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壮点点头,“可不就是!”
    于老头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于大壮也有些不高兴,也不管是不是有外人在场,耿直地说道:“外公,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把蜜卖给小逸,不就是你心里那点子事么?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就你还记着那个做什么!”
    于老头瞪眼,“国仇家恨,我能忘?”
    于大壮暗地里撇撇嘴,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于老头继续瞪眼。
    小六见俩人又有吵起来的趋势,赶紧插嘴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我家小逸用这蜜可不是光为了自己赚钱。不得不说,您这蜜是好东西,整个枣儿沟的老老小小就指着这个过个好年呢!”
    他说着,把手里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今天这样不声不响地过来确实是我们不对,可我们也没想着白拿——您先别急,我知道您不图钱。可是,您不妨想想,于家寨上下百余口要渡过这个年关,还有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当口,有这钱和没这钱能一样不?”
    于老头黑着脸,梗着脖子不说话,对那钱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于大壮看不过眼,一把将荷包拿过去塞到于老头手里,瞪着眼睛嚷道:“我说老头你见好就收吧,你再固执,小心我把我娘叫来,看她怎么说你!”
    大壮说完,也不管于老头的反应,对小六他们挥挥手,豪爽地说:“走,搬蜜去!”
    小六和二牛忍着笑跟上。
    于老头被他气憋红了脸,双手颤抖着恨不得把那钱摔到他脸上。然而,不知道是被小六的话说动了还是顾虑自家女儿,他终归是没那么做。
    就这样,江逸用十两银子买了于老头的五十罐蜜,转头做成枣糕,一屉就能卖到五两,刨去红枣、面粉等原料钱以及手工费,从余文俊那儿拿到的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两。
    江逸脑海里飘着白花花的银子,光是想象着就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云起捏了捏他的鼻子,无奈道:“明天不是要早起吗?怎么还不睡?”
    江逸裹在被子里像个虫子似的卷来卷去,一边卷一边笑嘻嘻地问:“你说,我是不是有点黑心?”
    不用问苏云起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然,他还知道怎么回答能让江逸更开心。
    他学着江逸的口气,一本正经地说:“你赚的是‘黑心大皇商’的钱,这叫为民除害。”
    “哈哈哈哈!对!”让余文俊好好出点血什么的,江逸想想就全身舒坦。
    ******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段日子,枣儿沟上空日日夜夜弥漫着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馋得附近村子的小孩们天天到枣儿沟村边上玩,运气好的还能讨些边边角角吃。
    别人二十文才能买上一块的点心,枣儿沟的老老少少们算是吃了个够。当然,大伙即使再嘴馋也只是捡着掉落的边角吃,屉上完整的点心是要按斤数上交的。
    枣糕蒸的时候是一屉一个,圆形,直径有半米多,一乍厚。正常情况下是出屉就切割。但是,考虑到运输与保存问题,江逸交给余文俊的时候是一屉屉整个装到扁筐里。
    说起来,为了这个他们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拿点心当贡品送给皇帝或藩王。一来运输困难,路途颠簸容易损坏;二来冷硬、发干都会影响口感。试想一下,哪样点心能长途跋涉十来天还能保持最初的松软?
    然而,既然朱棣点名要,余文俊就得硬着头皮供,江逸就得绞尽脑汁想办法。
    好在,最后还真让他给想出来了。他找人做了上百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扁圆形的箩筐,正好是一口锅的大小,里面垫上细软的棉布(反正花的是余文俊的钱),还做了盖子防止风干。
    等到枣糕从锅里起出来后,就直接放到筐里,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再去掉外面的硬皮,切成小块。
    这样一来,直到上桌时枣糕依旧是松松软软的,稍微热一下就跟刚出锅时差不了多少。
    就像苏云起料想的一样,朱棣要这个东西只是为了敲打他们而已,他并没抱什么希望。等到腊月十五宴请幕僚之日,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一样点心。
    在朱高炽的运作下,江逸家的枣糕正正经经地被端上了王府的宴会厅。
    不足两岁的朱瞻基,歪歪扭扭地迈着小步子,举着一块枣糕递到了朱棣跟前,软软糯糯地说:“祖父,呲……”
    朱瞻基是朱棣的嫡长孙,自然爱重。即使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铁血帝王在这一刻也不由地露出了笑脸。
    朱棣当着一干幕僚的面,把小娃抱到腿上,毫不犹豫地把那块不知道被小家伙捏了多久的点心咬到了嘴里。
    男人大多不爱甜腻,朱棣甚至做好了随便嚼两下就吞进去的准备。
    没想到,他嚼了两下之后却发现并不像他想象中的甜腻难忍,反而带着股清香之味,吃到胃里也有明显的暖饱之感。
    朱棣忍不住问:“这是张氏新做的点心?”这话自然是冲着朱高炽说的,张氏,是朱高炽的正妻。
    朱高炽恭谨地站起来,回道:“回父王,这是蔚州余家年下送上的节礼。”他特意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拆穿朱棣健忘的事实。
    朱棣自己却是清楚的,朱高炽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更何况此时余文俊就在外厅,对于这个年轻有为并且第一个公开站在自己这边的皇商,朱棣着实有几分欣赏。
    此时此刻,朱棣满意地顺着朱高炽铺的台阶往下说:“本王尝其松软鲜香如同新做时一样,猜想或许是你府上的。没成想竟是一路从蔚州送来的。德心——”
    “奴婢在!”
    “去,给各桌都送些。”
    侍从恭敬地领命而去。
    朱棣回头一看,朱高炽还在那儿躬身站着,他心里一阵熨帖,于是大手一挥,道:“你身子弱,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
    “谢父王。”朱高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端端正正地坐下,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之色。
    群僚虽在品着枣糕,眼睛和脑子却一点都没闲着。这小小的一幕,不知又让多少人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表面上,文武群臣夸得却是碟中的点心,文人细细品着,纷纷吐出“甚善”二字;武将们的评价可就直白多了,“好吃!爷们儿都不觉得腻,我家那娃子肯定也爱吃!”
    内厅里的情况自然有人时刻往外边传,仅仅是一顿饭的工夫余文俊就成了众人的恭维对象。即使是那些自视甚高的文人也会主动向他打个招呼,商人们更感兴趣的则是枣糕的来历,同时探探口风,看看有无合作的可能。
    一夜之间,江逸家的枣糕彻底出了名。
    这一晚,可谓是各有所得。
    第89章 送灶君
    余文俊掏钱掏得很痛快,人还没从北平回来就让余文德先给江逸把银子送过来了。
    因此,忙活了大半个月的村民们得以在小年之前拿到工钱,多给孩子们买些糖瓜吃。
    为了这个,江逸决定以后不再偷偷叫余文俊“黑心商人”了——前提是他不再“勾引”苏云起。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无论是跑商的还是唱戏的都要结束一年的辛苦赶回家过年。
    家里的人们也得准备起来,送灶君、扫尘、剪窗花、蒸花馍、杀猪煮肉、包饺子,这些都得赶在除夕之前做完。
    腊月二十三,江逸做主厨,准备晚上送灶君的酒菜,大海和老徐头领着家里所有的孩子上了趟镇上,买了足量的贻糖和糖瓜。
    他们还遇到了吹糖人的老人,回来的时候一人手上举着一个鼓鼓的糖人,非要江逸看过后才吃。幸亏天气冷,不然走这么一道早就化了。
    江逸抓着糖瓜一边往碟子上摆一边跟苏云起嘟囔:“这叫糖瓜吗?一点都没有瓜样子,还黄乎乎的,也不知道甜不甜。”
    苏云起拿起一个塞到他嘴,“你尝尝。”
    江逸顺着说话的力道“嘎嘣”一下咬碎了,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还行吧,比我想象得好吃。”至少没有后世那种掺了各种材料的杂味,不过跟外婆做的相比还是差很多。
    苏云起看嚼得两颊鼓鼓的样子,觉得可爱,想继续给他塞,却被江逸偏开头躲过去了。
    “不吃了,味道还行,却不够酥,卖相也不好,改天我自己做。”
    苏云起看看江逸的脸,又看看手里的糖瓜,有些遗憾地放了回去,顺口问道:“这个你也会做?”
    “那是!”江逸骄傲地抬起小下巴。
    苏云起凑到他耳边,嘴唇似有似无地蹭过他脸颊,暧昧地说:“媳妇儿真是贤惠。”
    “去你的吧!”江逸佯装生气地踹了他一脚,回过头来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夕阳射进木窗,微光中,江逸带着笑意的侧脸变得愈加柔和。
    苏云起被他的小模样勾得不行,伸出爪子就要去环他的腰。
    江逸拿胳膊肘顶他,十分嫌弃地说:“一边去,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儿捣乱。”
    苏云起固执地掐住人家劲瘦的小腰,瞟了眼满桌子贡品,豪爽地说:“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去把屋顶扫扫,还有院子。”江逸随意指派道。
    “有大海他们。”
    “那你就去喂驴喂马。”
    “大山在喂。”
    “那就去听我爹说说今晚的安排。”
    “小叔在,我怎么好打扰?”
    “那——”
    “小逸……媳妇儿……”苏云起突然从背后贴住江逸,下巴重重地搁在他的肩上。
    江逸看出苏云起有事儿,因此也没计较他的称呼,“怎么了?”江逸放柔声音,扭头问道。
    “我打算去北边一趟,明天出发。”苏云起不甚平静地说。
    江逸登时愣住了,半晌,才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苏云起紧紧抱着他,不说话。
    其实这件事他们早就商量过,只是后来出了朱棣这边的事就给耽搁了。江逸忘到了脑袋后面,可是苏云起却没忘,他不仅没忘,还一直在做着准备。
    江逸低着头,紧紧抓着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轻声问道:“你……怎么走?带谁去?”
    “我和大山、小川骑快马走飞狐道,先到宣府,再从大宁进辽东。”
    江逸突然有些生气,他都计划好了,现在才说!
    即使看不到江逸的脸,苏云起也准确地感受到自家伴侣的糟糕情绪。
    他把人往怀里拢了拢,低声下气地哄道:“别生气,好么?我这次去就是探探路,除夕前回来。”
    江逸撇了撇嘴,十分怀疑地说:“你回得来吗?”
    苏云起刮刮他的鼻子,故意玩笑道:“说的什么话?还咒你夫君回不来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逸赶紧转过身子,看着苏云起的脸,解释道,“我是说路途遥远,又是异族之地,能赶得回来么?”
    苏云起郑重地点点头,保证道:“我一定赶回来。”
    江逸还是有些不高兴,“年后去不也一样吗?”
    苏云起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耐心地解释道:“现在南北关系紧张,各个关卡都查得严,咱们想谋的事又不小,更得做好万全的准备。过年这段时间两边休战,守关的兵士也比往日松懈一些,正方便我们行事。”
    江逸非常想任性地说你不许去,我不让你去,可是,他是个爷们儿,苏云起也是,他知道一个爷们儿该做的事,也理解一个爷们儿想做的事。所以,他不能拦着苏云起,即使是因为担心,即使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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