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到八月十五了,江逸算着日子,苏云起也该回来了。
    他原本想等苏云起回来再上梁,可是江春材请人查了黄历,这个月只有八月十二这天是吉日,如果错过去了就得等下个月。
    江逸合计了一下,等这批枣子落了之后,他就得忙活稼接的事,前后又得忙活一个多月,恐怕到时候没办法顾家里的事。
    这样一想,江逸决定干脆就不等了,十二就十二吧,如果苏云起一回来就能住上新房,也挺不错的。
    上梁这天,三叔公带人搬来一挂一百响的鞭炮,长长地挂在梁上,“霹哩啪啦”地响了一大会儿,中间一个哑火的都没有。村民们啧啧称奇,老人们直说这是好兆头。
    江逸也很高兴,亲手准备了两桌酒席,请了族里的长辈以及平日里帮忙的人。
    三叔公看到他下厨做菜,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脸上明显带着不高兴。
    江逸赶紧把前些日子做的各式点心,以及近日买的新鲜鱼肉挑出些好的,送到几个长辈跟前。
    他陪着笑,作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说道:“过几日就是中秋节,正好三位叔公今天都在,也省得小子再去送一趟。这些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鱼和肉也还算新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叔公们就算不喜欢也请给小子留些面子罢!”
    江春材早就提醒过他,分家单过的晚辈逢年过节要给长辈们送节礼。这规矩古今都一样,江逸早就准备出来了。
    除了给江春材的,还有给三叔公、四叔公、五叔公的,毕竟这些日子他们都帮了不少忙,也确确实实把他当成晚辈在照顾。江逸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三叔公一听这话,脸色也缓和了几分,笑骂道:“你个小崽子!我早先还以为你跟池宴那孩子像,你五叔公就跟我抬杠说不像。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池宴可没你这么滑头!”
    三叔公说着,抓起拐杖敲了敲江逸的脑门,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倒不是他眼皮子浅被这么点东西收买了,只是因为江逸这个作晚辈的懂事,在外边说起来也算是给他长脸,他心里高兴。
    有三叔公带头,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顿时气氛更加融洽。
    江逸暗自松了口气,跟着卖了会儿傻,就又跑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主桌上有江春材作陪,倒也不会冷场。
    江逸手艺好,又舍得花钱,准备的都是硬菜,一顿饭的工夫,他在村里也算是结结实实地扎下了根。
    横梁上好之后,其他的就快了。村里有几个汉子是盖房子的好手,几乎没用江逸费心,结实美观的屋顶就这么垒了起来。
    这些日子村里来回说的都是江逸家的事,从他们不声不响地回到枣儿沟,到带领大家做活挣钱,再到刚刚盖起来的这六间大瓦房,左右都是夸奖的话。
    人们每每说起这边,总会不由地想起另外一家子。
    江林、江二两家最近的日子可不太顺心。主要还是因为撬行不成反被坑的事。
    江林家种着江池宴的十亩地,今年收成不少,多少还算有些家底。卖鞋的事虽然让他狠狠地掉了块肉,可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江二家可就惨多了,听说如今他们家都是指着他媳妇的嫁妆在过活,眼看着就是八月十五了,还没有一个长辈收到他家的节礼。
    往年他一个人没钱没地的就算了,今年是他结亲的头一年,如果再装傻充愣的就说不过去了。
    此外,他们俩撬江逸买卖的事最终还是被族里知道了。若不是老族长从中做了什么,族里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尽管明面的处罚没有,江林和江二两个人的名声却是彻底臭,以后若是想仗着族里做什么事恐怕会难上加难。
    江逸这边风生水起,为人称道;他们这里却声名扫地,损失惨重。两相对比之下,江林就像吞了口苍蝇似的膈应得慌。
    八月十四,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节,王小雪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天天不着家。
    江林心里愤懑,干脆摔上门走了出来。
    江林原本是打算去老族长家献殷勤的,想着磨磨老族长,看看那十亩地的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当他不经意地看到北边的蛇岭山时,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把江林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试图把它塞回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最终,江林脚步一转,朝着江二家走去。
    ******
    八月十四的晚上,空气清新,微风习习,天空中的月亮也显得更大更圆。
    江逸把堂屋里的大圆桌搬到院子里,上面摆满了各式点心,还有平时很少吃的新鲜瓜果。
    这些原本是要留到明天吃的,可是挡不住家里有一个大馋猫、两个小馋猫。江逸觉得恐怕不用等到明天晚上,这些东西就会被小六、小宝,还有小黑熊偷吃光。
    所以干脆今天摆出来,让他们吃个够得了。谁不在家就没谁的份!
    大过节的,也没人讲究避嫌不避嫌的,江逸叫着夏荷和梅子上了桌。小六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脾气,也没什么不自在。
    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看天上的月亮,看看远处的山,时不时搭句话,习习的晚风吹在脸上,好不惬意。
    江逸兴致来了,回屋拿出苏云起的藏酒,一人倒了一杯,细细品着。
    一阵风刮过,小六皱了皱鼻子,“哪里放炮呢?好大的烟味儿!”
    “你这话倒有意思,哪有放炮光能闻见味儿听不见声的?”大山笑着调侃。
    小六闷了一口酒,也跟着笑,“说的也是。”
    江逸又给他倒了一杯,笑着说:“多喝点,你们在营里不常喝酒吧?”
    “可不是么,这次我可是沾了你的光,不然哪能喝到这坛好酒!”小六咧着嘴笑。
    江逸疑惑地晃了晃杯子,“这酒很贵吗?”
    小六狡黠地眨眨眼,“有钱也买不到,老大宝贝着呢!”
    江逸刚要说什么,突然大门被一脚踢开,谭木匠站在门口大喊一声:“小逸!快!着火了!”
    他喊完之后,就朝着蛇岭跑了过去。
    江逸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从敞开的木门往外看,不远处的蛇岭上冒着浓烟,火光隐约可见。
    小六最先反应过来,拔脚就往外冲。大山紧随其后。
    江逸看着他们都跑远了,大喝一声:“去拿盆舀水,把布巾沾湿了给我!”
    梅子闻言第一个跑到后院,去拿江逸说的东西。
    夏荷虽然吓得发抖,但她仍然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冷静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小宝一张小脸也绷得紧紧的,努力跟在姐姐们后面帮忙。就连小熊也安静地缩到了角落里,不给大家添乱。
    江逸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在脑海里搜集着一切关于山林救火的常识,一边拿上家里的所有可以掘土刨地的用具,奔着蛇岭跑去。
    此时,火势已经越来越大,凶猛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村民们纷纷赶过来,有拿着木桶舀水的,有站在一旁唉声叹气的,甚至还有慌乱地哭爹喊娘的。
    江逸把打湿的布巾裹在脸上,忍着扑面而来的浓烟冲到半山腰,边疯狂地砍树边对小六和大山喊道:“别打水了,没用!咱们必须挖一个隔离带,不能让火烧到村子里!”
    枣儿沟距蛇岭不足百米,一旦风开始向南刮,整个村子恐怕都无法保全。
    小六和大山毫不犹豫地跑到江逸身边,抄起锄头、砍刀就开始掘土、砍树。其他村民也陆陆续续地加入进来。
    江逸看着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枣树被胡乱地砍倒,心都在滴血。尽管如此,他依然是砍得最凶的那个。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阵大风刮过,浓烟夹着火星铺天盖地地朝着众人扑来。
    火势越来越大,江逸甚至到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有人害怕地嚎叫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去。
    这个时候人们仿佛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有一个人做什么,其他人也会纷纷效仿。
    扔下工具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多长时间,江逸身边只剩下几副相熟的面孔。
    其他人虽然跑走了,却也没跑远,他们站在山脚下,大声呼喊着江逸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保命要紧。
    还有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祈福。
    江逸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就连手上渗出一波波鲜血都感觉不到疼痛。其他人也明显疲惫不堪。
    这样不行……单凭这些人,根本无法同越来越大的火势抗争。
    江逸把手放在胸口,准确地触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这是他回家的希望。
    “遇到危险时捏碎它,机会只有一次,请谨慎使用。”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他选择了阻挡危险,就等于自动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江逸的心跳蓦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第45章 自作孽
    江逸的犹豫不过半秒的时间,在自己回家的机会与整个村子的存亡之间,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珍之重之地取出小木牌,下定决心打算捏碎的时候,滚滚浓烟中突然跑出一个人来。
    那人灰头土脸,身上带着火,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吱哇乱叫。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似乎率先看清了江逸,竟然疯狂地朝他冲了过来。
    江逸心中一悸,下意识地躲开。那人扑了个空,跌到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竟然阴差阳错地扑灭了身上的火。
    就着火光,江逸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尽管对方蓬头垢面,江逸还是一眼认出,这人竟是江林。
    江林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把自己整成了这副样子?江逸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江林!你做了什么?!”不知什么时候,三叔公被人扶着上了山,看到此情此景,他比江逸反应得更快。
    “哈哈哈哈!我做了什么你看不到吗?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江林状若癫狂地吼道。
    “江林!你疯了吗?”三叔公跺着拐杖,呼哧呼哧喘气,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气的。
    “我疯了?三叔,枉你一心为了族里,竟不知道偏帮了外人!”江林似乎冷静了几分,指着江逸说道,“这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野种,你们还真把他当成我大哥的儿子?我大哥亲都没成,哪里来的儿子?”
    这话一出,四周传来一阵明显的抽气声,竟然盖过了噼哩啪啦的火声。
    江逸的身体没由来地打了个晃,心底的刺痛蔓延开来,仿佛来自于残存的灵魂,不过,又很快平熄下来。
    这话如果放在原主身上,无疑是句句诛心。然而,对于现在的江逸来说,虽难听,却不至于乱了心神。
    他原本就不是江池宴的儿子,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写着“江逸”二字的那份户籍文书正锁在床头的匣子里,十亩良田,一栋青砖大房都写在他的名下,如今又多了千亩枣林,他有何惧?
    就在这时,不知谁高声喊道:“起风了!”
    江逸惊觉,火势更大了,并且迅速朝着村庄的方向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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