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一阵悠悠的叹息在风中消逝:“我也不懂……”
    冯老正大步地朝外堂走去,一路上众学徒伙计无不纷纷行礼。
    一个来送诊金的小厮正在院中坐等帐房先生核对银两开具收条,眼见着冯老的身影从内院行来,却有些疑惑地抓了抓脑袋。
    “咦?冯大夫,您在的啊?”十二三岁的小厮正是天真无邪的年龄,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刚才容容姐姐来找您,李式大哥还说您不在堂里,出去了呢。容容姐姐就很着急地跑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
    小厮的主人是仁信堂的常客,府中众女眷的日常请脉都请的是仁信堂的大夫,所以常跑仁信堂的小厮对这里的人都十分熟悉。
    冯老一听,急匆匆的脚步顿时一停,脸色沉了下来。
    “李式跟容容说的我不在?”
    小厮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我那时正在墙角里抓蛐蛐呢,容容姐姐就来了。容容姐姐说有一个凤大夫找您过去一趟,李式大哥说您不在,说等您回来就告诉您,容容姐姐就赶紧跑回去了。李式大哥找到您了吗?”
    冯大夫脸色黑沉沉地不言语,小厮似乎发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忙不敢再多话,一溜烟地跑远了。
    “把李式给我叫来!”冯大夫沉声怒道,旁边的伙计连忙应了,往晒药材的院子里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萧医生为什么来到京城之后渐渐变得那么“软”,因为那些人还没触到他在乎的东西。萧医生在淮迁的时候很犀利,因为生存有危机。遇到世子之后变软了除了给人治病什么都不干了,因为他没有那些压力了。恩,基本就是这样。下面几章矛盾渐渐突出,希望萧医生的表现不会让大家失望。
    第121章 沽名钓誉
    因广安堂与仁信堂离得不远,冯老大夫让人先将李式拘到院子里等他,自己急匆匆地赶往广安堂去了。
    陆容容正抱着两只大水晶瓶子从一间房里走出来,迎头碰上行色匆匆的冯老大夫,有些讶异地道:“冯老?您回来啦?”
    “容容。”冯老大夫面色不善,问起陆容容是否去找过他。
    陆容容点了点头,将去仁信堂的事讲了一遍,果然与那小厮说的没有什么不同。
    待得知是萧御想请他过来一同给身受重伤的林显会诊时,冯老面色更冷了下来。
    陆容容还未来得及在李式面前说出此行目的,李式就擅自作主将陆容容拦了回去。
    李式和广安堂素无往来,为何要拦着陆容容向他求助?!
    陆容容要将手中配好的生理盐水送到手术室去,冯老大夫便与她一道过去看了看。
    虽然他没能来,倒是有三名太医在里面协助。其中罗周二人的医术医德,还是十分信得过的。
    罗大夫走到门边接了陆容容递进来的水晶瓶子,有些讶异地看到冯老大夫。
    “冯老?——”
    “别管那些虚礼了。”冯老大夫见他要行礼,摆了摆手道,“里面怎么样了?”
    罗大夫道恭敬道:“凤大夫医术十分高超,便是由我亲自来处理伤口,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冯老大夫点了点头,俯身施了一礼,亲自拜托罗大夫和周大夫鼎立相助萧御。
    罗周二人瞧见冯老如此,顿时受宠若惊,原本因为要屈居一个少年之下打下手的那一点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凤云飞看着门外的冯老大夫,脚下有些迟疑地跨了两步,却又顿住不动了。
    冯老大夫在他初进太医院时,因喜他好学上进,对他很是亲切。
    后来却渐渐冷淡了下来,凤云飞一直不懂何故。若是因为他帮助那些后宫妃嫔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冯老自己的手上未必没有人命,这是所有太医在后宫中的生存之道,谁能免俗?为何冯老偏偏对他失望了。
    凤云飞还在暗自纠结,冯老大夫却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已经径直离开了。
    萧御自始至终专心致至于手下的动作,对这一切丝毫未曾察觉。
    冯老大夫快步回了仁信堂,李式已经十分自觉地跪在了他的书房外,神色颓然地垂着脑袋。见冯老大夫面色冷然地从外面走进来,李式忙膝行了两步,上前叩首下去。
    “师父,徒儿知错了!”
    冯老大夫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你知道林显将军身受重伤在广安堂医治?为何阻拦广安堂的求助?”
    李式满心苦涩。他知道什么?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本以为不过是帮简六小姐一个小忙,谁知道就被一个小厮看见了,还多嘴告到了师父面前,最后居然还牵扯出救人的事来?
    人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只是事已至此,他定不能出卖简六小姐。
    “师父,徒儿见是容容姑娘过来,以为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仁信堂这些日子又十分忙碌,所以才自作主张将容容姑娘骗走了。都是徒儿糊涂,还请师父责罚。”李式说着,又叩下首去。
    冯老大夫目光冷然地看着他,突然转身朝着医馆后院里走去。
    “你过来!”
    李式不知冯老大夫是何意,只能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
    冯老大夫带着李式一路走到最后一进院子,简六小姐还在廊下坐着。
    简六小姐一抬头便见冯老大夫面色不善地走进来,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垂头丧气的李式,不由得与半夏相视一眼。
    冯老大夫往圈椅里一坐,李式不用他说,已经自觉地跪在了一边,垂头不语。
    冯老大夫只是端起茶碗来仰头喝了一盅凉茶,全然不作理会。
    半夏有些忐忑地看着简六小姐,又看向李式,生怕是李式出卖了她们。
    简六小姐看了看李式,又看向冯老大夫,面上仍旧是一如继往的镇定优雅。她抬手给冯老大夫倒了一杯热茶,笑了笑道:“冯老既然有私事要处理,晚辈便先告辞了。”
    李式既是个有担当的正派之人,承诺过不会出卖她们,自然便会担下一切。她从不轻易怀疑为她做事之人。
    简六小姐站起身来,看了李式一眼,果然见李式目光坚毅地看了过来。那是让她放心的眼神。
    简六小姐正欲带着丫鬟离开,却听冯老大夫道:“不必了。柔儿在老夫这里又不是外人,不用如此见外。”
    自从简大夫去逝,简六小姐独自担当起简家医馆之后,冯老大夫在人前便对她以平辈相待,再也没有称呼过她儿时的昵称。此时听来,简六小姐也觉十分亲切。
    “李式做了错事,险些误了别人的性命,老夫正烦恼如何处治这个逆徒。”冯老大夫继续道,果然全无一丝见外的遮掩。
    简六小姐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语。
    李式连连叩头:“徒儿猪油蒙了心,自作主张,全是徒儿的错。师父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师父消气!
    冯老大夫看着他,面色冰冷地道:“身为大夫,本当救死扶伤,你却为自己一已私欲,置伤员性命于不顾。你这样的徒弟,老夫要不起,我仁信堂更加要不起!”
    李式一下子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冯老大夫竟然要把他赶出去。
    他已经跟随冯老大夫学习了八年时间,医术比其他师兄弟都更高明,尚未出师已经在外堂为病人诊脉开方,冯老大夫也时常赞他有天分。
    但若他被赶出医馆,若他被师父厌弃,他从此以后都不可能在京城内外再行医问药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心血,也就全部白费了。
    只不过是将一个陆容容挡在了门外,何至于就到此地步?!
    “师父,徒儿真的知错了。”李式惊慌失措道,“您要打要骂,徒儿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师父千万不要赶我走!”
    冯老大夫怒道:“你擅作主张将求助之人拒之门外,与害人性命有什么两样?你还有什么资格当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你不愿意离开仁信堂,可以,只要你拿得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为何要如此擅作主张?!”
    李式已拿定主意不能出卖简六小姐,此时哪里肯开口,只是一径地叩头苦苦哀求,希望冯老大夫尽快消气。
    半夏拧眉看着别处,简六小姐仍旧端坐在椅上,垂眉敛目,分外安静。
    冯老大夫不再理会李式,直接看向简六小姐。
    “柔儿以为,老夫如此处置这个逆徒,可算妥当?”
    简六小姐一怔,没想到冯老大夫会询问她的意见。
    “这……恕晚辈直言,我不知他犯了什么过错,但将他赶出医馆,也实在是太过严厉了些。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老也应当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才是。”
    冯老大夫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说得很对。”
    简六小姐垂首笑了笑,却听冯老大夫继续道:“李式已经知错,你呢?你可知错了?”
    “什么?”简六小姐面上的微笑几乎凝在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地疑问道。
    冯老大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老夫问你的是,你可知错?”
    “我?”简六小姐呵了一声,柳眉微扬,“冯老可是误会了什么?我并不知该认下什么错。”
    “让李式拦住容容,不让她来见我,你敢说不是你的主意?!”
    简六小姐面色一凝:“冯老,我不知道您为何怀疑于我。可是,万事总要讲究证据的,您如此就认定是我指使,岂不是要冤死了我?!”
    冯老大夫沉声道:“柔儿,你很聪明。可是,你也不能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简六小姐面色发白,却只是紧紧闭着薄唇,唇角抿出倔强的线条。
    “你要证据,老夫的确拿不出来。但你到底是不是冤枉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为了一已私欲置患者性命于不顾在前,看着李式替你顶罪在后。看着他要被赶出医馆,老夫若不问你,你竟然也不言语。”冯老大夫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柔儿,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简六小姐面色一片苍白。
    “我不知道冯老您在说什么。”她说着站起身来,“冯老既然如此误会于我,我也不便再留下来。就此告辞了。”
    冯老大夫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简柔,你今天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那短短一句话语当中的心寒与厌倦,如同一把榔头,重重地敲在了简六小姐的心头上。
    她脚步一顿,竟是再也踏不出半步去。
    “我让您失望了?”简六小姐半晌突地轻声一笑,无尽的冷意从那笑声当中弥漫开来,“冯老,明明是您先让我失望的。”
    半夏想要扶住简六小姐,却被简六小姐支使了出去,连李式一道带走。
    冯老大夫花白的眉头紧皱,定定地看着简六小姐昂然挺直的纤细身躯。
    简六小姐慢慢转回身来,看向冯老大夫。
    “冯老,您明明知道的,因为他的出现,我便被置于这般不尴不尬的地位。”简六小姐轻声道,“您明明也不喜他横插一脚,成为了谢世子的妻子。他门不当户不对,行事无状,只会给世子添麻烦。您明明根本不喜他的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您竟要三番两次地帮他?用您的名望为他消除麻烦,用您的能力为他保驾护航?!您难道不懂,他招惹的那些麻烦,没有一桩是小事!就连这一次给林将军治伤,也是他自找的麻烦。林将军是什么身份?若他有一丝好歹,他便是元王世子妃,也讨不着好去!可您却只一心想着帮他,一心向着他!您口口声声地说着疼爱我,可是您所做的事,却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扎刀子啊!”
    简六小姐说到最后,竟是前所未有地抬高了声调,厉声质问。
    冯老大夫有片刻的惊愕,瞪大了眼睛看着简六小姐。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你就是这样想的?!”
    “我怎样想了?林将军的伤很重,我不过是不想您被他拖累。”简六小姐透过面纱看着冯老大夫,“冯老难道要因此怪我吗?”
    “怕我被他拖累?”冯老大夫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如果他还看不出简柔的那点心思,他这几十年的深宫生活也算白历练了。
    “难道你以为林将军若出个好歹,凤大夫这个世子妃,便要因此获罪?你便能重回谢世子的身边?”
    “事情本该回到它正确的轨迹之上……”简六小姐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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