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想起那个嚎啕大哭的男人,以及那个大骂着“昏君”的醉汉,少见地沉默了。
    “我怕我安抚不了他们,反倒引起他们的愤怒和伤心。”
    良久后,他缓缓说道。
    姚霁并不知道刘凌在宫外遇见了什么,她以为他只是不自信而引起的低落,笑着给他加油打气。
    “怎么会……”
    姚霁用着一种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表情笑道。
    “你可是命中注定的皇帝。”
    刘凌手中的奏折慢慢放了下来,迷茫的表情也渐渐被坚定的表情所替代。
    姚霁很高兴看到他能够重获自信,伸出手虚虚地摸了下他的头顶。
    “这样才对,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刘凌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是。”
    另一边,王宁领着太玄真人和张守静出了宣政殿,脚步举起又顿,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看的太玄真人和张守静都微微蹙眉。
    “王总管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太玄真人还想去太常寺商议祭祀之事,可这位大内总管突然不动了,也是让人头疼。
    王宁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凑了上前,对太玄真人小声说道:“真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玄真人颔首,老少两道人跟着王宁到了宣政殿另一侧的窗下,只听得王宁犹豫了好半天,才低声问起两人:“不知真人,皇宫中会不会有妖精鬼怪?”
    这问题在宫中问简直就是大忌讳,妄议鬼神之事绝对非同小可,况且王宁还是刘凌身边的近身之人,两人都谨慎的不开口,只是看着王宁,露出吃惊的表情。
    王宁见他们这样子,就知道他们不会随便回答,一咬牙,将心中的担忧全吐了出来:“太玄真人是有道之士,奴婢也就不兜圈子了。从地动那日开始,陛下就有些不太一样……”
    他将太玄真人拉到窗前,打开一条小缝,让他们看了进去。
    “有时候,陛下会无缘无故对着空无一人之处说话,还有几次……”
    王宁话没有说完,却也不必再说了。
    因为太玄真人和张守静,都已经看见……
    少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对着面前的茶碗,开始傻笑。
    ***
    肃州。
    天地昏暗一片的时候,肃王和肃王妃正在府中盘点这一年来盈利的账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总算知道恵帝爷为什么有喜欢盘点内库的爱好了。”
    肃王低头望向窝在自己怀里的妻子,低下头去啄了口她的红唇。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
    肃王妃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通商获利之大,简直出乎意料之外。那摩尔罕王是什么毛病,竟然将国内能找到的上品丝绸都买了。”
    “听魏坤说,他好像鼓捣出什么厉害的东西,但是所需的材料要从远方另外一个大国购买,那国家不缺其他,只对我国的丝绸感兴趣。”刘恒似乎对这个也很感兴趣。
    “毕竟是蛮夷之国,没见过好东西。”
    “偏是偏了点,但不见得是蛮夷。”肃王妃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拉拢我们,就是怕我们被他两个兄弟拉了去,只要不是好勇斗狠之徒,都不可小觑。”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刘恒宠溺地笑着。
    “王爷,王妃,魏大人领着一位胡商求见。”
    门外有侍卫传来通报,
    肃王和肃王妃收起脸上温柔的表情,互相替对方整理了下身上的衣冠,这才对外面不紧不慢地回复,让人进来。
    没一会儿,魏坤领着个头顶皮帽的西域商人进了屋,只是这人一进屋,肃王和肃王妃表情都是一怔。
    他们府中经常来往的西域商人两人都认识,这商人绝不在这些人之内,而且看魏坤这慎重的态度,这商人来头还不小。
    果不其然,只见这位胡商以手抚胸,用发音有些生硬的代国话开口说道:“尊敬的肃王殿下、肃王妃殿下,在下马土尔,谨代表我国的摩尔罕大王,向两位敬上最诚挚的问候,愿两位身体安康,恩爱如意。”
    摩尔罕大王?
    肃王看向魏坤,却见魏坤微微摇了摇头,似乎让他稍安勿躁。
    “本王和摩尔罕王素未……”
    铛!
    铛铛铛铛!
    突然间,铜锣钟鼓之声大作,还有拍着门板等物的声音。
    “怎么回事,哪个下人在放肆!”
    肃王看着渐渐黑起来的窗外,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这是怎么了?要下雨了吗?”
    这里一年四季干旱少雨,但即便如此,要下雨了也不会高兴到敲锣打鼓的地步。
    肃王妃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三两步窜到床边,一把推开窗户。
    “天狗出来了!天狗吃太阳啦!”
    肃王府里的下人奔走嚎叫,声音吓人。
    “去准备火把,点起蜡烛,不要乱跑!”
    肃王妃站在窗边,看着乱跑的府中家臣,出声厉喝。
    那胡商站在屋中对着窗外一看,见太阳一点点被吞噬,惊得跪倒在地,将脑门紧紧贴在地毯上,大声地称呼他们的神明的名字,请求宽恕。
    胡夏国大部分胡人信仰的都是光明神,也是火神和太阳神,太阳不见了,在他们那边,是比中原地区还可怕的诅咒,在代国,日食皇帝要下罪己诏,在胡夏国,国王要去神殿接受祭祀的鞭笞来请求光明神的宽恕,也无怪这胡商吓成这样。
    天黑下来的过程很快,屋子里完全漆黑的时候,肃王根本看不见肃王妃在哪里,未免有些惊慌地四处张望。
    在他“失魂”的那段日子里,肃王妃的声音和气味已经成了他心灵上的支柱,以至于现在全府上下都经常调笑他们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只有他知道,不是妻子粘着他,是他一直紧紧抓着她不放,不愿意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
    天狗食日过去的时间很快,府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肃王妃坐镇指挥,天刚黑下去的时候各处就点起了烛火和灯笼,等到天亮了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混乱的迹象。
    然后等刘恒看清楚屋子里的一切时,心头还是泛起了微酸。
    不知什么时候,魏坤移步到了他夫人的身前,眼睛还警惕地望着地上那个胡商的方向,显然天黑的时候,他在防备着这胡商突然暴起伤人。
    这一刻,刘恒突然有些难过自己当年没有学武,甚至骑射都是平平,以至于自己在这个时候只能做个睁眼瞎,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知道在什么位置。
    如果这商人真是个刺客,能救下她的,必定不是自己。
    魏坤很快就发觉了刘恒那边气氛的不对劲,悄悄往前走了两步,离开了保护着肃王妃的范围。
    当年肃王失魂落魄,他早已经习惯了身兼管家和护卫的双重身份,陪着肃王妃处理府内府外的事情,现在肃王清醒了,自己也恢复了长吏的身份处理外务,见肃王妃少了,还以为会从这张习惯中摆脱出来……
    然而情况一旦有变,他身为肃王的幕僚家臣,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保护肃王妃,却不是肃王,他自己心中也是巨震。
    只是他从小性格沉闷,虽然心中也受了惊吓,却依旧面色如常的开口说道:“马土尔?天狗食日已经过去了,你能起来说话吗?”
    那商人也不顾失态不失态,在地上足足五体投地了一刻钟有余,才抹着汗站起了身子。
    “失礼,失礼,太阳消失在我国是非常不祥的象征,在下请求光明王在上保佑我国度过这场劫难,花费了点时间……”
    马土尔边擦汗边说。
    肃王脸色不太好看,但勉强维持着仪态点了点头:“本王尊重你们的习俗。不知你千里迢迢而来,所为何事?”
    也许是日食折腾了马土尔太多的心力,又也许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满屋子里的人都像是梦游一般。
    然而马土尔和大部分西域男人一眼,对女人抱有一定的不信任之心,无论如何都不愿在肃王妃在的时候说出来意。
    “本王听闻贵国的国主遇见犹豫不决之事时,还会向王太夫人请教,在本王这里,也是一样。”
    肃王执起肃王妃的手。
    “什么话,她都可以听得。”
    以胡夏国王亲信名义拜访的胡商见坚持不成,也只能恭恭敬敬给肃王妃也行了礼,说出了来意。
    倒是魏坤,也许是刚才气氛尴尬,又或许是避嫌,很快就出了屋子,自觉站在门口把风。
    肃王和肃王妃耐着性子,等马土尔说完了一切,被魏坤送出屋子之后,满眼诧异的肃王才如梦初醒一般,扭头看向肃王妃。
    “他,他是什么意思?”
    肃王面如寒霜。
    “是本王意会错了,还是他说的就是那种意思?”
    肃王妃的手指紧紧捏着椅背,为摩尔罕的大胆震惊不已。
    “您,您没听错……”
    她抬起头来。
    “胡夏,确实想怂恿您趁势而起,造反篡位。”
    ☆、第179章 天火?雷火?
    胡夏王摩尔罕,并不是一个特别会冒险的人,他虽然颇有勇武之名,但和她的母亲一样,喜欢用圆滑的政治手段来谋取胜利,而不是对单纯的以武力屈服别人。
    正因为如此,肃王妃才放心让肃王府的人马在胡夏通商,毕竟谁也不愿意刚刚有些起色的生意却因为胡夏国内突然开战而毁于一旦。
    肃王府现在有人,有马,有钱,有势,还有皇帝的信任,在肃州地方已经是人人巴结的一番实力,如果是方党或者陈家人找上门来心怀不轨,肃王刘恒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如今找上门来的,却不是代国之内任何一方势力,而是一直对于代国内政没有任何兴趣的胡夏。
    是摩尔罕王对代国国运会衰败太过自信,还是代国的情况如今真的糟糕到连外国都想插一手?
    “我得写信给三弟。”
    肃王坐立不安道:“胡夏野心勃勃,妄图插手我国内政,绝不止联络了我一人。说不定二弟那边也有人手接触……”
    他们用商人刺探胡夏国的国情,谁知道胡夏国是不是一样?也许代国境内那么多西域胡商,大半都是摩尔罕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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