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我的!”
    那少年撇了撇嘴,举着自己的碗,跳了出去。
    “这位慈眉善目的大婶,小的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小的还有两个弟弟在那边饿着肚子,大婶大富大贵行行好,可怜可怜小的……”
    “大爷这长相一看就是大慈大悲的神仙托世,一定见不得小的这样的苦人受苦,施舍小的几个……”
    “大娘……”
    “妹子……”
    庄扬波和刘祁叹为观止的看着他几乎是换了副表情出去说着讨饭话,那讨饭话简直是一套一套的。
    那少年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唱着歌,在这人来人往的道上来回走了一圈,不停地伸出碗。
    “种豆子,种麦子,春夏秋冬四季忙。牛出力,来吃草,做官的吃米我吃糠。铺着地,盖着天,花子要饭走地宽。财主你不给,咱也不能怨,身上无衣怨天寒……”
    少年的声音有一种隐隐的悲愤。
    “皇帝爷,来行善,半饥半饱度荒年。这边赈,那边截,眼下有几个不搂钱。去年淹,今年旱,树根草皮全吃完。菩萨你不给,咱也不能怨,腹中空空怨无钱……”
    等听到这里,刘祁终于有了点兴趣。
    “庄扬波,你听到没有,他好像在讥讽朝事。”刘祁拐了拐身边的庄扬波,“他说这边赈,那边截,眼下有几个不搂钱……”
    庄扬波又饿又困,昏昏欲睡,闻言点了点头。
    “嗯,他在骂贪官。”
    “不知是谁教他的。”刘祁叹了口气,“倒也有点意思。”
    他在嗟叹间,那少年已经在外面转了一圈,碰了个半满的碗回来,还得了几个好心人塞给他的炊饼。
    他一走回来,立刻得意洋洋的把炊饼给了庄扬波一个,笑着说:“看到了没,讨饭要这么讨!你一张仇大苦深脸,谁敢给你?”
    庄扬波见这少年给了他一个炊饼,眼睛都亮了,可没有刘祁的话,他又不敢接,可怜巴巴地看了看炊饼,又看了看刘祁,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种粗糙的硬食,往日里礼部衙门做出来都是送给外面的乞丐吃的,刘祁原来是沾都不沾一下,如今却腹中雷鸣,恨不得三两口吃下去,以免他变了主意。
    少年见庄扬波明显饿的不行却不伸手去接炊饼,脸上表情更是古怪:“你这人是怎么养弟弟的?怎么把弟弟养的跟狗似的!连饼都不敢吃?”
    刘祁努力将他那些粗鲁的话抛之脑后,只对着庄扬波点了点头,庄扬波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就从少年手上接过了那饼,掰了一半递给了刘祁,剩下的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
    “你这小伢子,倒是乖巧的很,要是你哥哥养不活你,你干脆跟我走算了,我别的本事没有,不让你饿肚子没问题。”
    少年嘲笑地看了眼身材矮小表情寡淡的刘祁,锤了锤自己的胸膛。
    “我打架也很厉害!”
    刘祁接过庄扬波递来的饼子,呆了一呆,不知道该不该啃。
    “吃吧,吃吧,不吃饱了哪里有力气讨饭!”
    少年就地一坐,将剩下的炊饼包了几个在怀里,取出一个,也啃了起来。
    “遇上送炊饼的好心人可不多,大多是给馊饭馊菜的,还有施粥的,你们赶紧吃吧!”
    这种炊饼最是经饿,就是太硬了,必须得救着水喝。两个孩子连碗都是白天现买的,之前下雨都是喝雨水,哪里弄的到水,庄扬波没吃几口,就噎的白眼直翻,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
    刘祁是从小在宫里养大的,什么时候吃饭都不会狼吞虎咽,哪怕快饿死了都不行,他吃东西的仪态实在太过不群,引得乞丐少年都傻了眼,嘀嘀咕咕道:“不会真是哪家落难的公子吧?不过落难落到饭都没的吃的份儿……”
    刘祁三两口把半个饼吃完,擦了擦嘴和手,感激的对少年拱了拱手:“昨天和今天都承蒙兄台照顾我们兄弟两个,还不知道兄台尊姓大名?”
    “哈?胸抬?”
    乞丐少年摇了摇头。
    “我不叫胸抬,我叫赵狗蛋。”
    “赵狗蛋?”
    刘祁傻眼,“这是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爹娘,生下来就被人送到和尚庙里养,主持说我姓赵,没有名字,后来庙里老主持死了,寺里养不了那么多人,就把我送出去给别人家做儿子,结果那人家自己又生了个儿子,把我赶了出来……”
    赵狗蛋吸了吸鼻子,语气很是淡然。
    “养我的那个人家给我起名狗蛋,他自己那儿子叫狗剩,说是贱名好养活。”
    他看了看刘祁,又看了看庄扬波。
    “你们叫什么?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从小就吃苦的,是逃奴,还是家里犯了事?”
    赵狗蛋似乎这种事见的多,一点异样的神情也没有。
    “在下叫齐二,这是家弟,齐扬波。”
    刘祁把自己的名字化了下。
    “说来惭愧,家里出了些事,我们现在是要去庆州府投奔亲戚去的。”
    赵狗蛋一脸“我就知道你们不简单”的表情,挠了挠自己的脸说:“你弟弟名字怪好听的,倒是你的名字,还不如我的。”
    刘祁一噎。
    “你们要去庆州?正好,我也要去庆州,那里有家布行听说招学徒,我去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卖几年,学个手艺,也省的一直讨饭,逃不到媳妇儿。”
    赵狗蛋是个有思想的好乞丐。
    “你们干脆和我一起走吧,免得路上饿死!”
    “……这,方不方便?”
    刘祁心中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赵狗蛋。
    “真是,你们两个一穷二白,我还能骗了你们去卖掉不成!”赵狗蛋翻了个白眼,“你们跟我走,准没错!”
    庄扬波拉了拉刘祁的袖子,小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着:“二哥,我们跟他走吧,他肯定认识路,还会讨饭吃。大不了我们到了庆州府找到我姨夫,送他一笔钱,好好谢谢他……”
    刘祁看了看庄扬波的脚,再看了看赵狗蛋有些紧张的表情,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如此,那就有劳赵兄了。”
    “什么赵兄赵兄,我今年十四,你应该比我小几岁,喊我赵大哥、狗蛋哥都成!”赵狗蛋嘻嘻地笑着。“我就喊你齐家老大啊!”
    “我行二,大哥在肃州。”
    刘祁摇了摇头。
    “你唤我齐二即可。况且,我比你大一岁,我今年十五。”
    “不是吧,你这么矮,已经十五了?”
    赵狗蛋露出“你骗人”的表情,瞪大了眼睛。
    “狗蛋兄要这么侮我,我是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和你一起上路的!”
    刘祁也恼了。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赵狗蛋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刘祁,又看了看庄扬波,指了指他。
    “那他呢?不会也……”
    “家弟今年九岁。”
    刘祁摸了摸庄扬波的脑袋。“你喊他扬波就行。”
    “羊波?”
    赵狗蛋将这个名字在心里读了几遍,觉得庄扬波的样子和咩咩叫的小奶羊倒是配的很,笑嘻嘻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那好,齐二,羊波,我们再讨点吃的和盘缠,这就上路。”
    赵狗蛋不愧是从小混迹街头巷尾的人物,没一会儿就拽着刘祁和庄扬波东讨细要,要来了不少吃的。他看庄扬波长得可爱又乖巧,刘祁却是个满身酸味的书呆子,便总是拽着庄扬波说是自家弟弟,还教庄扬波装饿装病,骗取别人的同情,给他吃的。
    庄扬波天然呆,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人的时候能把人心都看化了,眼泪也是说来就来,自然是“战果”丰硕,只是刘祁一想到宰相之孙如今和他一起落难到这种下场,不免有些难过。
    有赵狗蛋在,前往庆州府的旅程一下子就顺畅多了,他是个人精,又会插科打诨,是以两个孩子虽然还跟之前一样又累又饿,两只脚都是伤,可心情和之前无衣无着,前途未卜时实在是天壤之别。
    三人朝着庆州府的方向足足走了五天,才走到这座以庆州为名的府城,赵狗蛋给城门官塞了些铜钱,又说了许多好话,三人才以乞丐叫花子的身份进了城。
    等一进完城,赵狗蛋身上也已经没有任何铜板了,吃的也被吃的空空荡荡,只能端着碗苦笑。
    “哎,只希望这庆州府的善心人多一点,否则我们说不得要饿几天肚子。”
    庄扬波进了庆州府,忍不住东看西看,脸上也有了鲜活的表情。到了这个地方,他总算有了点“自己地方”的感觉。
    听到一直照顾他的赵狗蛋这么烦恼,庄扬波挺了挺小肚子,满脸得意地说:“狗蛋哥,你放心,我的姨丈在庆州府当差,我们先去找我小姨,一定饿不到你!不但饿不到你,我还会让我小姨给你封一笔大大的银子,谢谢你送我们过来!”
    赵狗蛋肯这么帮这两个少年,也是看出他们是个人物,不像是寻常的穷苦人家孩子,如今一听这“羊波”家里的正经亲戚居然是个当官的,自然是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嗯,嗯!要真是这样,那就是老天爷照顾我,让我走了大运了!既然你姨丈家在这里,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啊!”
    刘祁也要去州府衙门看张榜的通告,了解最近发生的事情,闻言脚下也加快了速度,找路人问明了衙门的方向,便一刻不停。
    三人边走边问,待到了衙门口,就见到门口一侧的墙上贴满了告示,不少文士打扮之人一边对告示指指点点,一边大声将告示上的字读出来给其他不识字的人听。
    由于官府每次贴告示都是有新鲜事,寻常不识字的百姓为了显示自己消息灵通,也总是隔段时间就来衙门口转一转,打听打听。
    刘祁挤了半天,总算是挤上前去,抬头往上一望,就看到了那张最显眼的张榜文书。
    只是这抬头一看,这位路上还坚强无比的少年,突然就面如金纸,哆哆嗦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了,跟死了爹似的!”
    赵狗蛋见刘祁脚步一个踉跄,连忙伸手去扶。
    “总不会是你成了通缉犯吧……”
    赵狗蛋随口说完后也有些不安,抬起头把那江洋大盗、采花蟊贼的图像看了个遍,没看到十四五岁的“娃娃贼”,总算是松了口气,低头再想问几句,却见刘祁的身子凉了一片,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终于还是嚷嚷了起来。
    “你怎么了?撞鬼啦?哎哟,看你个头不大,怎么这么沉呢?”
    他一边说,一边撑着刘祁,拍了拍他的脑袋。
    “醒醒嘿!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哎,真是可惜啊,可惜!听说没有多大,怎么就死了呢?”
    “老天也是不长眼,大皇子傻了,二皇子死了,这都叫什么事!”
    “什么老天不长眼,就是老天太偏心了,现在就剩三皇子一个,看样子要被封太子爷了!”
    一旁看到文书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恨不得能说出个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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