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也蒙了。
    这两份文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初家里遭变,他爹和三叔被判斩刑,除直系血亲外并不株连。云舒的父亲,苏家老二身下有两子一女,苏家老三也有一子一女。
    苏家老四苏白生四处走动关系,把二哥的嫡女夏荷、嫡子云舒、庶子大山过继到自己名下。同时,为了给三哥留下血脉,他还了秦翠儿自由身,放归原籍,并把小宝和梅子的户籍文书一同办到了秦翠儿名下。
    因为这番动作,原本未被牵连的苏白生最终惹怒了建文帝,落得个被囚沧州的下场。但也因此,建文帝出于补偿的心理,对苏家后辈网开一面。
    当时时间仓促,容不得他多想,秦翠儿跟了苏家三爷十几年,一直享受的是正妻待遇,况且她又是梅子和小宝的生母,再不济也不会伤害他们。
    没想到,就是当初的信任,却在此时此刻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江逸看到云舒的脸色,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白纸黑字官府盖章的户籍文书在那里,这件事即使说下老天爷来,他们都不占理。
    江逸拼命压抑着不安的心情,颤抖着手把小宝送到大山怀里,“把他带到后院。”
    大山会意,扛起小宝就要走。
    “逸哥……”小宝敏锐地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敢弱弱地小声叫。
    江逸想扯出一个笑,脸却不自然地僵硬着,最终只是放柔声音安慰道:“没事儿,去和小黑熊玩,晚上给你们煮蜂蜜水。”
    老族长带来的人作出一副阻拦的样子,却被大山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老族长皱着眉头,或者说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哑着嗓子说道:“池宴家的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逸忍着把这个老家伙暴打一顿的冲动,抿着唇不说话。
    旁边有人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小逸兄弟,你不知道,我们今天过来也是有缘由的。恐怕你也听说了,江二兄弟让人给打了,现在还躺在床上,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万一……今天我们把苏家那小子带走,也是为了给江二留下个根儿啊!”
    “留根儿?江二的根儿?你们是眼瞎了吗?那个畜生的根儿能长成人样?”江逸彻底怒了,说话毫不留情。
    一圈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儿子随母改嫁,这在他们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怎么也没想到江逸的反应会如此剧烈。更何况,当着一帮族人的面大骂另一个族人是“畜生”,这也有点太失礼了些。
    “你疯了吗?还知不知道你姓江?吃里扒外的东西!”老族长气得低吼。
    江逸毫不示弱地说道:“我跟你,不是一个江。”
    眼看着老族长要气得背过气去,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劝说:“逸兄弟,这事本来是你不占理,白纸黑字的文书在这里,那个小子的亲娘也还在,人家要儿子养老天经地义,你眼下非要拦着,不是白忙活吗?”
    “白纸黑字的文书?”江逸漫不经心地扯起桌上的两张纸,状似毫无兴趣地扫了两眼,哼笑一声,突然就撕了个粉碎。
    “这……”说话的族人眼睛睁大,惊诧地看着江逸。
    “你……”老族长想拦没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那堆纸屑,心头一急,“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谁都没想到,江逸竟然这么大胆,官府的文书都敢撕。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老四,你们几个……去给我带人,今天……抢也要抢到手,别让他一个人……带累了咱们整个江家!”老族长连呼带喘地吩咐。
    几个汉子犹豫了片刻,对江逸说了声“抱歉”,就要硬闯。
    江逸他们只有三个人,对方却有七八个,且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年男人。
    江逸眼看着云舒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轻松制住,大山也被几个人联手缠着,他自己挡在后门处,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一时气火攻心,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险些发了疯。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马嘶响在耳边,院门“哐当”一声,拍在墙上。
    屋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第38章 回来了
    苏云起一身黑色劲装,伴着高大的骏马,恍如天降。
    “挺热闹啊?”他随手放开缰绳,三两步跨进堂屋,视线直直地落在江逸身上,“还好吧?”
    “好像……不太好。”江逸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气愤,委屈,庆幸,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苏云起走过去,轻柔地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没事了。”
    画面仿佛静止了,一屋子的人都保持着惊讶的神色注视着他。
    苏云起站在江逸身边,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干嘛呢这是?赶上我不在,招贼了?”
    江逸拉下脸,“还不如招贼呢……来抢小宝的。”
    苏云起也沉了脸,衣服一撩坐在了主位,寒星似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看向对面的老族长。
    老族长竟然撇开了头,嘴巴动动,最终也没说什么。
    江逸抓了把桌上的碎纸片,献宝似的递到苏云起跟前,“你看,白纸黑字的文书。”
    苏云起无奈地笑笑,随手捏起两片,辨认道:“苏……小……宝?这是谁?怎么找到咱们家来了?”
    江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苏云起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缓缓说道:“我们苏家这代只有四名男丁,一个是长房长孙苏云起,一个是二房嫡子苏云舒,还有一个二房庶子苏云山,这最后一个……是我三叔的庶子苏云海。”
    江逸听了他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族长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
    苏云起扫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家小弟确实有个小名叫小宝,可是您老人家也知道规矩,这难登大雅之堂的小名如何能出现在官府的文书上?恐怕你是找错人了!”
    老族长闻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却依然不死心地说道:“这带着官府印章的文书怎么会差?苏小宝的户籍是跟着他的母亲秦翠儿的,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
    苏云起冷笑一声,沉声道:“真是笑话,秦氏区区一个妾算什么正经的母亲?我苏家的香火又怎会过到她的名下?既然说到了这里,我不妨多说一句——三房庶子苏云海,现已正式过继到大房,也就是我已逝的父亲名下,户籍也迁到了贵村,今晨才在县里办好的文书,您要看吗?”
    苏云起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叠带着墨香的纸。
    江逸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就乐了,顿时挺胸叉腰,高声道:“大山,送客!”
    老族长一句话都没说就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那颤抖的步子,显然是气得不轻。
    江逸长长地舒了口浊气,顿觉神清气爽。
    ******
    全家人亲亲热热吃了顿团圆饭,大惊之后又有这样的大喜,自然让人倍感愉悦。
    饭后,苏云起和自家弟妹说了些话,不经意露出些疲意。
    云舒眼尖地发现了,忙催着他回屋休息。
    苏云起自然而然地进了江逸的屋子。
    江逸在心里偷偷吐槽,那样子看起来嫌弃极了。
    也不知道是真嫌弃还是假嫌弃,反正他一进屋就给人家打好了清水,又从柜子里熟练地找出干净衣服搭在屏风上。嘴上还说着:“你先洗洗解解乏,这么早睡半夜反而会醒,到时候更不舒服。”
    苏云起顺从地洗了把脸,又到屏风后换了件外套,这才坐到床边,把一叠文书交给江逸。
    江逸刚刚就纳闷了,怎么有一叠?
    “江大海、江二牛、江小川、江四虎、江小六……这都是什么人啊?”江逸眼睛往下扫,一脸不解,“怎么户籍都落在了我家?”
    “对不起,我不仅没带回一文银钱,还带回这么一群张口吃饭的。”苏云起有些愧疚。
    江逸突然觉得这样的表情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个男人脸上,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连忙说道:“可别这么说,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没事,尽管去做。咱们家地方大,还有十亩地,多来几个人正好。”
    苏云起立即收起沮丧的表情,勾起一抹笑,“既然如此,那再多加一个也无妨吧?”他说着,又递过去一张。
    江逸嘴角一抽——还真有啊!等到看清上面的名字,眼睛倏地睁大,“你改户籍了?!”
    苏云起揉揉额角,叹道:“着实费了不少工夫。怎么样,这个人收不收?”
    江逸闻言,扬起圆润的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我考虑考虑吧!”
    “那你再看看这个。”苏云起再次递了一张纸过去。
    还有?江逸抬眼看了看苏云起,这才狐疑地接过。
    薄而泛黄的纸上,最右侧清晰地写着两个大字——地契。
    “今广昌县属枣儿沟村北蛇岭二峰山地一千余亩归枣儿沟秀才江逸所有,因其父江池宴功名在身,赋税全免……此地买断共计五百两纹银,银钱当面付清并无纠纷……经办人广昌主薄孙尚昀,建文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大吉……”
    江逸越念越慢,抓着地契的手越来越紧,即使念完了视线依然粘在契书上。
    苏云起耐心地听着他念,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面前俊秀的脸。
    江逸难以置信,“这是……地契?给我的?”
    苏云起指了指底部的红色官印,“这是广昌县衙的公章,这是蔚州府衙的,这里,秀才江逸……是你吧?”
    江逸愣愣地点点头,眼中的佩服不加掩饰,“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云起笑笑,“你可知道这蔚州知州是何人?”
    “难道是……你家亲戚?”江逸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苏云起哭笑不得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怎么性子变好了,这脑子倒呆了?这蔚州知州贺长德是江伯父的同窗,他当初之所以能从小小的知县一跃成为从五品的知州,还是受了江伯父的举荐,这是多大的恩惠?这么点小忙他岂会不帮?”
    “苏云起,你真棒!你知道这个东西对我、对枣儿沟有多重要吗?”江逸忍不住抓住苏云起的手,激动道,“你让我怎么感谢你……”
    “不用。”苏云起抬手,顺势搭在江逸背上,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真好,你做到了,不仅自己改了户籍,还帮我买了地……”江逸滚到床上,又忍不住拿起地契看了看,“五百两唉……”相当于小三十万人民币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
    苏云起朗声笑道:“不用还。”
    江逸睨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自然是我说的。”苏云起笑意不减,“以后你只要管我吃住就好。”
    “那你以后可得当牛作马,看家护院的没问题吧?”
    “想来是可以的。”苏云起亮了亮强壮的身板。
    江逸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吃得多不多?”
    “一顿三碗米饭即可。”
    “那没问题!”江逸大爷似的拍拍人家的胸膛,“行了,就留下吧,以后好好干活啊!”
    苏云起配合地说了声:“遵命。”
    江逸乐得翻滚了两圈,喜滋滋地把地契放进床头的小匣子里,又把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翻了翻,丝毫没避着苏云起的意思。
    苏云起眼中的笑意愈加浓重。
    “对了,你不在的时候你弟弟妹妹可挨欺负了。”江逸把自己的小金库整理好,这才想起来某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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