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比死更可怕了,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宁羽飞这么想着,心一横,小心翼翼地摸出了地牢。
    陡然见到阳光,他有些头晕目眩,身上的伤口很痛,两天的饥渴也让他身体十分虚弱。
    但是再苦的日子他都挺过来了,这不算什么,只要能够活下来,他仍旧……
    这一点点思绪还未从脑中转过去,宁羽飞便意识到有人过来了。
    心脏一紧,宁羽飞屏住呼吸,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分辨得出薛波的脚步声,似乎跟来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脚步比较轻,应该是女性,而另一个……宁羽飞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却记不清是谁。
    这种靠脚步声来大体区分人的能力还是他在战场上学到的,放到以前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在这种身体高度疲惫的情况下,他其实也有些拿不太准。
    可很快,熟悉的声音让宁羽飞头皮发麻。
    “薛侯爵太客气了。”是沈凌煜的声音!
    宁羽飞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出现在这里……紧接着他的心里溢满了浓浓的喜悦,他、他是知道他在这里了吗?他是来带他离开的吗?
    好多天没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了,此刻听到了,宁羽飞只觉得心里充满了阵阵暖意。
    他这才无比清楚的发现,他想他,很想他。
    但很快,这种温暖结了冰,他整个人也因为听到的内容而惊恐到了极点,双目睁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
    “殿下才是太客气了,等你和小女成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哪里还要说这些虚话。”
    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满是羞赧地响起:“爸,你说什么呢!”
    薛振天一直阴沉的声音有了些轻缓的音色:“哎,能把你托付给太子殿下,我也放心了,只是可怜了你哥哥……”说着带了些哽咽。
    沈凌煜清朗的声音安抚他:“薛叔叔请放心,杀人偿命,无论做下这事的人是谁,都不可能逃之法外!”
    听到他这话,薛振天似乎平静了些:“只是要为难殿下了。”
    沈凌煜的声音异常冰冷:“没什么,别说压根不是亲人了,即便是……他也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躲在不远处的宁羽飞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解释着,这不对、这不可能,沈凌煜绝对不可能这样对他!
    肯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相信沈凌煜,那个他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把他从亲王府救出来的青年,那个陪伴了他最痛苦的两年,哪怕没能见面,但却每天都在用通讯留言给予他无限温暖的男人……
    可能最初的时候,宁羽飞是放不下谢璟的,也没法回应沈凌煜的感情,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当他彻底融入了元帅号,当他身边有了托付后背的战友的时候,他彻底揭开了过去的阴霾,想要重新面对一切。
    而陪伴着他的沈凌煜轻而易举走进了他的心里。
    太子殿下是热情的,是真挚的,是对他毫无保留的。宁羽飞喜欢这种被人依赖、信任、需要的感觉,他喜欢沈凌煜不作伪的情绪,喜欢他对他撒娇,喜欢他高兴的微笑,也喜欢他生气的时候、吃醋的模样,所有一切都生动极了,真实极了。他喜欢这个能逗他笑,喜欢这个将他从深水泥潭里拉出来的男人,他觉得这样很好,安心、充实。假如不是一心想要杀掉薛波,宁羽飞甚至认真考虑了他们的未来。
    沈凌煜会登基为帝,而一个皇帝若是和自己的表弟在一起,估计会成为一生的丑闻,所以宁羽飞想过了,他愿意一辈子都待在暗处,甘心一辈子见不得光,只希望能够陪在他身边,一起他走到人生的最后。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宁羽飞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绝对绝对没想过。
    他会怀疑谢璟根本不喜欢自己,但却真的没有怀疑过沈凌煜。
    因为……因为……他们从那么小就认识了,他们经历过那么多,这个男人甚至为了他丢掉性命!
    怎么会呢?所有人都可能会背叛他,但宁羽飞绝对不相信沈凌煜会背弃他。
    ……有误会,一定有误会!
    大概是缓兵之计,大概是太子殿下在计划着将他救出去,大概是……大概是……
    宁羽飞找了无数个借口,可最后,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
    他不顾一切的站了出来,哪怕这真的是个计划,他也不管了,他要看看沈凌煜,他要听他说话,只要是他说的,他全都信!
    结果……可想而知。
    扮成沈凌煜的人是陈岩,陈岩对宁羽飞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将他彻底击垮他的机会!
    ——在权利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要的是帝位,而你,能帮我什么?
    ——两年了,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兮兮的愿意为你去送死的男人吗?
    ——醒醒吧,宁羽飞,人都是越来越成熟的。
    一字一句,如同雷鸣海啸,打得宁羽飞溃不成军。
    沈凌煜亲口说的,亲自对他说的。
    亲眼看见,亲耳听到,还能有什么误会?
    宁羽飞是真的……真的失望透顶了。
    本来就被折磨到满是伤口的身体加上完全崩溃的精神,宁羽飞是半点儿都抵御不了天蛇引的入侵。
    天蛇引是从天蛇族体内提炼出的血液凝练物,算是一种额外产物,和元老院想要的东西相差极大,而且还挺鸡肋。
    这毒性霸道疯狂,而且无药可解,但却并不容易操纵。
    只要稍微心志坚定些,都能够轻易抵御不被身体吸收,所以哪怕想用来折磨人也得先把人弄到快疯了。
    而疯都疯了,这药性再阴毒也没什么意义了,所以才说它鸡肋。
    但是用到宁羽飞身上确实再好不过了。
    既然他不怕死,既然他喜欢男人,那就沦落成一个肮脏恶心的只知道被艹的公共厕所,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之后,宁羽飞被从大荒星系一路杀回来的元帅大人带走了。
    整个监察院都被轰成了一片废墟,霍北宸怒火滔天,战神号几乎把整个薛府给掀了个底朝天。
    元老院出面,一帮子怒气冲冲的老牌贵族将‘反叛’的罪名盖到了霍北宸头上,当时的元帅只沉着脸给了他们一句话:“我留在帝都星接受审判,你们给我滚到大荒星系去怎么样?”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在场所有人竟没人敢再吭一声。
    巴林顿人是天生的暴徒,整个民族都是战斗狂,若非银河帝国出了个霍北宸,只怕如今的大荒星系和云蒸星系早就从版图里剥离了!
    如今战场胶着,他们守在后方都胆战心惊,哪里会冲到前线去。
    他们巴不得能将霍北宸物尽其用,最好再死在战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他留到帝都星……
    霍北宸抱着宁羽飞,一路无人敢拦,就这样直直进了元帅号。
    元帅号是银河级星舰,是当今帝国最强悍的战斗星舰,其航行速度也是任何其他星舰都无法比拟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霍北宸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但是不能停留,连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倘若被巴林顿人得知了消息,只怕他们会发起猛攻,到时候才是真棘手了。
    一个来回,用了四天时间。
    霍北宸照顾了宁羽飞整整两天。
    这两天霍北宸一时都没压住过心头的火气。
    这是他捡回来的孩子,这是他悉心培养的士兵,这是唯一一个能跟上他节奏的副驾……
    可如今却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霍北宸半生峥嵘,二十多年都在战场上嗜血为生,见识过人性最糟糕龌龊的一面也见识过最热血激昂的一面。
    战争是很奇妙的东西,能够制造灭顶的灾难,也能够让种族获得救赎;能够激发人心底的恶,也能无限膨胀人心底的善。
    如何抉择,全凭本性。
    会救下宁羽飞完全是个意外,可直至今日他也无法忘记初见时的画面:年轻瘦弱,周身狼狈,明明脆弱到一根手指都能戳倒的青年,却有着执着到不顾一切的姿态。
    就像个族群被绞杀后逃出来的狼崽子,恨透了发生的一切,可是却没有丁点儿想要放弃的意思,没有失望,没有绝望,柔软的眸子深处是异常坚韧的灵魂。
    那一瞬间,霍北宸心底萌生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十多年前的画面忽地涌上脑海,那些有些模糊的情景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成了一幅幅定格的电影画面,无限重叠后,最后浓缩到了一起。
    活了三十多年都从未相信过命运的男人,在这一刻,听到了那庞然巨物咔嚓转动的声音。
    ***
    宁羽飞整个人都入坠冰窖,脸色一片苍白,他嘴唇微颤,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天蛇引会转移吗?是转移到阁下身上了吗?”
    虽然是问出口,但其实压根不需要答案,他前后一想,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两年时间……两年时间……
    他能够在刚才保持住理智,是因为压根不会被天蛇引影响了吧!
    可是元帅大人呢?
    他知道天蛇引的毒性有多么霸道,那简直会把人的神智都烧的丁点儿不剩,那种痛苦没有体会过的人绝对不会知道。
    但是……霍北宸却让他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让他离开?
    宁羽飞蓦地想起自己吼出来的那句话:为什么要说话不算数,为什么答应我了却不肯做到!
    他到底在做什么!妈、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宁羽飞的血液里冲上来浓浓的恨意,他恨自己,恨透了,恨死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味鲁莽的做错事的自己了!
    一秒钟都不敢停留,宁羽飞一路跑回了休息区,直直冲进了那间无比熟悉的屋子。
    他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了还是什么样子。
    霍北宸沉静的坐在宽背椅中,因为逆着光,宁羽飞看不清他的神态。
    可是还有什么看的必要?
    还有比他更了解天蛇引的吗?还有比他更了解那种渴望到快要发疯的滋味吗?
    宁羽飞整个心脏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痛,好在还不晚,好在他没真的做下无可挽回的事。
    似是听到脚步声,霍北宸抬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锁住了他。
    宁羽飞颤着嗓音喊道:“阁下……”
    霍北宸眉头微皱,冷声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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