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神官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在莫森和神官们震惊的目光中,用这种他本不该懂的语言,流畅地说:“你是从后世来的人,或许还是我们的后代,你知道这个王国的未来,也懂得科学,所以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在你看来愚昧无知的‘古代人’,不相信神的存在……那你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塑造成神子呢?”
    宁源摇着头,喃喃问道:“你到底是穿越的还是古代人……”
    辛神官讽刺地笑了起来:“借用神子身份获得神殿的支持,再利用神权之威帮助国王陛下平定这座大陆,而在他获得俗世的至高权力,足以压倒其他一切反对之声后,再由你这个伪神子出面承认神不存在,彻底葬送神权……”
    “可惜你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能听懂你的语言,所以你那些伪装成神谕的胡言乱语和以为无人能懂的抱怨、轻蔑,我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不会让你玷污这场婚礼,也不会让莫森如此践踏神之威严——”
    “那你想怎么样?”到了这种时候,宁源反倒破罐子破摔了,硬气地问他:“我倒无所谓,你敢把这些话,用乌利卡语说出来吗?让你们的神殿和王室反目,那些来观礼的贵族当场动乱,乌利卡这就陷入全大陆的仇恨和战争中去?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可是,你要毁了自己的国家吗?”
    反正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不当这个神子,找个地方制肥皂卖玻璃照样能当个富翁,这个神官自己担负得起把这个国家拖入战争的负罪感吗?
    隔着邵宗严,他和辛遥遥对视,周围的神官们渐渐放下手里的乐器,神思不属,只顾看着这两个用他们不懂的语言争辩着的人。莫森恨极了这两人的不懂事,更恨极了那两个装天使把辛弄回来的异国人,心底不禁盘算起该是为了这个“天使降临之地”的名头捏着鼻子任这些人在他的婚礼上搞风搞雨还是直接拆穿他们都是骗子。
    算了,他现在还需要“神”的支持,先忍耐一阵,以后再说。莫森暗自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把两位天使和神子‘礼送’到旁边的休息室去,我和乌利乌图大神的婚礼不容中断,请他们以婚礼为重,神婚结束后我会向他们道歉。”
    他身边还有几名被宁源用科学理论洗过脑的心腹近侍,略知他的身份,心里同样也觉得能和他说一样语言,来自一处的地方不可能是真神,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掣出半把宝剑靠近神官和邵宗严二人,露出不掩狰狞杀机的笑容:“请两位天使与神官大人随我们到休息室等候,神婚结束后,国王陛下会来调解辛神官与神子之间的误会的。”
    辛看了莫森一眼,眼里流露出些微歉意和痛心。这个国家是他的祖国,他也能理解国王扩张之心,也希望它能像宁源所说的“历史”一样成为横跨大陆的强国,可这不能建立在对他所信仰的神祗的欺骗、利用……以及践踏上。
    他的目光渐渐冷峻,朝着邵宗严和晏寒江的方向单膝跪倒,恳求道:“求两位阻止莫森陛下与乌利乌图大神的婚礼。”
    邵宗严挥手阻止这个大礼,一手搂上晏寒江雪白微凉的脖子,歪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对客户神秘一笑:“以我这么多年装神棍的专业技术保证,他这辈子都别想举行神婚。”
    莫森冷眼看着他们,用宁源之前教过他的最简单的现代语低声喝问:“你们干什么?我知道你们是假的,不是……神……”
    邵宗严随意瞧了莫森一眼,上眼皮深黑的眼线衬得那双眼深得惊心动魄,仿佛凝聚了全世界的黑暗,令国王又感到了隐秘而恐惧的不详预兆。他背后的翅膀在灵气刻意操纵下来回扇了两下,撞开逼来的刀剑,人却没飞起来,而是顺着翅膀运动方向倒走到了天台上。
    晏寒江随着他退出去,轻笑着抬手朝天上一指。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眨眼暗了下来,风雷隐隐翻滚,倾盆大雨毫无征兆地当头泼下,打湿了广场上的民众和花车。雷电如银蛇般在云层里钻来钻去,神殿精神推算,本该晴朗的天气竟突然变脸,神官们止不住抖着身子跪下去,高呼着:“乌利乌图大神拒绝婚礼!”
    广场里传来比这殿里更响的声浪,在隆隆雷雨中仍能听到民众尖叫着:“神婚失败了,乌利乌图大神拒绝这场婚礼,拒绝了我们的国王!”
    抬到半路的神像被神官们放到地上,再也不敢往大殿这边抬,乐声零落扭曲,毫无婚礼该有的欢乐,倒是充满了畏惧哀戚的味道。莫森震惊得失声叫道:“你们真是天使?你们不是和宁源来自一个地方的吗?”
    宁源同样丧魂落魄,拼命摇着头,不顾自己的身份问道:“这是人工降雨?你们带了高射炮还是火箭来?这不可能是神迹,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对不对……”
    他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却还是有神官听到了这话,悚然问他:“您说什么,神子殿下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邵宗严搂着新婚道侣立在大雨能浇到的地方,人却仍是一身干爽,隔着雨幕笑道:“谁说这世上没有神仙,那我们又是干什么的呢?年轻人相信科学是好事,可不该一边相信科学一边宣扬迷信啊,你要是好好谈恋爱不用这个神子的名头,不伤害我们的顾客,也就不会召来我这个客服……和我家属了。”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音融入雷雨,却压倒了漫天雷雨之声,煌煌如天外传来的神语:“乌利乌图大神不接受这次神婚,也不再接受与男性国王成婚之举,以后神婚只能与女王举行!”
    用迷信对抗迷信的确是个好手段,可也不只是那位穿越者和国王会用。除非这位国王舍得去千蜃阁变性,这辈子就不要再想用神婚这种邪门外道的方法收敛权力了。至于那位乌利乌图大神同不同意他刚才说的……要是真不乐意,那就到小千世界当面来跟他说,不说就当他同意了!
    第185章 第十五次救援
    这世上竟真的有神……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神!
    宁源二十几年形成的三观都要被这场雨、被雨中回荡的威严声音震碎了。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装神子,忘了眼前的人是个随手就能把他扔出几米的强者,不管不顾地朝着邵宗严扑去,要去扒他的衣服。
    邵道长将背后的双翅完全展开,在身前合拢成一道围屏。木条烤成的翅膀因为拉伸过大发出了脆弱的吱呀声,幸亏有灵气支持倒还没断掉,坚挺地将宁源挡在了外面。那上面缝着的羽毛像企鹅的鳞片状羽毛一样光滑,被人抓着拽了几下也没掉落。
    晏寒江伸长胳膊,拿指尖拎着他领口一点布料,不耐烦地说:“你要干什么?别人能夫婿不能随便碰都不懂吗?”
    “你身上的扩音器呢?手机呢?你们背后是不是有一个特别大的团队,随时遥控指挥那边做你们想要的效果?”他急得整张脸都红了,看起来随时都要爆血管,不依不饶地朝着晏寒江喊道:“这不科学,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我穿过来不是因为时空虫洞吗,这些都能用科技解释,你们只不过是比我带来的技术多而已,别再装神弄鬼了!!!”
    他尖叫到破了音,整个神殿乃至露台下的官员都听到了那句“世界上根本没有神”,长久以来神子的形象被他自己轰然推倒。整个神殿只闻雷霆骤雨之声,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和恐惧中,恨不得扒开他的皮,看看是怎样一个恶魔竟敢伪装成神之子骗他们。莫森眼底拖出浓浓的阴影,咬紧牙命令侍卫:“神子……不,这个渎神的骗子疯了,把他拖下去,等送走两位天使之后我要亲自审问他,还有——”
    他的目光掠过在场的神官们,神色阴冷:“希望各位想好怎么向民众解释当初把这个骗子认成神子的事。”
    这场神婚注定不能进行了,那两个天使竟不是宁源一样的骗子,而是真正有神威法力的人!可惜了他之前那些筹谋……若是没有抛弃辛而选择宁源,说不定现在情况倒还会好一些——他会有与神成婚的名声和一位供奉国中的神之代言人,只要调停的好可以借两方之力,给他的计划搏得更多助力,可现在这样……
    神殿的力量仍然是重要的,得想办法让辛重新倒向他。莫森稍作思考,眼中的阴冷便化作温暖感激的笑容,快步走向辛:“辛,之前神殿和我都受了宁源的欺骗,误解了你对神的虔信和对国家的忠诚,让你受苦了。幸好乌利乌图大神无所不知,及时派人救了你,否则宁源这个骗子还不知要给这个国家带来多么巨大的损失。”
    一旁被侍卫押住的宁源竭力挣扎起来,死死瞪着莫森伸向辛的手,从捂住口鼻的大掌下发出绝望亢烈的低吼。
    原本沉浸在震惊怨愤中,恨不得把宁源拆骨剥皮的神官们也都把注意力挪到他身上。主持神婚的大神官甚至下意识祈求他:“如果因为宁源冒充神子的事爆出,乌利乌图大神又不再降下新的恩典证明乌利卡并未失宠,王族和神殿的荣光都会受到损伤。你能站在这个国家的立场上,恳求大神不要收回神婚的权力,由你代替宁……不,应当是拨乱反正,由你以神的身份和王室联姻吗?”
    这是最好的选择。人人都看到了他是被天使送进来的,他就是新的神之宠儿,只要他留在这里成为王室与神权之间的桥梁……
    只有宁源拼命摇头,泪水如珠滚落——不,不能这样,莫森爱的人是他!他才是该成为历史上最著名王后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爱,那莫森大帝这两年对他的呵护和宠溺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们的感情难道因为神权带来的一点利益就能断掉吗?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会啊!他不就是为了更高的利益抛弃了辛神官吗,所以现在也会为了权利抛弃你……
    他现在才看透国王的冷酷真面目,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森冷可怕的世界,可他现在想回家也回不去了。宁源蓦地把脸压到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有人理会他,这座大殿里所有人祈盼的目光都落在辛身上,却没得到他半分回应。他转身走向了邵宗严,躬身行礼,恳求道:“我心愿已了,请带我离开这里吧。”
    “那好。”邵宗严把翅膀收回背后,拉着他的手将整个儿人往上一扔,右手照腰箍住,照例把客户扛在肩上,转身跳上护栏。晏寒江抓住他的翅膀尖儿跟着踏上栏杆,挥了挥手便欲将云雨收回来,以免降水过多淹了这地方。
    谁料他的神力还没施展开,漫天风雨就被人驱散了,一轮大日重新破云而出,阳光中蕴含着森森神力,眨眼便蒸干了地面积水,只剩下一层犹如薄露般的水汽凝在枝头。从云层中走出一名穿着雪白长袍,脸上遮着一层薄薄神光,颈、腕、腰间都戴着金饰,头顶金色神冠的男神,赤足步下天空。
    广场上原本趴在雨中领受神怒的民众都抬起头来,激动地流着泪注视着神祗,拼命念诵着他的名字,祈求他保佑自己和家人健康平安,保佑土地丰饶,牛羊蕃息。
    神祗的脸藏在神光之后,凡人看不清其容色神情,客服夫夫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威严庄重的大神脸上带了点懒散无奈的意思,在感应到他们的视线时也回望一眼,含着淡笑点头。
    邵宗严下意识觉得他的出现与自己有关,把客户顺手撸下来放到地上,朝他拱手施了一礼,歉然笑道:“不曾告知便借了神尊座下天使的身份,还望见谅。”
    那位神主倒是十分好脾气,微笑着朝他们摇了摇头,然后身子停在空中,启唇对下方跪着的民众说话。他的声音也像雷霆般洪亮,传入下方跪拜他的凡人耳中:“不用礼拜我,我这次只是来主持一场真正的神婚,与凡俗之人无关。”
    他也不管这句话会引起多大波澜,挥挥袖子踏着光辉的阶梯步入神殿,殿里的神官、侍卫和国王莫森都朝他跪拜下去,不论是否真的虔信,表现都是一样驯顺。辛神官也将额头压到地上,激动地问道:“乌利乌图大神,您是感应到这个伪称神子的凡人玷污了您的神殿,特地来揭穿这些渎神之人吗?如果您不再行神婚,又是来为谁主持婚礼呢?”
    大神自己不接受神婚,这里也没有别人要结婚,总不会是明知穿越者根本不信神,还要替他和莫森主持婚礼吧?
    隐在神光背后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无奈的懒散笑容,乌利乌图拉开衣袖,从里面掏出盘得像蚊香似的黄金小蛇与覆在其上的金鸟,递到邵宗严面前:“这两位上仙找我借场地拍摄本世界风情婚礼,正好你们在我的神殿里,这儿又有一场还没举行完的典礼,你们就借这地方接着拍吧?”
    他手上的蛇和鸟抻开身子,一个游到邵宗严腕上,另一个落到了晏寒江头上,精致的小脑袋都伸出来,朝他们露出了堪比截稿期前的编辑那么可怕的笑容:“上场婚礼还没拍完新郎们就都跑了,这场婚礼可得从头拍到尾,别辜负了乌利乌图道友的好意。”
    ……所以说,虽然大神不再接受和乌利卡王室的联姻,可会在这里给两位天使举行一场真正的神婚,乌利卡还是神所眷顾的国度么?这样虽然会让神殿多占一些利益,但从神恩这方面来说,倒是比娶几个天降的神子更有利,若是运作得当,倒也对他未来的大计有相当的推动作用。
    莫森当机立断,跪在地上对乌利乌图说:“陛下,我愿尽力协助您办好这场婚礼,愿您的光辉永远照耀乌利卡的国境。”
    神官们也都反应过来,承诺要尽力办好这桩天使之间的婚礼,也照顾好乌利乌图大神带来的两只宠物。乌利乌图撤掉神光,朝着众人点了点头,上前几步抓住辛的手把他扯了起来,在众人揣测的目光中懒懒说道:“听说你要去我的国度,等婚礼结束之后我就带你过去,不用劳烦邵宗严他们了。”
    辛受宠若惊,不敢直视大神的真容,低头倾诉自己的虔诚。乌利乌图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用这么紧张,虽然你是我的信仰者,可现在也不是那种神庇护凡人,换取其信仰的时代了,对我来说,你……只是走在我们这些人身后的后辈,不用信得那么真了。”
    辛感觉自己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其他人没有他那样的恩宠,也不敢轻易打扰神,都默默退下去重新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唯有莫森听出了这句话的不寻常,大着胆子问道:“您的意思难道是说辛神官也要封神了?”
    “不,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有神降临了。”他的声音隆隆响起,传遍了整座小千世界:“这座小千世界的人类初诞生时,神祗在人类中传播信仰,并庇护供奉自己的人类,以此获取信仰之力。但那种时代早已过去了,神与人之前不再有交易。这世界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是完全属于人类的世界,风雨雷电皆是自然之力,与神无干,人类也不用再藉着信仰之名争权夺利,挑起战争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深深看着莫森,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容:“你的野心和抱负我看得很清楚。人间的国王,不要再借我的名义玩弄权术了,让我看看没有了神权这张通行证,以你凡人的力量能走多远吧。”
    第186章 第十五次救援
    这位大神不只是断了国王借用神权的路,更打碎了宗教的神圣感——既然神已经抛弃了人类,那么神殿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纵然神是真的存在,眼下还降下了神迹,可是一个不能再给人类带来利益的神,人们还会再信仰祂吗?他的信徒还能如现在这般拥有至高权力和万民的敬爱吗?
    低层的神官们还沉浸在大神临凡的喜悦中,想得更远的人们已经看到了信仰动摇后他们这群侍神者的末路,悲戚绝望地质问乌利乌图:“您为什么要抛弃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难道人类这么多年的信仰和供奉牺牲在您来说毫无意义吗?”
    辛也想通了乌利乌图大神那句话的意思。只不过对他而言,神殿是否还能拥有从前那样的权势并不重要,神会不会再庇护凡人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位大神是存在的,他这些年的信仰有可以寄托的地方,他付出毕生感情的对象不是一座木雕泥塑的空像,而是真实存在的,如此完美的神祗。
    他在神殿里读过那么多经卷,里面描述的神祗形象都及不上眼前真正神明的光辉于万一,能信仰这样一位神祗,能亲眼看到他降临于世,就是他毕生的荣耀了,又怎么能要求大神必须降下回馈?
    信仰又不是做生意,奉上信仰就要得到等量的神恩回报,那应当是发乎心底,不因身处环境好恶,不因别人如何评论而变的狂热——他立刻就想回去写八万字的赞美诗赞颂乌利乌图大神神圣的光辉,赞美他美丽的容貌和宏阔的气度。若神允许他跟随身后,他就用尽一生记录神的威严和荣光;若将来没有这样的荣幸,就要把眼前所见得领略的一切记在心底,以备日后漫长的人生中可以时时回味。
    那些以为他得了神恩宠的神官们悄悄地求他劝乌利乌图大神改变心意,重新垂顾他们神殿,也好给这场神婚增添些光彩。辛都只当过耳清风,专心看着乌利乌图大神,眼中神彩涟涟,恨不能把这位至高至善的大神看进自己的眼睛里。
    押着宁源的侍卫也跪在殿角领受神恩。穿越者失了禁锢,便松开手脚自己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看着乌利乌图神和神官。他的三观这一早上被打碎重塑了无数遍,之前想要嫁给莫森,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王后的念头早都烧成飞灰,只剩下满身尴尬。
    历史都是不可信的,什么深情大帝,根本是个为了权力无情无义的骗子!这个神官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他把那两个假天使弄回来,非要打断这场婚礼,现在说不定他已经好好结了婚……反正这个神都说了,他们都好几千年没管过人间的事了,他冒充一下神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苦巴巴地看向客服夫夫,眼里的委屈和不满随着泪水横流。邵宗严他们却没工夫管本地人和神的复杂关系。身为婚礼的主角,他们还要换衣服、做头发、换新妆容,多出点时间都要看看对方打扮出来的特别风情,哪有闲工夫在意一个把他们客户扔进雪地里都不解恨,还要派人拿把菜刀去捅人的谋杀教唆犯?
    两人换过妆容之后就要换衣裳,可背后各有一双支棱的翅膀,长袍套不上去,侍女们捧着袍子紧张地看着他们,生怕婚礼再出点什么差子,引发神怒。邵宗严这才意识到现在用不着翅膀了,反过胳膊扯掉一只翅膀扔在地上,晏寒江替他撕了另一只,然后转过身拨开长发,很自然地让他替自己撕掉翅膀。
    木条和羽毛落地,发出的声音自然和真正的翅膀不一样,从接合处也露出了木条的本来材质。清景像条闪电一样纵身落地,叼起一枚翅膀看了一下,啧啧赞叹道:“居然想到拿羽衣和木条做翅膀,有创意!我上次做手工也就是拿自己的皮和赞助商给的衣服缝成鱼尾,想不到你们的手艺这么好。”
    晏寒江与有荣焉地笑道:“宗严特别会做家务,弯个框子、缝个羽衣都是小事。”
    清景躺在软和温暖的羽毛垫子里,越躺越觉着舒服,索性把沈屏山也叫了下来,缠着他在翅膀上来顺打滚儿。殿里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没人敢问邵宗严为什么要用木制的假翅膀骗人,更没人敢嫌那对金黄的蛇和鸟玷污了神殿清净,都老老实实垂着眼睛装鹌鹑。
    唯有宁源十指紧拧在一起,崩溃地哭叫:“你们的翅膀是假的,你们也不是天使!凭什么我假装神子就会落到这地步,你们假装天使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没做什么,我都是被莫森利用的,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不是神子,只是个被无辜召到这时代的普通人……”
    邵宗严看着他满面泪光的脸,心下微微有些怜悯,但想到雪山里那五个挥着菜刀要去除掉他们客户的士兵,他就对这个人同情不起来了。他倒是把那柄刀扔还给了宁源,刀身刷得干干净净,锃亮如新,只是被剥掉那一层“神器”光环后,看着也只是把普通刀而已。
    守在两旁的侍卫爬起来再度制住宁源,恭谨地低头向邵宗严道歉:“我们这就把这个罪人带下去,不会让他妨碍两位的婚事了。”
    邵宗严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低头看着还在羽毛里晾肚皮的清景,问道:“前辈,这人是从后世穿越来的,若留他在这个世界会不会造成时间空间的什么问题?要不要把他弄回去?”
    宁源双手死死握着刀,目光滑过刀背上方简洁又优雅的logo,不期然想起了自己穿越来之前在超市挑选刀具,准备回宿舍给同学做可乐鸡翅的事。
    那时他还是个有点宅,喜欢热血外国历史和奇幻小说的普通管科专业大学生,哪想到会有穿到自己喜欢的时代,差点成为自己崇拜王者的王后的一天?刚刚穿来时他觉着这世界哪里都好,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最普通平常不过的日子才适合他这个普通人。
    要是真能回去的话——
    清景从羽毛里抬起头来,将神识探到他识海里转了一圈,吐着信子说:“是四维空间时间轴的临时扭曲造成的。要给他送到三千年后去倒是不难,可是现在这个世界在他穿越那一刻就他穿来之前的那个世界分离形成了平行宇宙,两个世界的未来已经彻底不一样了。也就是说,直接把他送到本世界三千年后的时间点也无法让他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得从众多平行宇宙里慢慢找那个最初的世界。若要一个个世界窥伺未来,凭我如今的道行恐怕也要探查个数十年乃至百年才成,他一个凡人寿数未必撑得到那天。”
    晏寒江便皱了皱眉道:“他不是要和那个国王结婚吗?神婚不能结,结凡俗姻缘也没问题,何必麻烦前辈把他送回去。”
    不等宁源反对,莫森就先出声反对:“我不会娶那个冒充神子的骗子的,如果我要结婚也只会和我之前订亲的,品行端正又虔诚的辛神官订亲……”
    乌利乌图大神拿眼角余光勾了他一下,默默地把脸别开,坐在抵着神殿顶的大神像脚背上,听虔诚的信徒调着花样吟诗咏句,赞颂自己的善德与光辉伟美的形象。他的信徒兼后辈神官正忙着用神像脚下的鲜花比喻自己崇信的神明,莫森的话就如浮云从他耳边吹过,没留下半分痕迹。
    他在忙正事,哪有心思管那两个心思污浊之人。
    宁源也厉声反驳:“我不能跟他结婚,他会杀了我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根本靠不住……他眼里只有战争,征服,从一开始就没有我想要的爱。”他认输了,历史书上的东西都不靠谱,没有哪个当皇帝的是真的情深意重,只是看你有没有足够让他拿感情当砝码换取的价值而已。
    而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这个价值。他会烧玻璃制肥皂又怎么样,会造火药又怎么样,有神子身份庇护时他会一点东西都会给这个光环加上更多晃眼的色彩,没有这个身份之后,一个渎神的骗子就是会再多东西,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样的待遇了。
    ——何况他本来就会得不多。
    曾几何时完全相信莫森大帝的他现在竟然能这么冷静地抽离自己的情感来分析情况,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宁源彻底放弃了穿越者的优越感,向封建迷信低了头,恳求那条黄金蟒:“我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国家,哪怕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行,我只要回到三千年后的文明世界就够了。”
    邵宗严主动去询问了神官的意思,问他要不要处罚这个曾想谋杀他的人。辛神官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我现在太幸福了,能宽恕整个世界的罪人,我只希望能多和我的主神相处一会儿,别的都不重要。”
    既然他不反对,清景便一甩尾巴化出人形,从翅膀上坐起身来,右手凝聚时间之力,凭空拉扯过一张薄薄的透明光膜来,将宁源从膜的这头推了过去。
    时光的另一端正是晴天,落点就在三千年后的这座宫殿所在。在未来世界,这座曾辉煌的宫殿已彻底沉入地下,只剩一片低矮的断壁残垣,因为处在空旷的半干旱地区而并没有多少游客参观。宁源摘下头饰和珠宝,拿外套卷起那些东西,只穿一件羊绒织成的光滑长袍,悄然朝外面走去。
    离开残城不远,他便撞上了一名导游带着十几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的旅行团,导游拿着扩音喇叭给游客们介绍道:“这是索亚平原上曾兴盛一时的乌利卡王国的遗址。乌利卡王国被称为曾‘天眷之国’,信仰索亚神系的主神乌利乌图,还有一种迎娶男神做皇后的风俗。但在三千年前一场不知名的‘去神化’运动后,这种婚俗突然中断,神殿的权力也一落千丈,仿佛一夕之间各国都放弃了对索亚神系神祗的信仰,开始了集权于国王手中的道路。
    “在那场运动后乌利卡国王莫森一世便开始了漫长的兼并战争。他一生中征服了邻近的四个国家,在索亚大陆一角占据了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但又因激起了更多国家的抵抗,自他四十岁征服西北的沙曼帝国后就没能再吞并更多土地……”
    宁源听着远处导游介绍的历史知识,私下里和他自己所知的历史,和他亲眼见证过的历史相比较,心里慢慢涌起一个五味杂陈的念头——原来这个人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了不起。没有神权这杆大旗撑腰,没有神殿的财力支持,没有神殿替他洗脑愚昧百姓,他自己的力量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没有当时横跨大陆的信仰做润滑,没有与神结婚的名份和神殿全力支持,这里的乌利卡王国再没有他所知的那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气势。最终他打下的国土远不及原本历史上那个帝国,莫森头也没能戴上皇帝宝冠,终其一生也只是个普通的国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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