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喂!”
    张太妃追了几步,见刘凌脚步飞快,没一会儿功夫已经离开了殿外,不由得满脸纳闷。
    “他今天怎么了?方太嫔她们出宫的时候,都没见三儿这样啊。”
    薛太妃却是从刘凌的惊慌中窥见了些什么,见张太妃纳闷,笑着岔开话题:“不一样,你我是从小照顾三儿的,朝夕相见,他怕你一去不回来也是正常。毕竟你师兄对你情根深种,说不得你一去,两人破镜重圆……”
    “薛姐姐说什么呢!”
    张太妃一老太太的年纪,闻言居然露出了小姑娘的表情。
    “我真就是去看看师哥!”
    “是是是,就去看看,看看……”
    ***
    刘凌出了昭庆宫,脚步一直不敢停歇,直到了远远地可以看见宣政殿了,才算是停下了脚步,望着天叹了口气。
    “陛下一直瞒着张□□妃也不是事,宫中人多口杂,总有走露了风声的时候。”王宁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心中也不免唏嘘。
    “不如让张□□妃去一次孟家庄,等见到了孟太医的坟茔,就说孟太医回乡之后得了病去了,也没有那么难过。”
    “朕又何尝不知这样最好,可总觉得孟太医一场情念,最终两两相忘,很是可惜。”刘凌年少不识情滋味,但并不妨碍他为之所动,“与其让张□□妃以为他病死了,还不如就这样牵挂着,想着他在家乡如何,也不枉孟太医……”
    他没有再说。
    王宁看着说着大人话的刘凌,眼前莫名浮起朱衣的面容,心中突然也有几分酸楚,喉咙一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刘凌的感伤只是片刻,没有一会儿,他又重新振作起来,摇着头笑道:“是朕太过女儿态了,应当想想好的。听说窦□□妃回魏国公府省亲,将如今的魏国公世子给打了?”
    “可不是,听说是窦家没将老魏国太和窦□□妃的父亲合葬,她父亲身边葬着的是如今这位魏国公的祖母、那位生下前魏国公的妾室,窦□□妃一怒之下,差点把魏国公府给掀了。”
    王宁说着说着也是脸上带怒。
    “好在魏国公府知道这位姑奶奶是什么身份,没人敢还手还口,否则陛下您也饶不了他们!”
    当年魏国太在他面前行刺先帝不成,被侍卫乱刀砍死,他就在当场,对那位夫人的死印象深刻,也是那惨烈的结局坚定了他要出人头地的信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去的魏国太对他有恩。
    因为宠妻灭妾,导致魏国太宁愿死在宫里也不愿接受压了她一辈子的女人生下的儿子供养,魏国太最后会铤而走险,也有庶子不孝家中不和的缘故。但凡会顾及一点家人,也不会做出这些事来。
    后来先帝果然恨极了魏国公府这一摊破事,下旨送回了魏国太的尸身,但同时也赐下了让继任魏国公自缢以保全府的命令,所以魏国太的大殓,其实是和那位庶子一起办的,三代人的悲剧,皇帝的厌恶,导致魏国公从此销声匿迹与京城望门之中,人人避之不及。
    如今这位魏国公世子,是那位庶子的儿子,还没有向皇帝正式请封承袭爵位。因为这其中零零总总的关系,魏国公府上下无法甘心恭敬地对待已经升任窦□□妃的窦太嫔,而窦银屏也不稀罕魏国公府接她出去供养,她此番省亲,是为了祭祀家中先祖的。
    这一祭祀坏了,她父亲的坟茔和牌位都在,祖庙里也有香火,她娘的没有了!
    她娘才是父亲正儿八经娶回来的嫡妻,却整个人几乎就等于被魏国公府除名了,连尸身都不在祖坟里……
    窦银屏原本就是炮仗脾气,这还得了?不闹魏国公府一个人仰马翻,是不可能的,连带着魏国公上下也得重新立一番规矩。
    “魏国公府实在是没落了,这样不分尊卑的失仪之事,居然都没有御史参他们家一本。”
    刘凌也是第一次听说窦家祖庙里都没有魏国太的位置,居然让一个从未扶正过的妾室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这样的人家,朕也不想让他们袭爵了,到时候窦□□妃要想出宫,就让她领养一个窦家旁系的直系男丁,朕把这魏国公的爵降袭一等,让她的义子承袭了吧。”
    “陛下还是心疼窦□□妃了。”
    王宁笑着应和。
    “陈家把魏国太的尸身抢走了,这件事窦□□妃应该也知道了。陈家造反闹得举国不宁,窦□□妃本来就尴尬,现在恐怕更加难以开口祭母的事情。”
    “看窦□□妃想要怎么做吧。”刘凌头疼地揉着额角,“要是陈家不愿意还回魏国太的尸身,窦□□妃又想祭母,朕只能派兵护送她去徐州陈家了。”
    “陛下是想招安陈家?”
    王宁一惊。
    “方家战事不顺,被黑甲卫和毛小虎的蛮兵打的丢盔弃甲,眼看着就是强弩之末,陈家独木难支,相信看得清如何选择对他们才是最好的。”
    刘凌淡淡地说道:“朕派窦□□妃去,是先礼后兵,给他们个台阶下,也好少些伤亡。否则大军压境,也由不得他们归降不归降了。”
    “陛下威武。”
    见到刘凌态度强硬,王宁为之叹服,连忙躬身。
    “好了,上朝去吧,不能让朝臣们久等了。”
    ***
    又到了一年的冬季,地方上的秋收、徭役和政事都告一段落,冬天是一年之中最闲的时候,百姓在天寒时避之不出,谓之“农闲”,军中在冬天也暂停征战,谓之“养兵”,地方上五品以上的官员则趁着此时陆陆续续回京述职。
    按照惯例,可以在京中停留五日,向天子和吏部叙述一年来的政绩,顺便回京孝敬打点,以便三年任期一满,可以得以晋升。
    官员回京述职的日子不是按照统一时间的,而是地方上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先向京中提出申请,在批准了之后,由鸿胪寺负责安排好官员回京的食宿行程等等,才准许官员回京。
    今□□中回京述职的官员是甘州刺史,今年四十有余,正当壮年,是朝中寄予厚望的外放官员之一,三年一述职,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新任天子,心中不免忐忑不安。
    甘州刺史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朝臣们进入宣政殿,先在两位宰相的引领下拜过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东皇太一”图。
    他也是爱画之人,对于这幅以高祖为原型的稀世珍品早已经神往已久,如今见了真迹,可谓是见猎心喜,直到一旁的朝官催促几番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画像之前,跟着站在了入京述职官员所在的那一列。
    “陛下到!”
    随着唱礼官的高声提醒,朝臣们立刻肃静了起来,随着唱礼官的提示叩、拜、起身,开始了一天的早朝。
    冬天事情并不繁忙,和往常一样,所有的大事主要集中在北方和徐州的战事上。随着陈家人丢失了“假秦王”,真秦王又在秦州募兵帮助禁中将领李克练兵,陈家人募兵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听说已经到了要靠抓壮丁才能支持人马的地步。
    而方顺德更是凄惨,他策反的领地连续几年大旱,民间纷纷传说是上天惩罚他起兵造反,人心大失,军中早已粮草不济。
    加之刘凌又派出大司命连续刺杀了几位方顺德扶植的宗室和扶植方家的巨贾,这些人接连“暴毙”的结果让这种传闻更加沸沸扬扬,陈家只是募不到兵,方家那边却是每天都在不停地抓逃兵。
    黑甲卫在代国如今也是使敌人闻风丧胆,他们原本就是训练有素的骑兵,又有昔日的萧门后人为将,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他们作战能力本来就强,对抗的又是方家招募的亡命之徒或久不训练的乡兵,当真是一击则溃。
    所以从今年夏天起,战事上都是连连报喜,节节胜利,只是收复失地虽难,收复失地后恢复民生、休养生息到原本的地步更难,现在朝中官员头疼的都是如何安抚当地因战乱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百姓,尤其是大旱的北方,粮食已经缺到一贯钱都买不到一斗的事情。
    听说在方顺德控制的那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人吃人了。
    “陛下,臣认为应当让商人们暂时停止对胶州等几地的限粮,并且开放周边几州接纳灾民。如今方党余孽已经到了无路可退之时,以防他们鱼死网破,最好还是以釜底抽薪为主。”
    户部尚书劝谏刘凌。
    “此事非同小可,等会散朝你留下,和庄、戴二相一起讨论下此事。”
    刘凌听说情况如此恶劣,即便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姚霁姐姐,什么叫限粮?姚霁姐姐?”
    几个随姚霁来参观的游客好奇地询问,却发现姚霁频频走神。
    “啊?哦。”
    姚霁回过神来,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
    “说起限粮,我也没有什么头绪。不过元平年间,商人的地位很高,甚至皇商再次复苏,有可能是为了抵制方顺德大军的扩张,皇商牵头带动各地商人对此地禁止通商。在这种生产力条件下,一旦禁止通商,对当地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不说其他,如果出现灾害又没有了粮食供应,就会有饥荒。”
    “饥荒?”
    从没有饿过一顿的未来人们纷纷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能吃其他东西吗?”
    “能。”
    姚霁叹了口气。“动物、植物、树皮、泥巴,有什么吃什么,到后来,什么都没得吃,就……”
    “天啊,怎么能这样!”
    一群“游客”愤愤不平。“这皇帝也不管管?”
    管?怎么管?
    坐在御座上的刘凌心中冷笑。
    他如果心疼百姓,尝试着赈灾,那些粮食就会被方顺德的军队抢走供应军队,到最后百姓饿死了,他还资了敌。
    如果不限制当地的商业,方顺德有其父其弟经营数十年累积的庞大资产,用来高价购置兵器粮草,各地商人都会纷涌而至,必须要有所限制,不能让他们越打越强。
    但谁也没有想到,方顺德实在是太疯狂了,居然把人肉做成肉干,在隐瞒其来历材质的情况下分发给手下的士卒食用,硬是又顶住了几个月。
    难怪此人能在方孝庭和方宜君都死了的情况下,硬是将方家所有的势力整合起来,果然是够狠。
    姚霁其实也心烦不已。
    前不久,她狠狠教训了那个叫秦铭的年轻人,谁料这年轻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居然又是投钱,又找了科研部的人去找所长求情,说自己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希望给一个机会参与其中……
    这秦铭前后一共进了这个项目十几次,除了华夏组,罗马组、埃及组、中东组都去过,要是说他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
    他本身家产丰厚,属于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吃喝几辈子的那种,在各方面信誉都很良好,最终还是靠诚意和实力打动了项目组,让他加入了项目组,成为了姚霁的同事。
    是的,姚霁的同事。
    中东组的引导人怀孕了,并不能再胜任中东那边的引导任务,而秦铭居然是研究中东史的专家,别看他外表长得像东亚人,其实他有中东血统,母亲那边是中东富豪,只是父亲这边是华夏人,又喜欢整容,才弄成了那样。
    姚霁所带的团都是来看代国这边大名鼎鼎的美男子代昭帝的,秦铭那边则带团去看“两国争霸”时期,横扫亚、欧的摩尔罕王,和代昭帝同样出名的那位美男子。
    这位国王后来在征服邻国的过程中染上了疟疾而死,算是英年早逝,但也无法掩饰他惊才绝艳的能力,从他十四岁开始亲征西域各国开始,几乎没有败绩。
    他一生中和代国都没有什么大战,双方各自为战,所以说是“两国争霸”,但只有政治上的较量,战事上能够分个高下的事情却一直没有。
    和姚霁一样,秦铭刚刚开始接手这个工作时不具备独自带团的能力,必须单人在摩尔罕身边研究一阵子当时的风俗人情、王宫情况才能开始上任,所以那位怀孕的引导者这段时间频繁带他熟悉摩尔罕王宫的情况,就是为了他能早点胜任这份工作,自己好休假回家。
    因为姚霁和他有矛盾,所以每次见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可是其他人却对他都交口称赞,都认为他是一名很优秀的引导人,甚至连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都曾经私底下找过她,问他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过节,如果有的话,既然现在都已经是同事了,最好还是互相“谦让”一点。
    在理性上,姚霁能够理解所有人的想法,一位投资者恰巧又是这个项目的工作人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实在是好极了,更别说这个人在各方面都有实力,又愿意不要酬劳的“体验生活”。
    可在感性上,姚霁却无法接受将所有的一切都当做游戏的这种人。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古人”的挣扎,没有见过他们的爱恨情仇,只因为每次“降临”时看到的一些片段,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她是如此想的,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给了她打击,事实证明,绝大部分“穿越者”抱着的都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引导者”和“游客”在某种方面引起了共鸣,使得中东组这边的游客一下子暴增,比刘凌这边的华夏组人数多了几倍。
    也因为如此,那位怀孕的同事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最近是秦铭一个人在摩尔罕王宫中做“研究”,深挖“游览热点”。
    不是姚霁小心眼,她总觉得最近姓秦的对她隐隐表现出恶意,甚至有几次她都生出不寒而栗之感,可因为她和他有矛盾在先,这种预感她倒不好和其他人倾诉。
    在这种情况下,姚霁按捺着心中不安的预感,领着众人跟团“围观”刘凌上朝,屡屡走神,也就不奇怪了。
    没一会儿,到了甘州刺史述职之时,他满怀着兴奋之情走上殿前,好奇地一抬头……
    顿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他怎么了?”
    几个游客看着他如遭雷击一样的表情,叽叽喳喳:“怎么看起来像是傻了?”
    “大概是之前看过《太一图》,现在见到代昭帝长得那么像代高祖,所以惊讶吧。”姚霁对这幅画面已经见怪不怪,“经常有回京述职的官员见到皇帝的长相惊讶不已,这代昭帝还是个少年,再过几年,恐怕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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