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那天,除了私库里那对佛郎嵌的细颈瓶之外,朱高炽还给江逸送了许多东西,甚至还有一对活的大白鸭。
    再加上江逸这些日子买的大半车纪念品,他们来时坐的马车根本塞不下,朱高炽只得派人又给他们准备了一辆。
    这样一来,江逸又白得了一辆带篷的时兴车子外加一匹膘肥身健的马。
    朱高炽亲自把他们送出城,看着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官道。
    走了大老远江逸还在朝他挥手。
    说起来,江逸对朱高炽给的那俩瓶子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而这后车厢里那两只白白胖胖的鸭子,让他喜欢得紧。
    “你知道不,这可是专门为了做烤鸭圈养的大白鸭,传说是辽金时代的贵族们专门为了游猎养的,血统高贵着呢!”江逸一路上都是苏云起耳边叽叽喳喳安利个不停,还时不时掀帘子看看他那俩鸭子,生怕它们飞走了似的。
    此时已经进入七月,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华北平原正是天高云淡的大好时候。
    过了恒山,天气便热了些,树木的叶子明显宽大,来往行人的衣服也更加单薄。
    兴许是快到家的缘故,三个人心情都很高,江逸甚至哼起了五音不全的流行歌曲,反正也没人知道他一个字都不在调上。
    苏云起甚至听得眉开眼笑,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江逸嘴里那些情啊爱啊是唱给他听的。
    等江逸扯了半天嗓了唱累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小川赶着马车跟上来,对苏云起说:“老大,刚刚接到飞鸽传书,哥几个知道咱们今天能到,全在县城等着呢,福子也在。”
    苏云起点点头,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手上不自觉地甩动缰绳,让俊马扬着蹄子跑了起来。
    ******
    广昌县城,尚味食肆。
    江逸看到他们家的招牌,心里就有种别样的滋味。他撞撞苏云起的手臂——其实是想撞肩膀来着,没够着,小声说道:“我发现你们很喜欢在这里聚餐哪,记得第一次见你就是在那儿。”
    江逸说着,指了指食肆对面的路牙子。
    苏云起也想起了当日的情景,会心一笑,“那时候你可没现在机灵。”
    江逸撇撇嘴,“我那会儿不是没认出你来嘛!还说我呢,你不更傻,话都不多说两句就塞给我两大锭银子,我生怕露了馅,也不敢问人。”
    江逸说着,凑到苏云起耳朵,小声道:“跟你说啊,当时我连一锭银子是几两都认不出来……哈哈!”
    苏云起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想必这位就是大嫂吧?”
    一个洪亮的嗓音响在耳边,江逸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张含着笑意的帅脸——不同于苏云起的俊郎或者云舒的雅致,面前这人是那种类似于现代人的时髦和帅气,稍微还带着点痞气,反而更加吸引人。
    江逸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痞里痞气地对着苏云起挤了挤眼,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江逸行了一礼,嘴上说着:“见过大嫂!老大跟您说过吧?我是老三,大嫂叫我‘福子’就行。”
    江逸还是愣愣的。
    苏云起略为不满地捏了捏江逸的脸,然后狠狠地瞪了福子一眼——媳妇儿把人看迷了,自然不会是媳妇儿的错,所以只能怪那个被媳妇看的人。
    福子露出一张无辜脸,往大海身后躲了躲。
    小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什么诚意地安慰道:“习惯就好。”
    大海照例站出来圆场,“那什么,咱们别站在人家门口了,我在里面要了雅间,进去说罢。”
    苏云起点点头,率先拉着江逸往里走。
    江逸这才慢慢回过神儿来,他忍不住凑到苏云起耳边,小声嘀咕道:“你那个兄弟,福子,真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以前?”苏云起特意问了一遍。
    江逸点点头,和他交流了一个眼神儿。
    苏云起懂了,江逸说的是前世。
    江逸有些犹豫地问:“会不会……”
    苏云起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福子一眼——还是以前那副祸害样子,于是安心地摇摇头,“应该不会,这种事万中无一,不会这么巧,安心罢。”
    说起来,能有江逸这么一例就已经够惊悚了,幸亏是江逸,换作旁人,苏云起真不一定这么轻易相信。
    江逸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福子像的那个人江逸不单单是认识,他还暗恋过人家……三年。
    当时他们同在一个学校读研,江逸读农学,人家读社会体育,按说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偏偏安排到了一个寝室。
    说起来江逸能够喜欢上他并不奇怪,一来江逸二十几岁生理正常的大小伙子,连个让他冲动的人都没有才说不过去;二来这人身上有所有江逸欣赏的特性——阳光、帅气、开朗、健壮,这些都是当时的江逸所不具备又极其渴望的。
    然而,只有一点,人家是直的。
    就因为这个,他们俩对着床住了三年,江逸愣是没好意思下手。三年之后,小伙毕业,江逸保博,几乎没了联系。
    没想到,穿越几百年,竟然又遇上了。尽管知道不是那个人,可当年那种纯情的悸动却奇迹般的被唤醒了。
    众人落坐,叫了小二上菜,江逸仍旧魂不守舍地拉着苏云起的手。
    苏云起猜到他是被惊着了,可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安慰般地回握过去。
    福子眼尖地看到两人放在桌下紧紧交握的双手,挑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小川坐在他身边,学着小六刚刚的口气搭了句:“习惯就好。”
    福子忍不住问道:“他们平常就这样?”
    小六坏笑一声,对了对手指,“更那啥的都有!”
    福子眉眼一扬,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大!”
    “可不是,想当初咱们哥几个在将军帐篷里喝着小酒聊着天,盛将军怎么说来着?就老大这脾气,肯定不好找媳妇儿!当时老大只笑着不说话,我就觉得他憋着劲儿呢,没想到转眼就找了个小逸这么好的,会赚钱,会种树,还做得一手好菜——别说男人,这样的女人都难找,换成我我也可着劲儿疼!”小六见着了阔别多日的兄弟,话匣子一打开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大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训道:“想找抽好说啊,何必还劳动嘴?”
    小六抬眼一看,苏云起正浑身散发冷气呢,就连江逸都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江逸弯了弯嘴角,夸张地摇晃着脑袋,重复道:“换成我我也疼!”
    小六心里一咯噔,这才知道自己触了雷区了,只得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看着江逸。
    江逸勾着嘴角,瞄了眼桌子中央的酒坛子。
    小六咬咬牙,干脆地说:“那啥,我自罚三杯,老大就当我放了个炮好吧?”
    苏云起不说话。
    江逸代为回道:“先喝了再说呗!”
    “三杯?小六啊,你别告诉我你离了军营之后改用杯子喝酒了?别让兄弟看不起你啊!”福子抱着手臂唯恐天下不乱地挑拨道。
    其他人完全没有兄弟爱的在一旁起哄,小川甚至在小六想法子辩驳的时候早早地打开封泥,倒了满满三碗。
    小六只得梗着脖子灌了一碗,喝完之后手都有点抖了。
    第二碗,身子都有些打晃。
    福子他们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小六喝一碗,他们就叫一声好。
    等到第三碗端起来的时候,小六鼓着脸,胃里的酒气一个劲儿往上返。
    小六是这些人中酒量最不行的,能不打顿地喝下两碗就算大突破了,平时别人拼酒的时候他都是拼命抢菜。
    江逸按住小六的手,说道:“是这么个意思就行,这两碗酒是为了提醒你,从今往后出门在外的嘴上也该有个把门的,别忘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你。”
    小六眼前浮现出夏荷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傻兮兮地笑了。
    “呵,这就醉了?”福子嫌弃地拍了拍小六的脑门。
    “行了,你知道他不能喝,还闹他?”大海瞪了福子一眼。
    福子挑眉,“哪里是我闹他,分明是他自己没脑子说错了话。”
    大海哼笑一声,“谁招的?”
    福子讪讪地摸摸鼻子。
    江逸看着兄弟几个的互动,觉得挺有趣。
    平时在家里小六最小,兄弟几个都让着他,也就养成了他撒娇耍赖又嘴馋的小性子。江逸原本以为就这样定型了,没想到“一物降一物”的那前“一物”在福子这儿呢,想必几个人就是这么长大的吧?
    说实话,江逸有些羡慕。
    ******
    哥几个吃吃喝喝,说着各自的近况,虽没有什么体己话,可那份情谊全在酒里了。
    就在跟他们隔着一道屏风的另一个包厢里,也有一群人在“其乐融融”地聚会。
    李海作为县令之子,向来被同窗所追捧。可是,因为前段日子的旱灾一事,县令李仁贵被当面斥责,这事在广昌县传了个遍,甚至还有人传言李仁贵这县令恐怕当不长了。
    说起来左右不过是二十来岁的读书人,其实大多都没什么趋火附势、见风使舵的心思,只是李海自己心里别扭,生怕别人提起这茬儿。
    原本这小宴他是不想赴的,后来一寻思一次推脱两次推脱总不是个头儿,于是绞尽脑汁想了大半宿,最后自以为聪明地想了个主意。
    宴会一开始,学子们边饮酒边作诗,有些兴致上来的甚至还当场铺纸调色画上两笔。
    李海的心思并不在这,他等着别人提那事儿呢,只要有人一提,他先前的准备就能派上用场。
    可是等了许久,一群人作诗的还是作诗,画画的还是画画,根本没人读透李海的心思。
    李海自己反而坐不住了。
    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绕着桌子走得好几圈,直到旁边的人看着他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李兄,何故神色不安?”
    李海小眼一眯,暗自喜道:就等着你这一问!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说:“前段日子得了样东西,想拿出来跟各位赏鉴一番,不知各位可有兴趣?”
    李海故意提高了声音,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听到。
    学子们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全都好奇地看着李海。
    有人抱了抱拳,说:“李兄既然说‘赏鉴’,想来必然是好物,看来我等今日可以一饱眼福。”
    “好物不敢说,不过也确实不次。”李海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可那模样仿佛都要上天了。
    有人半开玩笑地催促道:“那就快拿出来罢,李兄休再卖关子!”
    李海吊足了胃口,这才从随身的书匣里拿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上。
    有识货的,一眼就看出了这样物件的价值,不由地惊呼道:“这是端砚啊,上品端砚!”
    李海摇摇手,道:“不止。”他说着,把砚台一翻,露出下面的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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