽的道:“郎君今日无事,给小人放了假,命小人自在玩耍。小人在外面玩耍时候听到几位小娘子说要拿墨竹林打赌,摘郎君书房前的绿色洛阳花为表记,还以为她们是说着玩的,哪会有人敢进墨竹林呢?可是,方才小人回去看了看,真的少了朵绿色洛阳花,呜呜呜……郎君回来小人如何交待?呜呜呜……”阿禾哭的很伤心,乐康公主却板起了脸,瘐清、瘐六娘等人更是面如土色。
    这下子都不用等瘐五娘醒过来,寿康公主就会有结论了。
    桓十三郎的童儿说的话,在寿康公主看来,肯定比瘐五娘说的话更可信。
    任江城认出阿禾正是在桓广阳书房里捧茶的那个童儿,嘴角不由的抽了抽。
    桓广阳还真是……想的很周到啊……
    桓昭心软,见阿禾哭成这样,小声替他向寿康公主求情,“阿母,阿禾也怪可怜的。”寿康公主微笑摸了摸自己鬓上的洛阳花,“那朵洛阳花现在我鬓上戴着呢。阿禾,你回去能交差了吧?”阿禾忙踮起脚尖卖力的往上瞅了好几眼,看到寿康公主鬓上那抹浅绿,还挂着晶莹泪珠的粉嫩小脸上登时绽开大大的笑容,“是,阿禾能交差了!”
    他生的漂亮,雪团儿一般,这会儿喜笑颜开的,更讨人喜欢。
    寿康公主命人拿了果子赏他,阿禾伏下拜了拜,抱着圆圆的果子,喜孜孜的走了。
    寿康公主目光从瘐清、瘐六娘等人脸上一一掠过,瘐家诸女都是全身紧绷,心知不妙。
    “阿妹,这件事交给你了。”寿康公主却不发落她们,淡淡的对乐康公主说道。
    乐康公主心里憋气,“瘐家这几个丫头不争气,连带的我也没意思。阿姐也是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含混过去不就行了么,偏偏要交给我。唉,既交给了我,我倒不好太过偏向瘐家,多多少少要还给任八娘一些公道的。”她真不愿意管这件事,想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可是寿康公主既发了话,她又不好硬要拗着,只好含笑答应了,“阿姐也倦了,先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了。”寿康公主点头,带着庆元郡主、桓昭等人径自离去。
    鉴于这件事比较尴尬,留下来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溜了。
    留下来的只有瘐家诸女、和瘐家交好的一些人家,还有任江城,和范家三位女郎。说白了,就是瘐五娘和任江城,以及她们各自的亲友团。
    单论亲友团的实力,瘐家可比任家强得太多了。不过,任江城已是胜券在握,瘐家再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小娘子之间偶尔赌上一赌,无关紧要。”乐康公主淡淡道:“既然要赌,那便有输赢,输了的人如约付了赌资,也便是了。这算什么大事。五娘,八娘,你俩说是不是?”
    她心里不舒服,很不耐烦,干脆忽视瘐五娘还在“昏倒”这个事实,直接了当的便这么问了出来。
    瘐十五娘有些着急,“伯母,您这么说,难道也认为五阿姐真和任八娘打了赌么?可是,五阿姐都没有承认!”
    乐康公主一声冷笑,“你五阿姐确是没有承认,可方才阿禾的话,难道大家没有听到?难道寿康公主没有听到?”见瘐十五娘直到现在还在纠缠有没有打赌这个问题,觉得瘐十五娘简直蠢笨无比,心里又是厌恶,又是嫌弃,面上便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来。
    在瘐十五娘面前,乐康公主可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瘐十五娘在家里是极为受宠的,被乐康公主训斥过后,眼中含泪,到一边儿伤心去了。
    两个平时和她交好的少女过去安慰她。
    任江城彬彬有礼的说道:“公主殿下说的对极了,输了的人付过赌资,事情也便了了。瘐五娘子只需如约捐出百万钱给流离失所的女童,我和她之间便两清了,再也没有其余的纠葛。今日之事,便算圆满结束。”
    乐康公主虽然很不喜欢任江城,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任江城比瘐家的女郎有眼色多了:她成竹在胸,稳操胜算,但是并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得理不饶人趁机讥笑讽刺,只要瘐五娘答应如约捐钱。百万钱,对于瘐家来说算什么呢?真是小事一桩。
    瘐五娘还在“昏倒”,不过,瘐六娘忖度了一下形势,替她答应下来,“瘐家是乐善好施的人家,不管我五阿姐有没有和八娘子打过赌,瘐家都会捐出百万钱资助无家可归的女童。八娘子放心,瘐家做事向来有始有终,这百万钱一定会花在穷苦女童身上,不会浪费一文钱的。”
    任江城正色道:“那么,我替那些穷苦人家的女童向你道谢了,感谢你的慷慨解囊。”
    瘐六娘呆了呆,忙道:“哪里,哪里。”
    瘐家偿还赌约,任八娘反要向她道谢,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赧惭愧,不好意思了。
    任江城又转向瘐清,温声说道:“之前我曾和瘐四娘子打过一个赌,那个赌是瘐四娘子先提起来的,我其实并没什么兴趣。那个赌约四娘子输了给我,五娘子代她阿姐不服,又来向我挑战,才有了今天这场风波,才惊动了寿康公主、乐康公主和这么多的贵客,为此,我深感不安。瘐四娘子,因为某种我无需说出的原因,我决定放过你,不再对你有任何要求。从这一刻开始,你可以不必再跟着我,不再为我做事了。”
    瘐清脸腾的一下子,红的像块大红布似的。
    片刻之后,又转为惨白。
    任江城说是放过她,其实却是把她赌输了之后需要跟着任江城、替任江城做事公之于众,她真是颜面扫地,尊严全无……本来她的事没多少人关心,现在可倒好,尽人皆知了……
    “你……你……”瘐清嚅嚅,又恨又怕,面色如纸。
    乐康公主断然道:“四娘和八娘再无牵扯,瘐家乐善好施,怜悯无家可归的女童,决意慷慨解囊,以百万钱资助她们。事情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有异言。”
    瘐涵率先欢呼出声,“太好了!”
    这在她看来是最好的结果了,公平又宽容。
    瘐清、“昏倒”的瘐五娘、瘐六娘等人暗然神伤,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她们本以为把任江城引入墨竹林这个报复计划周密又完善,一定能让任江城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让她们出了胸口那口恶气。可是没想到,任江城能破了阵法,顺顺利利的从墨竹林里出来,顺顺利利摘到了珍贵罕见的绿色洛阳花,还说服了寿康公主……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任江城做到了。
    瘐涵开心的拉起任江城,“阿令,这样太好了。”任江城笑,“阿敏,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不过,今天怕是不行了。”瘐涵笑嘻嘻,“改天咱们再约。”任江城和瘐涵告别,然后和范家几位表姐一起走了。
    看着任江城在范十一娘、十三娘和范瑶的陪伴下徐徐离去,瘐家诸女郎胸中郁结,气闷无比。
    今年的嘉苑雅集,是她们有生以来最灰暗的一天!
    原本想在雅集上引得众人瞩目的,结果却是颜面尽失、声名扫地……
    惨痛的经历和教训啊。
    任江城和范氏姐妹缓缓在花丛中漫步,范瑶忍不住埋怨,“阿令,你都被捉弄成什么样子了,又何必跟瘐家那么客气?她们把你往墨竹林里引时,可没管过你的死活!”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道:“阿令,你定是顾忌范家,对不对?范家虽比瘐家的权势略差些,却也不怕他们的,范家自有范家的骄傲。”对于瘐五娘等人肆意对付范家姻亲这件事,非常不满。
    任江城笑,“我一则不想给阿父、舅父惹麻烦,二则也要看阿敏的面子,三则这是嘉苑雅集,寿康公主府一年一度的盛事,我不能给雅集生色,也尽量不要给雅集生事。要不然,不是惹寿康公主不快么?至于瘐家那几位小娘子,呵呵,反正真相已经大白,这便已经足够了。”
    范瑶和十一娘、十三娘想了想,觉得任江城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再纠结了。
    “阿令,桓家的墨竹林听说很厉害,你怎么出来的?”范瑶兴奋的抓住任江城问道。
    任江城呵呵笑,“这个,表姐,等我回家之后,慢慢说给你听,好当了?”
    范瑶高兴的答应了。
    范十一娘和十三娘也要求一起听听,任江城自然含笑点头,“两位阿姐自然要一起的,这还用说么?”
    四人开开心心回了嘉苑。
    任江城这时已成了“名人”,过来和她攀谈的人很多,她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申时,雅集结束,任江城和范家几位表姐一起和寿康公主告辞。寿康公主一左一右站着桓昭和庆元郡主,桓昭语气亲呢,让任江城和范氏姐妹时常给她写信,庆元郡主脸上挂着温文含蓄的微笑,邀请任江城若闲了,可和她一起讨论书法。
    从寿康公主府出来,上了自家牛车,四人活活的松了一口气。
    牛车悠闲缓慢的驶了出去。
    任江城坐在牛车上,双手托腮,幽幽叹息。唉,今天的事是一定瞒不过阿父、舅父的了,回家之后,该如何跟他们交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自己做饭最好,又好吃又干净。
    继续,会写到四千字的。
    看到留个言撒个花哈,给病才好就来辛勤更文的作者一个鼓励。
    先到这儿,明天继续。明天周六,早上的更新暂时改到中午十点可以不?
    ☆、第51章 051
    寿康公主府最后一批客人也离开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桓大将军和桓广阳一起回了寿康公主府。
    桓广阳日常是居住在寿康公主府的,桓大将军这位驸马却更喜欢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所以他能出现在这里,还真是不容易。寿康公主见了他爱理不理的,桓昭却很高兴,“阿父,您来了?”欢快的上去迎接他,命侍婢端来一盆温水,捉住他一双大手亲自替他清洗,“您不能在水里搅搅就算了,洗不干净的。”桓大将军任由桓昭摆弄他的手,哈哈大笑。
    桓广阳在寿康公主身边坐下,“阿母今天气色格外好,是雅集让您开心么?”
    寿康公主伸手摸摸鬓上的洛阳花,柔声道:“十三郎,是因为你的绿香球啊。”鬓上插着枝珍贵无比的绿色洛阳花,人到中年的寿康公主觉得自己仿佛娇嫩了许多,增添了许多颜色。
    桓大将军被女儿捉过去洗好了手脸过来,也随着桓广阳的目光看向寿康公主,一脸惊艳之色,“名花配美人,相得益彰啊。”寿康公主不悦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会他。
    桓大将军嘿嘿笑。
    桓广阳和桓昭见惯他俩这样了,也不以为异。
    桓昭坐在桓大将军身边,叽叽咕咕的告诉他,“阿母鬓上这朵绿色洛阳花是怎么来的,您知道么?是任家八娘子送的呀。任家八娘子很聪明,她被人诓到墨竹林那样的地方,按理说不是应该哭泣不止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么,她可不是。她从前看过残缺不全的三十六阵八卦图,凭着记忆,误打误撞的自己走出来了,您说神奇不神奇?对了,她还特地到阿兄书房前摘了这朵绿色洛阳花,献给阿母。阿母本就殊色无双,戴上洛阳花更美丽了,阿父您说是不是?”
    “是,美极了,天姿国色,举世无双。”桓大将军击节赞赏。
    他只管拍马屁,寿康公主只管不理他。
    桓昭觉得任江城聪慧过人,对她很是推崇,“阿父,您见过像八娘这样聪明的女郎么?她看过一幅图,便能自己琢磨着走出来啊。”
    桓大将军愕然,片刻之后,悄悄看了看桓广阳。
    桓广阳不理他,只管陪寿康公主说话。
    桓大将军暗中乐了乐,半真半假的说道:“世上哪有这么聪明的女郎?阿父猜想,准是有人当场教她,她才能走出来的。”
    桓广阳若有若无的扫了他一眼。
    桓大将军眼珠一转,慨然道:“就算有人当场教她,也要她聪慧过人,才学得会,阿璃你说对不对?”口中虽是问着桓昭,眼神却斜着桓广阳。
    桓昭嗔怪,“阿父,不可能的,那幅图很难很难,我看了跟看天书似的呢。八娘子比我大不了多少,就算她冰雪聪明,千伶百俐,也不可能短短的功夫内便学会了啊。”
    寿康公主嫌弃的哼了一声,“世上又不只桓家有三十六阵八卦图,别人便不能看过了?妄自尊大,日中无人,真是可笑。”她这话虽然不是对着桓大将军说的,可明明就是在讽刺挖苦他,又有谁听不出来呢?
    桓大将军眉目间闪过欢喜之意,趁机往寿康公主挪了挪,殷勤问道:“公主是在说谁?谁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了?说出来,我去教训他!”寿康公主横了他一眼,傲慢的转过头去,留给他一个侧影,桓大将军盯着她鬓上的那抹春水般的浅绿,“也就是这么好看的绿香球,才配插在公主的秀发之上。公主,你说咱们十三郎怎恁地有福气,这绿香球在别的地方都种不活,单单他书房中那一株,开的这么好?”寿康公主虽然还不爱理他,不过嘴角微翘,隐隐有了笑意。
    桓大将军提起十三郎,她总是爱听的。
    桓广阳问桓昭,“阿璃,今天玩的高兴么?”桓昭笑盈盈,“很高兴的啊。阿兄,我今天认识了许多位出色的女郎,增加了许多见识,听到清远悠长的琴声,见到出众的画作和书法,还有很奇妙的调香和茗汗。阿兄你知道么?庆元郡主字写得娟媚秀丽,任家八娘子的书法却豪迈洒脱,好是好,但是不像小娘子,倒像哪家小郎的手笔……”兄妹二人很专心的说起雅集见闻,对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到了一家人共用夕食的时候,桓大将军已经把寿康公主哄得面上有笑容了。
    桓昭便很开心,笑靥如花,桓广阳还和平时一样,神色淡然。
    桓大将军笑道:“公主殿下展颜一笑,满室生春,我这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寿康公主抱怨,“就会哄我。你若真想要我笑口常开,便把十一郎调回京城,让我天天见到他。十一郎有多少位堂兄,哪个不能任徐州刺史,一定要他方可?”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公主,这个改天再说,改天再说。”
    桓大将军的弟弟桓恢任荆州刺史,长子桓暶任徐州刺史,因为桓暶常年不在京城,寿康公主一直很不满意。每回见了面,总要就此事和桓大将军理论一番。
    “阿母,换我去徐州也是可以的。”桓广阳徐徐道。
    反正总要有桓家子弟接管徐州的兵权、都督诸州军事,桓暶可以,换了他这做弟弟的当然也行。
    寿康公主抚额,“那还是算了吧。”
    大儿子回来了,小儿子又要远走高飞,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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