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的皇祖母看的最彻底、最明白,但她毕竟是一个妇人,还要依靠各方势力才能成事,到了后来,什么都控制不了,更何况,她已经死了……
    知道的越多,越是迷茫,但迷茫不同于无知,若要刘凌选择,他情愿要这种各方信息汇聚后因为不辨真伪而产生的迷茫,也不要一筹莫展坐井观天的无知。
    他需要士林。
    他需要后戚。
    他需要权贵。
    他需要寒门。
    他想让这个圈重新回复运转,助他一臂之力!
    看着神色渐渐坚定起来的刘凌,陆凡开怀一笑。
    今日的一番对话,他日说不得会成为史官笔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投卷”,已然投对了。
    ☆、第50章 危机?转机?
    “什么?说我的字有柔弱寡断之气?!”薛太妃横眉怒眼,不可思议地拍案而起。“哪里来的狂徒在胡言乱语?!我叔叔是行书大家,我从小跟他习字,自认一点妇人习气都没有,又怎么会影响到你!”
    刘凌原本只是想告诉薛太妃薛门还有人这个好消息的,哪知道心性高傲的薛太妃一听到别人批评他的字就跳起来了,恨不得冲出去理论一番。
    见薛太妃这样,刘凌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不敢说出什么话来。
    “别听他那一套!宫中肯定有不少人认识他的字,却不认识我的,你随我习字,半点破绽都不会露出!”薛太妃冷着脸和他杠上了。“知道吗?”
    “可是他说我手上没劲儿,要悬腕在墙上……”
    “你现在才多大?即使是习字,也要徐徐图之,他不告诉你这么做,这几年我也是要你这么练的!”
    薛太妃越想越气。
    “还有,什么叫‘妇人困于闺阁之中,见识毕竟有限’?困妇人于闺阁之中的难道不是男人吗?!若不是世人为女人订立了一大堆规矩,我就不信天下的女子会不如丈夫!”
    刘凌呐呐地准备开口,却看见张太妃悄悄给了他个眼色,将手拢在袖子里摆了摆手,顿时不敢再言。
    “其实就从那人的一番话里,听得出是个有见识的。”坐在明义殿的殿中,满脸憔悴的赵太妃突然开口。
    “有些东西,我们教不了刘凌,刘凌需要的也不是我们。”
    赵太妃说的明白透彻,让薛太妃的脸不由得黯了黯。
    她心中也明白,刘凌终究不是属于冷宫的。她们一直悉心培养他,就是希望他能被外面的人发现不凡之处。如今他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们该做的,应该是把未来可能出现的道路呈现在他的眼前,而不是干涉他去做什么。
    但她们毕竟是看着他从那么小一点点长到九岁的,一想到他接触到外面可能再也不会回头,心中难免寂寞又不安。尤其当越来也越多的英才出现在他身边时,她们的作用也就越发显得可有可无……
    “罢罢罢,你先跟着他学吧。他既然自比为‘士’,必然会将恢复‘士族’的荣光和气节为己任,否则当初让他教导两位皇子发蒙,恐怕他早就攀附上去了,不需要等到今天。”
    薛太妃心中虽隐隐作痛,却依然为了刘凌以后的路能越走越顺畅而高兴。
    “但你要记得一点,他走的是‘士’之道,你走的却是‘君’之道,你可以尊敬他、爱戴他,却要有为君之人该有的气度,否则就算你跟他学了再多东西,那也只会让他看不起你,将你当成他实现人生抱负的棋子。”
    赵太妃突然插了一句话来。
    “这样的寒门之士,我看的太多了。许多人也许最早是怀着‘拱治世明君’、‘兴士林文风’而努力前进,可当他得到的越来越多时,反倒忘了最初要的是什么,走上了弄权的路子。你虽只有九岁,但他既然将你当做‘奇货可居’,你自己便也不能让他看轻。”
    刘凌知道赵太妃说的话很多都是蕴含着智慧和经验的,连忙郑重的表示自己记下了。
    “萧太妃那里怎么样了?”
    刘凌顿了顿,有些担心地开口问起赵太妃:“病……好些了吗?”
    “暂时没什么大碍了,否则我也不会有闲情和你们坐一起讨论外面来的野文生。”赵太妃把玩着腕间的佛珠:“这几天过了,你可以继续去萧太妃那里,这几年是你修复经脉最关键的时候,不可以再拖了。”
    “是。”
    听到萧太妃没事了,刘凌由衷地升起一抹微笑。
    ***
    国子监,广文馆内。
    一身青衣的陆凡将几枚细如手指的松烟墨放在案上,看着面前士子们露出茫然的表情,他笑着举手示意,让他们看一看这些松烟墨是何物。
    在座的诸人,有不得志的博士,也有进学的国子监太学生,无论是哪一个,都绝非滥竽充数的庸才,有人见陆凡这么神采昂扬,忍不住捻起这些松烟墨来,细细打量,这一打量,顿时看出不对来!
    “此墨取元山之古松,代群之鹿胶,十年以上方强硬如石。元山上的古松色泽肥腻,性质沉重,品惟上上,只是早就被那些道人和宫造采办伐尽,你哪里得来的这些松烟墨?”
    说话的是擅长绘画的国子监博士王韬,他一直想要一枚极品的松烟墨而求之不得呃,如今见到一出现就是好几枚,怎能不见猎心喜?!
    陆凡见抛砖引玉已成,笑着卖起了关子。
    “你猜?”
    王韬在墨上细细摩挲,找到了宫造的印记,脸色立刻大变:“是内造之物?你怎么弄出来的!”
    另一边已经有猜到的士人恍然大悟。
    “听说宫中皇子要读书,又有人把你举荐了上去,是不是哪位皇子赐下的?!你不是说跟了宫中的皇子迟早是要倒霉的,一直装疯卖傻吗?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士子们议论纷纷。
    “二皇子还在道观中,难道是如今住在东宫里的大皇子?”
    “大皇子的话,应该是祭酒或宫中博士大儒执教,哪里会让陆凡这个过气的先生又去献丑!”
    “朱谦你这个狭促性子能不能改一改,谁是过气先生!”
    陆凡哭笑不得。
    “这不是教不得,不敢教吗?”
    “你也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看你乐的那样子!”
    朱谦显然也不是正经的性格。
    “你再不直说,王韬都不敢找你讨一枚墨回去!”
    “是冷宫中的三皇子。”
    陆凡轻轻叹息。
    “三皇子?不是说刚刚去了吗?”
    “咦,难道是冷宫里那个从未出来过的……”
    有些是真正的寒士,根本接触不到宫中的事情,自然连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分不清;有些虽家道中落,但也能听到一些秘闻;
    他们听到似乎是一位比之前两位皇子境地还要惨淡的皇子,不由得纷纷为陆凡担心起来。
    “你是……想要辅佐这位?想好了吗?会不会更危险?”
    “听说这位在宫中颇受冷遇,袁贵妃也数次加害,你……”
    “我便是走袁贵妃的路子去教的这位皇子,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陆凡盘膝而坐,收起通身的痞气,正经地向着“同道”们说起事情的原委:“也是因为我的名声太过狼藉,那袁贵妃才会想办法找我这样的人‘误人子弟’。她听说三个皇子要重新入东宫读书,一下子慌了手脚,我恶名在前,大皇子二皇子都不会用我,三皇子正好是个被冷落之人,我就顺理成章去了含冰殿。”
    “真是……她日后肯定恨的要死。”
    朱谦幸灾乐祸了起来。
    “这不是平白送了一只狐狸去教出另一只小狐狸吗?”
    “你这猢狲!”
    陆凡笑着调侃体毛较多的朱谦,继续开口道:“大皇子代表旧勋贵、外放官员们的势力;二皇子代表权贵后戚们的势力,这两派迟早都要争起来。在我看来,两方势均力敌,只会两败俱伤,任由皇帝得利,我自然是要明哲保身,远离这两位皇子。”
    “更何况他们再怎么受到打压,毕竟外界援手如云,年长的大皇子不说,方孝庭这几年延请名师,甚至还请出了几位族老,对外说是要教导家中弟子,实际上,嘿嘿,但凡明白点的,都知道这老狐狸是怕二皇子在道观里真荒废了,偷偷想法子给二皇子寻找教导之人呢……”
    陆凡摸了摸胡茬,摇头笑着:“我这人不爱锦上添花,就愿雪中送炭。四皇子已死,三皇子苦无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我这样的,当然是最好的人选。最主要的是,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你能不老卖关子吗?”
    陆凡肃起脸来,一字一句道:“我发现有薛门出身的人已经教导过三皇子了。”
    一干士子大多是昔年薛门出身,有的曾是穷苦家庭出身,孩童时因聪慧被收归薛家门下书院读书;有的是国子监里得到过薛家出身的大儒们悉心教导,树立了人生目标的有识之士;还有些甚至就是和薛家有过联姻的士林家门出身……
    说起薛家,这些士子纷纷神情激动,有几个甚至惊呼:“宫中居然还有得救的薛家人?是谁!我们一定要见见!”
    “这恐怕就见不到了。”陆凡有些为难地摸了摸鼻子,“在宫中隐藏这么多年而不现身,不是不能,就是不敢,我们又何苦让人陷入危险。左右我们还能知道师门有后,三皇子也不是真的痴傻呆愣,就足够了。”
    他站起身,向着四方的士子们拜了拜,一躬到底:“还请诸位同道助我一臂之力,仅凭我一人之力,想要让三皇子一飞冲天,实在是势单力薄!”
    “我毕生目标,是为师父平反,正薛家忠烈之名,这个船,我上了!”
    朱谦收起脸上玩笑一般的神色,恭敬地与陆凡回礼。
    “若有差遣,但凭吩咐。”
    “我们一向以你为首,你既然认为三皇子可以辅佐,那他必定有过人之处,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王韬笑着回了一礼,接着狮子大开口:“就是那松烟墨,能否给我一枚?”
    “哈哈,你以为我带这些松烟墨回来做什么的?内府之人竟然开了松烟墨的单子,说是给三皇子练字所用,这松烟墨浓黑无光,宜画人物须眉、翎毛和蝶翅,哪里是用来练字的?真要拿来练字,岂不是暴殄天物?”
    陆凡笑着道出内中玄机:“我一看那单子,就知道是内府之人想要克扣这些古松制成的松烟墨,于是软硬皆施,让他们乖乖送了松烟墨,而不是用油墨替之。那三皇子好似也没有用过什么好东西,我向他讨要,他也就这么让我给拿了。幸好我带了出来,否则倒是糟蹋了好东西。”
    “如此说来……”
    王韬听出话中意思,兴奋的抓耳挠腮。
    “他拜师于我,我却不愿他只学我一人的本事,既然有这么多师父,束脩自然不能少,这些松烟墨,便是我带出来‘借花献佛’的。”
    陆凡捻起一枚,递给王韬。
    “比起诸位日后要冒的风险,这区区松烟墨,又算的了什么!”
    “好你个陆凡,又慷他人之慨!”
    朱谦笑骂。
    “哈哈哈,我孑然一身,穷困潦倒,不慷他人之慨,难道我自己那几张破草席,你们想要吗?”
    陆凡大笑。
    “你若不资助那么多寒门学子,也不必将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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