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她其实伤得并不重,但冷不丁被反噬的滋味也并不好受,恶魔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翻滚着,叫嚣着,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它们再次压制。
    当她离开卧室,毫不意外地,老教皇抽空召见了她。
    “很遗憾,他并没有什么话留给你。”安斯艾尔对她说。
    “嗯。我知道。”莎莉坐在圆桌边,光可鉴人的桌面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庞,“我都听到了。”虽然很模糊,但她都还记得。
    “你想要去寻找他吗?”坐在圆桌的最尽头的安斯艾尔问。他知道,莎莉一向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姑娘,她继承了她们家族那军人般的意志。
    莎莉反问他:“您会告诉我他的去向吗?”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就算知道,或许……我还是不会告诉你。”安斯艾尔轻声说,“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他无法面对你,他不想让你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他会很难堪。”
    莎莉安静地听着,听着这位慈祥的长者说着她理智上都明白的道理。
    “你或许并不明白,曾经的他在你面前一度感到很自卑,帝都身价最高最有名的贵族小姐,以及一个光明教廷从前线带回来的底层战争孤儿,无论怎么妄想也走不到一起,他的自卑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再让你看到他难堪的一面,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因为失去了圣光的安抚,他很痛苦,每天每夜都将会很痛苦,他会忍不住做出伤害你的事,过后也会憎恨自己。你的出现带给他的只会是加倍的难熬,莎莉。”
    “所以呢?”莎莉突然开口了,她反问安斯艾尔,也像是在扪心自问,“所以我应该安静地等待他受难回来吗?当他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刻,我应该无动于衷地继续我的生活,当他最思念我的时候,我却在和别的绅士开着浪漫暧昧的玩笑,当他恨不得自己去死的时候……作为恋人的我又该在哪儿?”
    “我应该坐视不理吗?教皇阁下?”莎莉盯着安斯艾尔,认真地盯着他,反问,“我应该等他自己恢复所有的荣耀,然后带着一个跟他同甘共苦的好女孩回来吗?那么他抱歉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又有什么理由能留下他呢?您能给我答案吗?”
    安斯艾尔最终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莎莉站起来朝他微微欠了欠身,然后脚步坚定地离开了教皇厅。
    她的脚步没有任何停留,当天就离开了这座繁荣的南方首都。
    两个月后。北方前线。
    一片茂密的森林中,一只足有两米高的小型暴龙从丛林里挤了出来,像个偷窃的小偷一般偷偷摸摸地走到一棵树下。
    茂密的参天大树下,一个穿着暗紫色法师长袍的女人睁开了眼,带着笑意的目光望向那只小暴龙:“回来了?”
    “嘶嘶~”小暴龙将嘴里叼着的空钱袋甩到地上,然后扬了扬首又嘶了几声,似乎很委屈的样子。
    也是……作为一只罕见的战斗型坐骑,竟然被主人委任以小偷一般的职责,怎么想都让龙不甘心。
    “乖了乖了,晚点烤肉奖励你啊。”黑暗女法师——莎莉摸了摸莫特丑丑的脑袋,后者趴在地上一副任调戏的姿态。莎莉收起了钱袋,并在随身携带的名册上画了几笔。
    离开南方帝都后,她从一开始心急如焚的寻找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明明她曾经在他的身上留过恶魔标识,明明她能感觉到大致的方向,但她却……始终没有再见到希明,他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莎莉失落地抚摸着莫特的脑袋,担忧的目光遥望着远方,渐渐有些失了神。
    这两个月除了寻找之外,她也并没有将时间浪费掉,她在路过屏障山林时顺便深入了最深处,取出了那些死人骨头献给她的大量财宝,并从边境军登记官那里找到了那阵亡的一万名士兵的名册,每追踪希明到一处,就顺便找找那儿有没有她欠下的债。
    唯一让她感到庆幸又心酸的是,虽然大多数时候会被泼水,但那些战魂的家属们都会默认收下她唯一能给予的补偿。边境的生活实在太贫苦了,那些补偿能够让他们的后代得到最好的生活和教育,没有人会拒绝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一些。
    偶尔也会有硬气一些的,每当这个时候,莫特总能派上用场——总不会还有人把自己“储存时多出来的钱”往外扔吧?
    而每次做完这些,她总会想起希明,想起他曾经劝她放弃仇恨的那些说辞,想起那时的他在阳光里认真说教的脸庞,想起其实他温和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她却在回忆时才发觉。
    虽然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但其实当她直面这些被她的复仇波及到的无辜家属时,她才终于明白了希明的用意。
    不知道当他被家属们赶出来时,心里又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呢?莎莉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希明,就在她日常所做的一切里,点点滴滴地想到他,他们似乎没有多炽热多惊天动地的恋爱,但他却像温水,渗透了她的一切。
    可是现在的他又在何方呢?是否也如她想念着他一样,也正在思念着她?
    ☆、第79章 法力游龙
    喧闹的酒馆,地精乐队拍打着鼓点演奏起乐器,欢快而堕落的曲调在昏暗的空气中飘荡,各个种族男女调笑的声音到处都是,偶尔黑暗的角落还会隐约传来暧昧的声音。
    一片闹哄哄的环境里,唯独一个孤独的人影坐在吧台边,喝着沉闷的酒。他既没有去看身边笑得妩媚的精灵女孩,也没有欣赏演奏台上跳着奔放淫靡舞蹈的酒吧舞者,只是一杯接一杯地自顾自喝着,就好像自己是一只酒桶,听不到也看不到似的。
    “……真稀奇,那家伙身边怎么会有女人?”
    不远处传来几个巨魔的低声议论,显然认识那个喝闷酒的男人。
    “是新来的酒侍吧?那家伙长得挺有欺骗性的。”
    “啧~一天也说不到一句话的家伙,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扑过去?”
    ……
    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中低语着,而那边的女精灵酒侍也开始向那个沉闷的男人搭话了。
    “帅哥,一个人吗?”
    “落日城的夜空很美,要一起去看星星吗?”
    ……
    漂亮的女精灵一连搭了几句话,可对方却连一个侧眼也没有给她。女精灵有些恼怒,为这个人的极度失礼,毕竟从来都是男人群里焦点的她很少会遇到这种情况。
    就在这时,眼前这个英俊却沉闷的男人侧过眼,瞟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像是屋外的寒风一样凛冽,刮得人心里冷飕飕的,这令他那张看起来过于俊美的脸庞多了些男子气概,少了些女气,女精灵敢保证,这张脸长在别人身上多少都会有些“小白脸”,可在他身上却只有一种另类的英气,令女人心动极了。
    这在人类男人中也是很少见的。光是这一眼,她心中的恼怒一瞬间就消散了,更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满意。找男朋友嘛,果然还是要找英俊的,吵架时看着对方帅气的脸都能气消点,长得丑的只会越看越生气。
    女精灵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却忽然伸手捏住了她尖瘦的下巴,粗糙温热的手指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物。
    她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去看对方,只见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正痴痴地望着她……的唇?
    女精灵一向知道自己的唇形很漂亮,色泽也是天生的鲜红,不少交往过的男友都称赞过它的妩媚迷人,难道眼前这个英俊的人类男人……也喜欢这类型的吗?
    男人不说话,他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她,脸庞缓缓地朝她的唇接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刚阳的气息和烈酒的芬芳,近到只要再往前,他们就会拥有第一个吻。
    女精灵的心脏忽然“砰”地动了一下,男人这种沉默而强势的举止无疑令她感到沉醉,她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在他宽厚结实的肩上……
    “不,你不是她……”她听到对方轻声的低语,随后莫名其妙的,她又被推开了!女精灵感到很迷茫,再看那个银发的人类男人,却已经转回了头,更凶猛地给自己灌着酒,好像要把自己喝死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黑酒馆似的。
    “神经病!”质问得不到回应的女精灵愤怒地咒骂着,转身走了。
    酒吧里的壁炉燃烧着驱寒的火焰,但希明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环绕着他的只有冰冷,彻骨冰冷……
    果然,像他这样看到相似的女人就会情不自禁的男人……像他这种肮脏的家伙,是配不上她的吧?刚刚哪怕只有一瞬间,他是想着干脆亲吻下去的,他是想着哪怕是替代品也总好过没有的。
    他太孤寂了,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痛苦地挨到天亮的寂寞滋味,真的太难受了,多少次他牵着战马发疯似地想要回去,想要去找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让他看她一眼也好。
    但希明终于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见到莎莉,他绝不会甘心只看一眼这么简单——只是相似就差点无法控制,何况是见到她本人呢?
    绝不能回去,绝不能见她。他没有再冲动,却更消沉了。
    临近午夜时分,希明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了,他支付了酒钱,脚步踉跄地从简陋却热闹依旧的酒吧走了出来。风雪交加的寒冬里,黑漆漆的小巷子没有一丝月光,脏兮兮的破旧靴子踩在积雪上,留下两行沉重的脚印。
    他熟门熟路地摸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他在落日城的临时住所,他完成任务后一直没有离开,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所以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住了下来。
    临时的住所很简陋,只是一间随便搭建的小木屋,带着一圈破烂的木头圈起来的院子,甚至挡不住落日城凶猛的狂风暴雪。但这对于一无所有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住所,原主人见他实在落魄,连被子之类的基本物件都没带走,全都留给了他。
    希明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屋子,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简陋桌子边趴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壁炉里燃着火,将她清秀的脸庞映照得温暖。
    破烂的木门被推开,屋外呼啸的大雪呼呼地灌进来,睡得正香的女孩微微颤抖着,被冻醒了,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您回来了?今天比往常要早呢!”女孩惊喜地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挥开了手臂,女孩尴尬地站在原地,心里也觉得有些委屈。但很显然,这样的事她经历得多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希明却一点也不理会,就跟屋子里没这个人似的,倒在又乱又破的床上睡了起来。
    女孩殷勤地拧干了毛巾,为他擦干净了脸和手,再为他脱去靴子,盖上了被子。做完这琐碎的事后,她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熟睡的脸庞,可爱的圆眼睛里充满了爱慕……
    米兰回到家时,已经是次日早晨,邻居家的婶婶见她从那个罕有人迹的方向走过来,脸上便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早安啊,小米兰,又去照顾加尔德先生了吗?”
    米兰脸庞微红地“嗯”了一声。自从加尔德无意间救过她一次,她因为感恩所以经常为他收拾房间、照顾喝醉酒的他,已经是附近的人都知道的事了。
    ‘加尔德’这个名字,还是他们从上门前来找事的恶棍嘴里听说的,住在那边的那位先生实在很孤僻,从来也不跟他们来往,更不要说交谈,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要不就是身上满是血迹,据说是靠打血腥竞技场为生的角斗士。
    真是可惜了,长得多好看多强壮的一年轻人,竟然从事那种危险的工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不过要是娶上一个好妻子,说不定能在妻子的劝说下换一个相对安全的职业,如果他就这样在这边安定下来,以后那些无所事事的恶棍可就不敢到这边来了。
    很显然在大婶眼里,米兰就是这样一个适合的妻子人选,勤劳,温柔,踏实,再适合也没有了。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大婶开着玩笑,将害羞的女孩又调侃了一番,女孩反驳着,觉得很尴尬,但被旁人这样和喜欢的人放在一起,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甜意。
    “对了,加尔德先生以前是哪里人、干什么的呀?”大婶又聊起了闲话,“今天还有个高贵又漂亮的女士似乎在找他,看那位女士的穿着,似乎是一名博学的法师阁下……”
    米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您有没有告诉她?”在她的印象里,所有来找加尔德的人都是来寻仇挑事的,虽然对方是女性,但可是个法师啊!在吟游诗人的探险故事里,女法师也是不得了的人物呢。
    大婶摇了摇头:“她问了很多人,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说。”
    米兰急了,立刻提起裙子往回跑。她得先去告诉加尔德先生,不能让他不知不觉就掉进危险里!
    然而,米兰并没有找到希明,破旧的小屋子里空无一人,他经常随身带着的长剑也不见了,似乎是出门了。
    米兰更着急了,朝着他经常去的酒吧和竞技场奔去……
    希明醒来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酒吧,他在酒吧外摸了摸空荡荡的钱袋,转身去了一个相对陌生的竞技场。他并没有去平常常去的竞技场,那儿的人对他的实力太熟悉了,没有任何悬念,他在那儿赚不到什么佣金。
    幸好他在这边才两个月,落日城的竞技场比较多,他的名字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希明像往常那样飞快地结束了几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拿了大量的佣金后,他再次漫无目的地走向了最近的一家酒吧,几乎毫无防备的他并没有注意到,一只将近透明的法力游龙悄悄地从他的身边游走了……
    ☆、第80章 逃走
    这个酒吧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气氛同样热闹,烈酒同样香醇,希明心中的孤独稍稍减了一些。相比前段时间无法听到一丁点噪音,现在的他,更多时候更喜欢喧哗的环境,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但他仍然无法融入人群,他的心被满满的黑暗占据,已经无法容纳别的东西了。
    新的酒吧里认识他的人几乎没有,很快他的身边又多了许多搭讪的女人,这让他禁不住自嘲。
    他其实长得挺好的吧?大概一眼看过去,人们还会觉得‘这家伙可真不好惹’,当初他这幅样子,在王城,在中心圣殿,在那些优雅的贵族小姐和女牧师身边,可远远算不上受欢迎。
    文明度高的地方都喜欢绅士,像阿尔法那样的。可像他这样的,大概也只能吸引边境这边的女人了吧?莎莉……又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他呢?
    ‘你不是他’
    ‘希明·加尔德是永不会堕落的圣光之子……你不是他!’
    不,这就是我。一个配不上你的我。自卑的情绪渐渐在他的心中蔓延,就像一杯杯灌进他身体里的烈酒,将他的意识模糊,将他的胃都填满。
    简陋的舞台上,由兽人、堕落精灵和地精组成的乐队演奏着一曲悲伤的歌谣,希明很少会在这种醉生梦死的地方,听到这样的歌曲,他迷蒙的目光投向了舞台,堕落的黑暗精灵哀伤地歌唱着,思念着回不去的精灵之乡。
    “……
    号角声在远方又吹响
    何时回故乡
    又怎么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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