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种玫瑰花状馒头之外,另外还有几样精巧的点心,譬如如同红叶般漂亮的红豆糕,可以从半透明的凝膏中清晰看见其中每一颗红豆馅料,层次丰富清晰、色彩缤纷的千层糕,还有色泽洁白如玉的发糕,闻起来鲜香扑鼻、吃起来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美味之极。
    最令人惊艳的是餐后几样甜品,有甘菊冷陶,荔枝奶冰,樱桃冰沙,和冰镇酸梅汤。
    如果要喝热的,则有蜀中名茶新安茶,色泽鲜亮,雀舌含珠,滋味甘美。
    瘐涵最爱的是樱桃冰沙,晶莹如雪的碎冰块上摆放着切成两半、去了核的樱桃,玲珑剔透,味美形娇,让人一眼看上去便很有食欲。
    桓昭更喜欢荔枝奶冰,清香淡雅润如滑脂的冰冻牛乳和剥了壳的、珍珠般晶莹的荔枝果肉,清甜可口,细腻多汁,令人馋涎欲滴。
    范瑶喜欢冰镇酸梅汤,范十一娘喜欢甘菊冷陶,唯有范十三娘体弱畏寒,一边饮着热茶,一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些享用冷饮、奶冰的人,“好喝不?我也很想喝……”任江城安慰她,“阿姐,你慢慢调养身子,调养好了,没那么畏寒怕冷了再说。反正有我在呢,想什么时候喝都行。”范十三娘笑,“好啊,我从前怕药苦,大夫给开了汤药我总是偷偷倒掉,以后我不倒了……”话没说完,范十一娘和范瑶同时“哦”了一声,都用恍然大悟的眼神瞅着她。
    范十三娘不好意思的干笑了几声。
    瘐涵笑咪咪,“原来你和我一样啊,我也是不爱喝药,总是偷偷的倒掉……”
    她正要给范十三娘传授自己喝药的经验教训,远处林中忽然传出几声鸟叫,非常尖利刺耳。
    不只尖利刺耳,好像还带着怒气,就跟人在生气是一样的。
    “什么鸟啊?”她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过去。
    “就是,什么鸟啊?”桓昭、范瑶等人也奇怪。
    任江城眼珠转了转,神态自若的招呼大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管这个了。来来来,我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还有樗蒲、弹棋、双陆等,你们想吟诗作赋呢,还是想玩上两把呢?”说吧,想风雅还是想赌博。
    “当然是玩上两把了。”瘐涵搓着两只白嫩的小手掌,跃跃欲试。
    “谁耐烦吟诗作赋啊,太俗了。”范瑶嗤之以鼻。
    “对,吟诗作赋,琴棋书画,这雅的都俗了,还是玩别的吧。”桓昭和范十一娘也笑道。
    任江城不由的一乐。吃喝过后就想开赌,美丽的女郎们,你们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那就……”任江城不太确定她们要玩什么,试探的问道。
    “樗蒲。”瘐涵眼睛亮晶晶。
    任江城忍俊不禁,“表姐呢?阿璃呢?你们也想樗蒲啊,好,那便樗蒲。”命人支开赌桌,拿来色子,几位女郎便围着赌桌兴奋的掷起色子。
    仇大娘算是这里的保镖,一直守在亭子外面没动弹。任江城冲她使了个眼色,仇大娘会意,眨眨眼睛,请她自便,任江城便趁着瘐涵等人赌的兴起,没注意到她,悄悄溜了。
    下山之后,她穿花拂柳,经过石桥,去了一处名为芰荷居的水榭。
    水榭之中,杜大夫正气哼哼的坐着,童儿愁眉苦脸坐在旁边,虽然面前是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杜大夫却看也不看,仰头向天。任江城走到近旁坐下,盛了碗米饭递给童儿,“饿了吧?你先吃。”童儿偷眼瞧了瞧杜大夫,摇摇头,不敢接,任江城撇撇嘴,“我让你吃你就吃,小孩儿家不经饿,把胃饿出毛病还要他替你瞧,怪麻烦的。”顺手舀一哨西红柿汁儿到饭里,“这么拌着好吃。”童儿望着晶莹的米粒,咽了咽口水,可还是不敢接。
    任江城啧啧,“杜大夫,您平时得有多凶啊,把这孩子吓得都不敢吃饭了?”见杜大夫还是一幅不爱理人的样子,伸手捅捅他,“哎,别这样了,老仰着头你脖子累不累?歇会儿吧。来,我给你拌个饭,很好吃的。”杜大夫这才转过头,慢条斯理的吩咐,“多舀几勺汁儿,汁儿越浓拌饭越香。”任江城心中暗笑,依言替他拌好饭,笑着放到他手里,“您快点开动吧,要不可是两个人挨饿呢。”
    童儿见杜大夫手里有了碗,才敢拿起碗盛了饭,夹了几样菜到碗里,一边儿吃去了。
    一边吃,一边偷眼瞅杜大夫,瞧着杜大夫脸色越来越好了,他咧开小嘴乐了乐,飞快的扒起饭。
    “生什么气啊,有什么气可生的。”任江城一边替杜大夫夹菜,一边轻声软语。
    杜大夫哼了一声,“还说请我的客呢,那为什么我出了密室,你们这都吃大半截了?”
    任江城无奈,“我让人请您去了,回说您正忙着呢,没空,让给您留着。我这不是每样菜都给您留着的吗,一样没敢少……”说到这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了。
    杜大夫立刻不依了,“小丫头,漏了什么?我老人家这儿漏了什么?”任江城一笑,“没什么,是几样甜品,不是冰沙就是奶冰,凉凉的,我怕您老人家吃不了。”杜大夫冲她瞪眼睛,“谁说我吃不了?谁说我是老人家吃不了?”任江城吐舌,“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好了,您别生气,那是饭后甜品,您先好好吃饭,等吃完了,就该上来了。”杜大夫又瞪了她两眼,继续埋头苦干。
    等到他老人家饭吃完了,奶冰还没上来,他便不高兴了,伸手掩唇,又是几声愤怒的鸟叫。
    “我不在这儿,您叫几声我就知道了,赶紧过来。现在我就坐在这儿呢,您还叫,有什么用?”任江城忍不住数落他。
    “爱叫,我叫的好听。”杜大夫玩上瘾了,又来了几声。
    任江城笑着摇头。
    她拿这位杜大夫这位老顽童也没啥办法。
    岸上出现两个穿着厨娘装束、手中小心翼翼捧着托盘的中年女子,任江城认得她们是家里的厨娘,知道是送奶冰过来的,也没放在心上。
    那两个厨娘把甘菊冷陶、荔枝奶冰、樱桃冰沙、冰镇酸梅汤等放下,便行礼退下了。
    杜大夫瞧着哪样都顺眼,“小丫头,哪样最好吃?”
    任江城自己是偏爱荔枝奶冰的,因为那个味道最像冰淇淋,便顺手指了指,“这个。不过杜大夫,真的很凉,老……您就是爱吃也别多吃,好不好?”杜大夫哪里肯听她的,舀了一勺,觉得细腻滑嫩很是美味,开开心心的吃起来,任江城说的话他只当没听到。
    岸上又有人影飘过,任江城不禁觉的奇怪,“谁会到这里来呢?”
    这是杜大夫中意的歇夏之地,除了任家人,没人会知道这里的。
    “杜大夫,您在这里么?”岸上响起桓广阳的声音。
    “原来是他。”任江城有些放心,又有些纳闷,“他怎会到了这里?”
    “十三郎,进来吧。”杜大夫扬声道。
    “是。”桓广阳答应了一声。
    没多久,他便白衣飘飘,出现在水榭之上。
    任江城含笑起身相迎,杜大夫却是捧着一盘奶冰吃的津津有味,胡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十三郎,坐。”桓广阳和任江城彼此见过礼,便陪着他坐下了。
    “听到您的叫声,我以为您有什么事,便过来了。”桓广阳道。
    任江城半晌无语,“原来杜大夫一直是这么叫的……桓十三郎很熟悉他这一套……”
    “没事,我没事。”杜大夫一门心思都在他的奶冰上,一边吃,一边含混的说道。
    任江城不禁下力气瞅了他两眼。
    眼光却不经意间正好和桓广阳遇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水榭上的缘故,桓广阳浅色眼眸中似有水波流动,光华满目。
    任江城目光却是幼稚而任性,孩子气,生机勃勃。
    两人同时愣了愣,都有些不好意思,同时转过了头。
    杜大夫专心吃奶冰,任江城和桓广阳专心发愣,童儿吃过饭,盘腿坐在水榭边上,拿张荷叶遮着脸,好奇的、偷偷的瞅着他们。
    “唔,不错,真不错。”杜大夫连声称赞。
    任江城看到水榭边有一个大大的荷叶,招手叫童儿,“过来,有冰沙吃。”童儿大喜,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任江城将樱桃冰沙取了一半给他,“凉,小孩子不能多吃,只许吃这些。”童儿连连点头答应,捧着冰沙,喜孜孜的到一边吃去了。
    尝了一口,他小脸蛋上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小丫头这奶冰做的真不赖。”杜大夫一盘荔枝奶冰下肚,惬意的叹息。
    “老……不能多吃,吃冰多了不好。”任江城忍不住提醒。
    杜大夫斜睇着她,“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你懂养生之道还是我懂养生之道?”
    任江城毫不示弱,“懂归懂,可是知易行难,懂了不代表能做到!”
    两人吵的挺热闹。
    桓广阳在旁含笑看着,不知怎地,只觉安然舒适,清凉沁心。
    水榭之中,真的很凉快。
    任江城和杜大夫吵了一会儿,嘻嘻笑道:“我正请着客呢,今天先吵到这儿吧,改天再继续。”杜大夫哧的一声笑了,“没理就说没理,输了就是输了,小丫头还不承认。”任江城看看天色,“我真的得回去了,她们正在樗蒲,一时看不到我还算了,许久不露面,哪有做主人的样子啊?”
    桓广阳眼眸不禁暗了暗。
    他也不能久留,任平生若是一直看不到他,会生疑心的……
    “杜大夫,我也要告辞了。”他声音中透着怅然之意。
    “一个两个的都要走,扫兴。”杜大夫怫然。
    任江城一笑,“杜大夫,我二伯父可能会到京城任尚书都令史了,他若真的来了,我家便热闹了。我保管您到时候会嫌人多,嫌烦。”杜大夫端着杯冰镇酸梅汤惬意的抿了一口,起身踱步,“你二伯父跟你阿父是兄弟,应该很像吧?他家里的小丫头像不像你?小郎像不像阿倩?若是相像,再来多少个我老人家也不会嫌烦的。”
    任江城一脸不屑,“怎么会有人像我?我这么出色的人,怎么可能有人像我?杜大夫,您可真是……”她在杜大夫面前一向随意惯了,这时也是放纵恣意,脸上的表情鲜活生动,活脱脱一个刁钻蛮横的任性女郎。
    她目光无意间掠过桓广阳的面庞。
    或许因为这水榭是阴凉地,桓广阳如白玉胜冰雪的面庞显得很柔和,眉宇间荡漾着笑意,眼神像流水似的自然流动,似醉非醉,满眼深情。
    任江城忽地停住了,要数落杜大夫的话咽了回去。
    “我老人家如何啊?”杜大夫大喇喇的问道。
    岸上传来脚步声。
    桓广阳本来耳目极为聪敏,今天却异常迟钝,等脚步声已向这边走过来时方才发觉,“女郎,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有人来了,你还是先行离开最好。”任江城忙探身往外看了看,见任平生独自一人沿着石桥往这边走,吐舌道:“我阿父来了。这里另有出路,我先走了啊。”小小声的交代童儿,“我今天应该做主人的,我阿父知道我不好好招待客人跑到这里来玩,会不开心的。”童儿乖巧的点头,“小的明白。”任江城摸摸他的小脑袋,“乖。”冲杜大夫和桓广阳挥挥手,沿着水榭另一边轻盈的跑开了。
    她腰肢纤细,脚步很轻。
    她离开之后没多久,任平生便上来了,和杜大夫问过好,目光锋利扫了桓广阳一眼,“十三郎离席更衣,却一直没回去,仆甚是担心。”桓广阳抱歉,“途中遇到杜大夫便过来一叙,却没想到您会担心,晚辈考虑不周了。”任平生淡笑,“哪里,十三郎客气。”
    杜大夫命童儿拿了钓杆来,头上顶着大大的荷叶,坐在水边垂钓。
    任平生和桓广阳不便打扰他,告辞了出来,缓步往山上走。
    不知不觉,见碧亭已隐隐在望。
    见碧亭坐落于半山坡,山并不高,但是要走上去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令爱的时候,她便是在一个山坡上。”桓广阳凝望前方,缓缓道:“那个山坡和这里不同,更陡峭一些,山坡后面悬空,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弱质娉婷,只怕便会化为一抔黄土。”
    “你说什么?”任平生心惊胆战,脊背发凉,厉声低喝。
    阿令在一个山坡上……若是从上面掉下来,弱质娉婷,只怕便会化为一抔黄土……这是什么意思?
    桓广阳语气稳而冷,“那是在刺史府桃杏林外的山坡。当时令爱被人威逼,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看着再有两步便要摔下来了。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何感受,只记得我远远的看着,已觉心惊。”
    “竟有这种事么?”任平生脸色煞白。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阿令在宣州刺史府,竟有这样惊险的时刻……
    “后来呢?”任平生沉声问道。
    他不光脸色白了,嘴唇亦是没有一丝血色。
    桓广阳眸光柔和了,“后来,她跟那拨逼她后退的女郎们说了几句话,女郎们渐渐止住脚步,不再威逼于她,她安全了。”
    任平生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他木木的说道。
    桓广阳转过头凝视着他,目光幽深,“逼她后退的那拨女郎人数不少,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名叫任淑贞。”
    “任淑贞。”任平生脸色铁青。
    任淑贞,他兄长的爱女,他的侄女,阿令的堂姐,姐妹之亲,带着一拨外人逼迫自己的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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