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离开京城吧。”谢景修看着他道。
    “离开?去哪儿?”萧御满心疑惑。
    他知道谢景修肯定狡兔三窟,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么一个世道,去到哪里算是净土?淮迁那么远的地方,还有李贵妃的远亲哥哥一手遮天呢。
    “只要钰儿愿意,我自有去处。从此远离所有尘世纷扰,任谁也够不到你一片衣角。钰儿不喜欢么?”
    这口气,难不成还能修仙得道么?
    萧御没有回答,谢景修皱眉:“钰儿对这里有何不舍?”
    “当然有啊。”萧御道,“方家举族迁至京城,母亲还在方家。照棋能跟我们走吗?朝廷和官场这么乱,三舅生意又做得那么大,太张扬了,我也不放心。”
    还有广安堂里的学徒和病人。
    仔细想一想,他这个外来人口牵挂得还挺多的,反倒是谢景修这个土著,一派随时拎包就走的潇洒模样。
    “莫非,你一直打算着离开的?”萧御突然有些了悟地道。
    怪不得谢景修对任何人或者事总是一副可有可无的冷漠态度,根本是心不在这里才会如此吧。
    两人回到广安堂,谢景修走到桌案边抬笔画了一张简图,吹了吹墨迹,拿给萧御看。
    萧御:“……”
    画上是一个大圈和一个小圈还有一些波浪线。这画风简直……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不如啊……
    “这啥?”
    谢景修对自己的画风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神情,镇定地指着那只大圆道:“海镜城。”
    又指着那些波浪线道:“历丰港。”
    最后指着那只小圆:“无名岛。”
    “历丰港?”萧御奇道,“是刚才陈姑娘说的……”
    “历丰港是我的私产。”谢景修抿唇道。
    萧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朝廷禁海两百年,所有能造大船的船厂都被关停。现在除了我手下的工匠,没有人能造出中型以上的海船来。”谢景修道,“历丰港虽然临着海镜城,却是无人敢管的私港。十年前我把它收归囊下,原本只为把持海外贸易的巨利,没想到第一次出海时遇到风暴,却意外发现了一座无名小岛。小岛上物产十分富庶,如今已建得颇有规模,暂时岛上有驻军三十万,以及这些士兵的家属。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也无法在小岛上登陆。钰儿,那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谢景修收起画作,看向萧御:“我早有打算归隐无名岛,今春之行是最后一次安排,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看你对广安堂十分上心,前段时间又忙着照顾林将军,便一直没有提起。”
    萧御嘴角一抽。归隐?一个岛啊,还驻军三十万啊,还有私人海港,您这是哪门子归隐?这分明是占地为王吧!
    “我还一直以为你要造反呢……”萧御道。
    谢景修闻言十分不屑:“钰儿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您看上去就像是有那种狼子野心的人啊!天天神神秘秘的像搞地下党,谁知道是在闷声发大财。
    十年前世子也才十几岁吧,十几岁就为了赚钱跑去跟人夺海港,真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
    “如今历丰港和无名岛都已步入正轨,每年光是海上贸易的巨利便有上千万两白银。”谢景修道,“方三爷的销售渠道铺得广,运来的海外洋货由他来消化。有了方家的路子,从各地收运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也便利多了。今年的贸易额一定会再创新高。”
    萧御:“……”这是哪里来的妖精,你把我一尘不染不问俗事的高岭之花弄哪去了!
    “怪不得你资助简家医馆眼都不带眨的,那点钱在世子眼里根本是九牛一毛吧。”萧御嘴角抽了抽道。
    谢景修正色道:“钱虽多,要养的人也多。岛上有士兵家属开荒耕作,粮食尚可自给自足。但军队日日练兵消耗巨大,要出远洋的海船也要补给充分,除了粮食之外,草药也是奇缺之物,这些都要从外面购进。”
    萧御:“……”三十万大军日日练兵可不是能吃么,谢世子真的不是想造反么?!
    谢景修握着他的手细细摩挲着,垂着眼睫道:“此事,钰儿意下如何?”
    萧御一叹。
    远离这是非场一定是谢景修多年以来的愿望,现在时机成熟,却是为了他拖延不动。
    半晌,萧御轻叹一声:“好,我们离开。”
    谢景修面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意,修俊的眉目舒展开来,是萧御从未见过的轻松笑容,犹如深冬初阳下融化的冰雪。
    萧御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刻那么多放不下心的牵挂,都比不上谢景修这展颜一笑。
    谢景修道:“你放心,方家的事我会安排妥当,况且方三爷不是平庸之辈,他是方家的掌舵人,总能掌好这艘大船。”顿了顿又道,“照棋跟我们走。”
    萧御连连点头。
    谢景修在萧御额上亲了一下:“至多一个月的时间,我将京城诸事安排妥当,我们就远走高飞。”
    萧御一窘,什么远走高飞,弄得跟要私奔似的!
    元王府,元王爷的书房彻夜灯火通明。
    元老王爷坐在椅子里,面沉如水,半晌不言不语。
    元王爷一脸愧疚立在一旁,告罪的话已经说过太多,只是老爷子根本不吭声,他也不敢坐下,只能在一旁垂手站着。
    “你啊,你啊!”元老王爷半晌才突然长叹一声,伸手指点着元王爷,“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由着景修胡闹?!娶了个男人当正妻,这像个什么样子,你也不知道管管!”
    “景修向来不听我的话,父亲您又不是不知道。”元王爷垂头丧气地道,“我要管,又能怎么管?他为了那凤照钰敢当面顶撞王妃,对简家医馆也不闻不问了。景修就是这么个绝情冷心的性子,真要逼急了,他连元王府都会抛之不顾。”
    元老王爷沉默了。他又怎么不知道孙儿的性情,这个世子之位,他根本可有可无,以后能不能接手元王府,他也不在乎,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唉,那凤照钰的确是个好孩子,可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儿呢。”元老王爷无限怅惘。
    当时的凤大姑娘是他惟一认可的能够配得上自己孙儿的姑娘,可偏偏凤大姑娘根本不存在。
    “那陈家的姑娘……”元王爷道。
    元老王爷摇了摇头:“我本想着陈家的姑娘自小当成男孩养大,性子不似一般闺阁女儿,也许景修会喜欢,但……算了,我还是不够了解他,此事别再提了。”
    元王爷应道:“是。”
    “还有你那媳妇,总让她在简家呆着算怎么回事?早点接回来吧。”元老王爷叹道。
    元王爷一一应声。
    二门内两个丫鬟交头接耳一番,一个小丫头转头朝丁侧妃的院子跑去。
    丁侧妃听完丫鬟打探来的消息,气得砸了手中的茶盅。
    “该死的老东西!”丁侧妃怒道,“眼睛里就只看得到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你哪一点比那个小贱种差了?!老的小的都不拿当回事,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谢景林让一旁战战兢兢侯着的丫鬟退下,道:“娘,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时候还生什么气。”
    “我怎么不生气?!”丁侧妃柳眉倒竖,“那个谢景修哪里比你强了?不过占着个嫡子的名义便处处压你一头。这么多年以来元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哪个不是你打点妥当的,那谢景修一年倒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府上,在府里的时候也从不拿正眼瞧人,一件有用的事没干过,还娶了个男人回来闹了个大笑话,把府里的私军也丢了。元王府要靠他早该散了!”
    谢景林皱着眉头,也不言语。
    丁侧妃冷哼一声,看着指甲上的丹蔻。
    “既然那两上老东西靠不住,还是得靠咱们自己了。”
    “娘,您想怎么样?”
    “你别管。”丁侧妃冷笑道,“这整个元王府归根结底会是你的,谁也别想抢走。否则——”
    “娘,你最好别轻举妄动。”谢景林沉声道,“当年他只是无知稚儿之时您尚且奈何不得他,如今他羽翼丰满,您再出手对付他,无异于自取灭亡。那些后宅里的手段在他面前根本施展不开。”
    丁侧妃瞪了他一眼:“后宅里的手段?哼,你也太小看你娘了。也许等你真正把元王府的根基全部抓到手里的时候,娘亲会让你知道,我真正的手段。”丁侧妃呵呵笑着,轻盈地走往里间去了。
    谢景修眉头紧锁着沉吟片刻,才起身走了出去。
    暗夜的天空中一颗星子也没有,不远处响起野兽一般的低吼声,那个方向正是谢景修养着那只巨兽的院落。
    谢景林嫌恶地朝那里看了一眼。即便他那个大哥不在府里,却总要留些令人无法忽视的东西在这里,年年皆是如此。
    故作清高,目中无人,谢景林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元王府当家,府里的所有人眼里却只能看得到他。
    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第159章 风雨前夕
    这一日过后,谢景修便不再似往日悠闲,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
    萧御挂心方家,谢景修既然与方三爷是生意合作伙伴,自然对方家也很上心。只不知他想如何安顿元王府?
    萧御虽然对朝局不太了解,但耳听得来自四面八方的病人偶尔的闲谈,似乎除了京城附近还是一片太平盛世,外面的世道已是越发地乱了。
    元王府如今被夺了私军,也只剩下一个花团锦簇的空架子,元老王爷又已经明晃晃与方相站在一起,共同扶持正宫所出的小太子。
    如果小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那还好说,若是败了,方家连同元王府又岂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能想到,谢景修一定早已想到,只是不知他准备如何处理?
    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萧御觉得他就不用操这个闲心了。
    凤云飞最近也厚着脸皮往广安堂里跑了两趟,不敢说是来看大儿子的,只好每次都打点起丰厚的礼物,一车车地送到凤照棋手上。
    凤照棋终究在他膝下长到了十几年,虽然气他是非不分地护着卢氏,看自己父亲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讨好,心里又觉得酸涩苦闷不是滋味。
    “你三妹妹一直挂念着你。”凤云飞又送来一车笔墨纸砚新季的衣裳古玩摆设等给凤照棋用,没别的话说只好没话找话,“棋儿,照琳是个好孩子,你如果得了空,也抽时间回去看看她。她现在……总是以泪洗面,小小年纪就如此,实在不是养生之道。”
    坐在一旁当摆设的萧御都忍不住笑了。真不知道凤云飞是故意的还是真不会说话,反正都厚着脸皮来了,起码说几句他想儿子了也行啊,一来就是吩咐照棋去看卢氏的女儿,这不是往照棋的伤口上撒盐么。
    果然凤照棋脸色一沉,起身道:“我每天帮哥哥做些有用的事,也是很忙的。你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凤云飞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凤照棋已经出去了,那个大儿子虽然没走,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凤云飞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个长子早已把什么都看透,他根本端不起父亲的架子,最后只得有些狼狈地离开了广安堂。
    凤照棋见他走了,眼红红地出现在萧御身边。
    “好了,你也别太纠结了。”萧御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好歹他也算养育了你一场,现在又幡然醒悟,你既然对他还有感情,又何必勉强自己做出一副冷脸。”
    “我要是原谅了他,我都觉得对不起母亲和哥哥。”凤照棋吸了吸鼻子,“哥……我想回去看看三妹妹,她,她跟那个女人不一样……”
    “想去就去吧,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我有那么不通情理么,再说她的确是救了你的性命。”萧御笑道。
    凤照棋只觉心里有愧,卢氏和凤云飞兄妹让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吃了多少苦,他居然还对那个凤府有所牵挂。
    “哥,你别生我的气。”凤照棋张着红通通的双眼可怜兮兮地道,“我早就决定了,从此以后哥哥在我心里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他们谁再来伤害哥哥,我绝不心慈手软。”
    萧御听着心里熨帖,却又哭笑不得:“赶紧滚吧,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凤照棋挨了他一拳,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远了。
    凤云飞没有乘车,凤照棋很快就赶上了他。凤照棋不想跟他一路走,便想着抄个小道避开他,却见前方的凤云飞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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