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贵妃死了,对皇帝来说,麻烦更大,所以不可能是他下的手。”
    “会不会真的就是场意外?”
    张太妃突然插了一句。
    一时间,满屋子里的人都纷纷露出“你是笨蛋吗”的表情,引的张太妃有些羞恼地皱了皱鼻子。
    “我虽不太了解方孝庭这个人,但从方淑妃身上看得出,他是个非常能忍的人,这么激进的举动,也不太像是一个老奸巨猾之人的做法,倒像是个等着马上见到结果、也不管朝中后宫局势如何的毛头小子。”
    薛太妃摇摇头,“不管怎么样,这下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要倒霉。”
    刘凌微微错愕。
    “你父皇是将计就计,想趁着这机会扳倒方孝庭了。
    ”萧逸慢条斯理的开口:“他应该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一直按而不发。大皇子如今已经被你父皇放弃,二皇子年纪也大了,大皇子一倒,就逼着你父皇必须下手剪除方党。否则方党势力越来越大,恐怕也由不得你父皇要选哪位儿子为太子。”
    “就算你大哥或你坐上那个位置,方党一派为了日后的权势,也是要反的。”
    刘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父亲是个很自我中心的人。”张太妃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你大哥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历经两次大变,又没有什么外力可助,自然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称赞和肯定,这样他才觉得安全。如果我是你父皇,要培养这个孩子,总该多多夸他,让他得到鼓励,经常和他多谈谈,他才能上进。如今这么对待他,也不愿对他解释,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正是如此……”
    刘凌将早上摸到的脉相说了一下。
    太妃们面面相觑:“不过是一个孩子,竟然郁结到这种地步?”
    窦太嫔叹了口气:“正因为是孩子,想的左了也没人注意。真是造孽,这宫中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把好人都折磨坏了。”
    “相比较之下,先帝好歹还没祸害过自己的儿子。”
    赵太妃凉凉的说。
    “刘未根本就是按照自己性子来。”
    她们本质上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又经历过残酷的宫斗,格外珍尊重生命,所以才会有此感慨。
    刘凌坐在她们之间,听着她们感慨着大皇子的命运,由衷的感激上苍的安排。
    如果他不是得了这些太妃们的帮助,在冷宫里被忽视而长大的他,也许并不会比大哥好到哪里去。
    也许他会敏感、愤怒、偏激,充满对人世间的怨恨;也许犹如自己伪装的那般,懦弱、胆小、无能,只能唯唯诺诺地缩在角落里。
    正因为这些太妃们都是心性坚毅又豁达乐观之人,他才能维持着对人生的希望而走下去。
    “刘凌,接下来一定有一场大的变故,这样说虽然很薄情,但你要记住我的话……”
    萧逸的语气无比的慎重。
    “幕后之人还不清楚身份,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不要相信!”
    刘凌呆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皇帝要对方家动手,方家唯一能一搏的机会,就是在皇帝完全将他们连根拔起之前制造出更大的动乱,足以让社稷动摇的动乱!”
    赵太妃的脸上也是一片肃杀之色。
    “在这种情况下,方家也好,皇帝也好,都几乎要把自己全部的力量用在这一场角逐之中,谁输了,谁就万劫不复。你父皇是个自负又不愿意相信别人的人,更不要提在这场争斗之中保护好你们,即使他能胜,也是惨胜……”
    赵太妃是他的权谋课老师,无数的历史典籍就是她最好的课本,在这一点上,连薛太妃都承认自己不如赵太妃多矣。
    她说的这么慎重,让原本就紧张的刘凌更加紧张了起来。
    “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不仅仅是指公侯之家,对于国家上也是一样。一个国家能经历五朝,原本简单的政局也会变得复杂,各方势力经营五代以上,有时候就会连成庞大的阀门,威胁到皇权的地位。所以处在这个时期的君主,不是亡国之君,就是变革之君,而你父皇,正是五世之君。”
    赵太妃沉声说道:“你父皇是希望做变革之君的,可但凡变革,没有哪一次不是伴随着血流成河。如果你父皇半途而废,留给下任皇帝的就会是一个烂摊子。但即使他变革成功,若不能维持变法超过十年,成为朝中的惯例,否则也就是失败。”
    “我父皇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刘凌明白赵太妃是什么意思,“所以……”
    “他恐怕也是这么想的,才在现在动手。等他稳固了朝政,下一任的继承人也已经成年,可以平稳的进行交接。即使现任的皇子里都不气候,他毕竟年轻,后戚和吏治的问题一旦被解决,你父皇所在的后宫里子嗣们大概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毕竟袁贵妃已经不在了,他可以从‘专宠’的名声中走出来……”
    “刘凌,你要抓住这次机会!能不能成为东宫的主人,就看这一次机会了!”
    赵太妃几乎是厉喝着:
    “不要软弱,不要犹豫,我们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和自由都系在你的身上!”
    昏暗的灯光下,只能听见油灯燃烧时灯芯炸裂发出的“哔波”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双眼闪着异彩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刘凌。
    被这么多敬爱的长辈以这种目光看着,使得刘凌不得不想起自己刚刚拒绝父皇的事情。
    很多事情,原本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做到,可他就是死脑筋,情愿自己一口一口去啃。
    “我……我做错了件事,大概在父皇眼里,已经和废人差不多了。”
    刘凌嗫喏着出声,满脸苦涩。
    “什么?”
    “咦?”
    “你不是刚刚凭脸在你父皇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吗?”
    “天啊,这下陆博士要气死!”
    一群太妃纷纷叫了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
    薛太妃寒着脸问出声:“难道袁贵妃遇刺之事你又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不是。”
    刘凌低下头,反常地不发一言。
    “但是我不能说。”
    “你这孩子,真是……”
    薛太妃柳眉倒竖,恨声道:“你居然也开始对我们不说实话了!”
    “好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秘密是正常的。”萧逸站出身,将刘凌护在身后,“你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心性,他会做出的事情,绝不会是什么坏事。为了心中正确的事情而得到了不好的结果,我们应该安慰和鼓励他才是,怎么能反倒训斥他呢?”
    “萧将军……”
    刘凌心中滚热一片,刚刚升起的委屈也顿时凝噎成喉头的一声轻唤。
    “世人还常说慈母多拜儿,你看看你,到底谁在败孩子!”
    薛太妃一拂袍,像是所有看到孩子大了开始疏远自己的长辈一样,又感伤又生气地叹气。
    “你知不知道你肩负着多少人的希望,走错一步又会遇到什么?如意的悲剧还不够让你警醒嘛!”
    刘凌咬着唇,依旧一言不发。
    好好的气氛,终于因刘凌一句谜语般的话,变得不欢而散。
    薛太妃对刘凌抱有的期望最大,也是她用尽了办法将冷宫里的人联合在一起,共同养育这个孩子的,此时受到的打击最大,几乎是满脸失望之色地离开了飞霜殿。
    她一走,其他妃子们看了看天色,发现萧太妃就要出来了,也就纷纷离开。
    看得出她们都很敬佩萧将军,但是对萧太妃却感情平平,甚至称不上热络,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态度。
    唯有赵太妃和萧逸还陪在刘凌的身边。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既然还能好生生的来这里,情况应该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们,咳咳,你们刘家的祖宗们,脑子都和平常人有些不太一样……”
    赵太妃面无表情地说着刘氏皇族的怪癖。
    萧逸则是看了看殿中的漏刻,言简意赅地说道:“你现在这个情况,实在危险的很。如果宫中真有什么大变,不必再来冷宫,想法子去找看守延英殿的侍卫统领何新,他是《九歌》中的云中君,掌管着延英殿内的藏身之处。你只要唤他‘丰隆’,他就知道你是何人。”
    “咦?”
    刘凌惊诧地看向萧逸。
    延英殿是祭祀刘氏皇族,安放历朝历代皇帝画像的地方,先帝宫变之时,有人一把火烧了延英殿,这延英殿是后来修缮的。
    可萧逸却说延英殿里有《九歌》的人?
    “云中君乃是云神,掌行云布雨,遮蔽天日。丰隆是先帝的云中君,延英殿地下有一巨大的宫室,原本是为了在紧急关头藏匿重要之人的,可惜先帝时期《九歌》分裂,山鬼、东君和河伯都不服先帝的德行,宫变之时趁机一把火烧了延英殿,逃出宫去,也毁了他安身立命之所。”
    萧逸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历朝东皇太一才能知道的秘密。
    “后来延英殿重建,地下宫室没有被发现,丰隆花了十年的功夫才清理出入口。他名义上是吕太后的心腹,其实一直忠心于先帝,你找到他,他能保护你安全无虞……”
    刘凌默默记下了萧逸说过的话。
    “你且回去吧。”
    萧逸突然甩了甩头,赶走困意。
    “莫让我妹妹担心……”
    “是。”
    刘凌感激地行了一礼。
    “多谢萧将军将秘密告之与我。”
    刘凌说话间,萧逸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强打着精神往偏殿而去。赵太妃看了看刘凌,又看了看萧逸,最后还是选择了追随萧逸而去。
    刘凌摇了摇头,心中纷乱的思绪已然理清,如今暮色将沉,他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踏出了飞霜殿。
    此时他已经快要走出飞霜殿的前门,即将离开之际,不知为何心神一动,突然扭过身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小子前几天遇见了一位少司命,自称名为素华,诸位大司命可认识?”
    飞霜殿里许多大司命都喜欢爬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更诡异的是飞霜殿外还真种了许多树,郁郁葱葱,在整个静安宫中除了薛太妃住的地方,就属这里树最多了。
    随着刘凌一声问话,飞霜殿的院内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因为太过震惊差点滑倒树下而不得抓住树干一般的扒抓声,刘凌甚至还听到了一声喘气声。
    刘凌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只能摇摇头,自顾自离开了。
    他沿着冷宫中的小道没走多久,却在路旁遇见了一个意外之人。
    裹着斗篷,提着灯笼,在夜风中等候的,是很少主动找刘凌的王太宝林。
    刘凌吃了一惊,赶紧快步上前,诧异道:‘这么晚了,您不回殿中,在这里吹风做什么?如有差遣,派人来唤我一声,我肯定去了……”
    “我这人性子急,今天的事等不到明天,所以才特地在这里等你……”
    王姬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一件衣服塞在刘凌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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