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让我考虑考虑。”
    萧逸心中暗叹这孩子成长的实在是太快了。
    “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和您不同,已经折腾不起。能够苟活性命,已经是平帝陛下开恩。”
    他苦笑了下。
    “更何况,人都是有私心的,我萧家的黑甲卫这么多年都沦落在外,无论谁掌握了他们,想要交出来都没有那么容易。您又怎么会觉得黑甲卫会被我顺利的接手呢?”
    “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刘凌脸上写满了年轻人的倔强。
    “什么赌?”
    “赌如果外界有传闻您在宫中‘大病不起’,必有萧家人想法设法来见朕。如果得到黑甲卫的人私心甚重的话,是不会去找什么萧家后人的,他只会想方设法将这支人马控制在手里,不愿有一点动摇军心的可能。”
    刘凌的话有理有据。
    “如果萧家后人来见了我,就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接管黑甲卫……”
    刘凌的语气,简直不是在打赌,而是坚信不疑。
    “请让萧家军的黑蟒旗,重新出现在我代国的军中!”
    ***
    从昭庆宫出来,任谁都看的出刘凌和薛舍人的心情很好。
    薛舍人心情很好自然能理解,毕竟他是去见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刘凌进昭庆宫之前刚刚审问完吕鹏程,出来后脸色黑的可以,这昭庆宫里的太妃们就这么神奇,能让人的心情由阴转晴?
    “陛下心情很好。”
    薛棣用的是肯定句。
    “唔。”
    刘凌笑着点了点头。
    “你心情也不错啊。”
    “说来也奇怪,臣记事前就被人抱走,和这位姑母从未见过面,可一见到她,心中就很是欢喜和亲近,只能说,血脉亲缘实在是不可思议……”
    薛棣幽幽说道:“她的性格,几乎和所有人和臣说过的薛家人该有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
    “臣小的时候,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有人都会露出失望之色,告诉臣,‘您身为薛氏之后,应当如何如何’。每到这个时候,臣都会想……”
    他对着刘凌挤了挤眼。
    “也许臣的先祖和亲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样子,只不过是为了督促臣上进,所以刻意美化罢了。臣又没见过真正的薛家人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信服呢?”
    薛棣开心地一笑。
    “但臣现在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因为薛太妃一见到臣,就是问臣功课做了没有,学了那些东西,家中藏书可救了出来,读过多少,又有什么志向……”
    听到薛太妃问薛棣什么,旁边的宫人都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几个不爱读书的侍卫更是连脸都皱成了菊花一般。
    “哈哈哈,听起来像是薛太妃会问的事情。朕小时候读书不努力,也是薛太妃日夜提点……”
    刘凌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一晃过去,朕都虚岁都已经十四了,八年多了……”
    刘凌在怀念往事,还是别人俱不知道的往事,自然没人敢插口,等刘凌回过神来,已经走过大半个宫中了。
    夜晚的宫中灯火通明,因为丧事还没有操办完成,所以紫宸殿方向尤为明亮,那是因为日夜点着长明灯的缘故。
    在明亮一片的宫中,唯有静安宫的方向一片漆黑。
    他儿时的囚笼,同时也是儿时的净土,已经不复存在了,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那从高祖时期一直矗立在那里,高高在上的祭天坛……
    想起之前数次的经历,似乎神仙们很少去冷宫玩耍,下凡大多是在宣政殿、紫宸殿和贵妃娘娘所在的蓬莱殿中穿梭,似乎只有时间还充裕的时候会去冷宫晃一晃,但因为冷宫实在太破败,待的时间也不太长。
    如今他已经成了帝王,想来神仙们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么一想,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至少目前他们的预言,都一一成真,但因为他远在冷宫之中,能听到的“预言”也极为少数,大多是和己身息息相关。
    像是“改元元平”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发生的更多。
    到那时,他会不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没有人会明白他那样做是为了什么,更有可能,别人会以为他专断孤行……
    “陛下又为何高兴?”
    薛棣见刘凌的表情又沉郁了下来,有意转移话题。
    “朕在想,难怪后戚之祸屡禁不绝,后戚也每每受到帝王的重视……”刘凌想起萧逸吃惊的神色,轻笑了起来。
    “呃?”
    “因为有人依靠、可以托付信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即使知道也许并不能完全为己掌握,也会生出愿意一搏的心思。”
    刘凌幽幽叹道。
    “寡人,寡人……”
    “朕才登基没几日,已经感到寂寞了呢。”
    ***
    这才离开几日,他就觉得寂寞了呢。
    刘祁站在空旷无人的庭院中,露出无可适从的表情。
    长久以来,他和庄扬波几乎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哪怕庄扬波经常抽抽啼啼,可在宫中,他唯一说的上话,也身份相配的朋友,唯有他而已。
    所以当父皇下令庄扬波也必须和他一起就藩时,他明明知道这样做可能耽误了庄扬波一生的前程,可还是可耻的没有做出任何为他求情的举动。
    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庄扬波伴读的日子,还因为他离家到秦地去,所在之处一片陌生,即使只有一个孩子是熟悉的人也是好的。
    至少能在某个片刻,让他觉得还在东宫之中,在崇文殿里,在那些他还在拼命的做着功课的日子。
    所以他的队伍遇袭时,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庄扬波救出来。他原本是不必受到这样的祸事的,只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庄扬波不能因为这个丧命,他必须回到父母身边,回到来到他身边之前的“原点”,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甚至是纨绔子弟,过完他安宁的一生。
    至于自己……
    刘祁按住了胸口的金簪。
    他决定潜入假秦王的身边,也并非他所说的那么大义凌然……
    他已经把这枚金簪的尖头磨得极为锐利,他是从曾经用筷子刺杀三弟的刺客那里得到的灵感,知道有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也能杀人。
    父皇已经昭告天下“秦王已死”,便是担心有人用他的名义无端生事。
    他已经让父皇失望透顶,不能让世人也为他感到失望。
    他实在是太骄傲了,根本不能接受任何人用他的名字活在这世上。
    即使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可从他被“请”进庆州府衙开始,他根本就没有见过“秦王”,更别提靠近他身边,要了他的性命。
    同他一样被“请”进庆州府衙的还有七八位公子,大多是庆州地方上豪族权贵、官宦人家的子弟,有些人家是迫于陈家的兵马,不得不把人交出,有的则是心甘情愿送出的子弟,就为了保住家中一时的安全。
    谁也不知道朝廷的大军什么时候来“平乱”,说不定皇帝心疼儿子,还想着“招安”,到时候他们拼命反抗一场,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皇帝拍拍手就赦免了秦王,那岂不是白死?
    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送出“质子”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七八位公子之中,他用“葛齐”的姓名进来,又是庆州通判的侄子,门第自然不算低。和他同住的还有一人,是季阳田氏族长的嫡长孙,家中伯父在京中任工部侍郎,陈家大军压到田家庄,直接从田家把这个孙子给绑来的。
    刘祁原本担心同住的这个田家子是个懦弱无能、或性格有违常人之人,好在这个叫田湛的少年性格还算沉稳,而且并不多话,知道他不愿和人合住之后,夜里都睡在外室,也从不打探他的身份。
    只是他年纪也不大,最多十二三岁,再沉稳也不过就是个孩子。一看到他,刘祁老是想到三弟刘凌和庄扬波,偶尔会有些伤怀。
    现在刘祁最头疼的就是赵丹,他原本是怀着行刺假秦王的想法进来的,孤身一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赵丹如今以他下人的名义进来,无论他行刺成功或失败,赵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也是他为什么时常站在庭院之中,夙夜忧叹的原因。
    赵丹还以为他是担心落在这里出不去,每日里想尽办法到处溜达收集消息,却完全不明白他是在担心什么。
    不过也亏得赵丹靠着在乡野间混迹出的好手段,没过一阵子就跟庆州府衙的下人们打成一片,套到了不少消息来。
    在这府里,像是自己和田湛这样是硬绑来的,地位相当于人质,庆州刺史马维和“秦王”并不怎么亲近,只把他们养在偏院里,饿不死也受不了苦,只能在院子里走走。
    而其他大族主动“献出”子弟的,这些公子多能受到照顾,甚至可以在旁听取一些事情,由于有他们背后的家族支持,据说“秦王”率领的部队短时间内不会缺粮草辎重,这些人恨不得多送点东西,让他们赶紧走,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刘祁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为了真实而故意反抗,就让葛峰将他“献”出去以求自保得了。
    至少行动自由,想要施展什么也是容易。
    刘祁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来踱去,简直就如笼中之鸟。可就像还没有刺激够他一般,从院墙之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
    伴随着嘈杂声传出的,还有下人们大喊“挂这边!还有那边”之类的吆喝,间或着传来几声啼哭。
    挂什么?
    要挂什么?
    刘祁恨不得自己有三丈高,能够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少爷,少爷……”
    赵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内院中,脸上还有惊慌之色。
    “你果然在这里!”
    看到赵丹,刘祁心中一定,知道他来找他,必定是探到了什么消息。
    “少爷……”
    赵丹见到刘祁,反倒犹豫了,有些踌躇不定。
    “什么?”
    刘祁现在哪里是忍得住的时候,眉头一皱,立刻追问。
    赵丹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一咬牙开口:“听洗衣房几个进出送衣服的婆子说,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是皇帝老爷,老爷……”
    “皇帝怎么了?”
    刘祁脸色大变。
    “说是皇帝老爷早些日子驾崩,留下遗诏让三皇子继位,朝廷已经昭告天下……”
    赵丹见刘祁面色刷白,有些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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