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在东边,三房在西边,她们大房在中间还是原来的府邸。东西两边原来是人家,后来陆续搬走,大老爷便分别买下,为得就是将来兄弟们住在一起来往方便。他命人在东西院墙上开了角门,这下走动起来就更便利了。不需要兴师动众的走正门,穿花园,进二门,小辈们给老太太早晚请安省去了许多的腿脚。
    老太太听见二房、三房到了,赶忙从安家别院赶了回来。正好天气渐渐转凉,城里也不那么难耐了。她们知道老太太回来,一大群人迎到二门。除去大房三姐妹、瀚哥儿,利姨妈带着宛柔,还有二太太带着大儿媳妇,三太太带着儿子和两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后面是姨娘、丫头、婆子,乌泱泱一大堆人,看着让人眼花缭乱。
    她们见了老太太纷纷请安见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在问好,老太太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满眼都是笑意。
    “咱们进去再慢慢说话。”老太太上了年纪,最是喜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在一起,晚辈们承欢膝下。
    她走过去,单单牵起大孙媳妇儿的手,柔声问道:“听说你有喜了,这一路可辛苦?瞧着你气色尚好,想来无事。不过身子重就多歇息,不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咱们金家的第四代就在你肚子里,可金贵呢。”
    严氏的脸立即红起来,小声的答应一声。二太太见状笑着回道:“我让她多歇息几日,她非要出来迎接老太太,拜见过了再说。这孩子最知道礼数,难怪老太太偏疼。只是这脸皮忒薄,动不动就脸红。这里都是自己家,有什么可害臊的?”
    “这孩子嫁到咱们家时日尚短,等过个一二年自然就好了。”三太太眉骨中间高挑,眉梢细如柳叶尖,一双杏眼带着笑意,一看就是个厉害主。只是她说话倒还和气,让人觉得好相与了几分。
    严氏朝着她感激的笑了笑,随着老太太往东跨院去了,众人紧随其后。
    幼仪一直站在老太太身后,一路之上感觉不少目光在她身上打转。顺着瞧过去,原是三房的两个堂姐。她们一个叫惠仪,今年没满十五;另一个叫庄仪,今年十三,她们都比幼仪年长。
    收到她们好奇的目光,幼仪报以一笑,她们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幼仪对这两位堂姐没什么印象,如今见面,觉得她们的五官似乎更像金家人。惠仪圆脸瞧着稍显老实,庄仪倒是有南边女子的温婉小巧。她们也都是庶出,只是没幼仪这样的好运气,老太太在南边的时候不曾把她们放在身边教养。她们自然是对幼仪百般好奇,现如今见了面,不免要打量一番。
    众人陆续进了屋子,老太太自然要坐在上首,三个儿媳妇儿一字排开,小辈们分别站在她们身后。
    二太太和三太太站起身,早有丫头在地中央放了几个蒲团。她们正式给老太太见礼,然后是惠仪这样孙子辈。
    “全都坐下说话。”老太太吩咐人把绣墩全都搬出来,众人这才纷纷落座。
    “南边到底怎么样?”老太太忍不住问道。
    二太太闻听忙站起来,老太太示意让她坐下,她方重新落座回道:“咱们泸州倒是没闹瘟疫,不过听说也死了人。庄稼早就旱死,田庄上是颗粒无收。好在早就收到大伯的书信,提前储藏了大量冰块,不仅没热着还赚了一笔。”
    “老爷也早就打发人买了不少粮食,够咱们一家人吃上个一二年,不用担心今年秋天粮食紧缺卖天价。”大太太也笑着说,“另外老爷还预备下不少粮食谷物的种子,免得开春买不着错过了种田的好时机。”
    老太太闻听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不管是什么人,首先要吃饱才行!手有余粮,心中不慌。”
    “老太太所言甚是。”二太太笑着回道,“今年突然大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若不是老太太有先见之明,咱们指不定要慌乱成什么样子呢。”
    “我哪有本事窥得天机,都是托佛祖洪福竟然托梦与我。事关重大,我不敢随意声张,连亲戚都不敢知晓,生怕不过是个荒唐的梦罢了。倘若知道真这么灵验,我真该早就说出来。”老太太有些后悔,她知道自己娘家那边也是损失惨重,同族同宗也都需要扶持才能度过难关。
    “这已经是老太太修来的天大的福缘!咱们虽然不好声张,却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和种子,亲戚朋友们都有份!”郁家是老太太本家,大太太可是多方照顾。提前就打好招呼,上秋可以提供几百担的粮食,足够郁家解一时之急,开春的种子也有郁家一份。
    三太太闻听脸上出现笑意,她娘家全靠土地吃饭,家有良田万顷,今年却一文钱都没赚着。旧年的粮食一上冬就全都卖了出去,现如今正发愁过冬的粮食和开春的种子呢。
    “咱们家顶多是庄子上损失些,却也从买卖上补回来了。”她笑呵呵的说着,“最南边有几家可惨了!就说常跟咱们家做买卖的王家,听说元气大伤。之前不少敢赊账给她们的人,都上门去讨债了,生怕过一阵子有什么变故全都打了水漂。”虽说她娘家情况也不乐观,但是底蕴深厚,大不了花大价钱买粮食和种子
    花大价钱买粮食和种子。况且还有金家帮扯,度过难关不成什么问题。
    这个话题一开,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尤其是从南边过来的两房人,消息要比幼仪等人多一些。看样子南边的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些被冲击,有些毫无远见又全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家族甚至动了根基。
    “萱姐儿的婆家怎么样?”老太太突然想到萱仪的婆家有不少田庄,虽然还有其他生意,却也会损失惨重。
    二太太闻听忙回道:“合该着她们不算伤财!年初的时候她们分家,萱姐儿的公公单要了几家商铺,一座祖屋,其余的都折成了现银。老太太是知道的,她们那一房是单传,姑爷又不是个会种田做生意的料。他就知道念书,准备参加今年的大考,希望佛祖保佑能高中!”
    谁都知道萱姐儿的婆家是大地主出身,三太太的娘家主要是种棉花、芝麻等作物,而她婆家种的却是高粱、玉米、大豆等主要粮食作物。几万顷的良田,一年两季能出上万两银子。她们也开了几家铺子,不过都是跟种庄稼有关系——米铺。
    现如今,田地归了那俩房,卖米的铺子归了萱姐儿她们。既然是卖米的铺子,仓库里面自然少不了各种米。
    眼下灾情一出,她们倒是能大赚一笔。再用那些钱做本钱,另外做其他生意也好。况且金家的生意做得大,又跟宫里面有关系,让她们家参上一股就足够生活了。有银子在手,还怕生不出钱来!
    看样子这二太太是把老太太的梦真正当成一回事了,不过,她亲家怎么也会相信这样荒唐的梦?看来萱姐儿在婆家的地位不低,而且她们那边也没敢大张旗鼓的声张,分家的时候看起来稍微有些吃亏,现在看来却是占尽了便宜。估计她们那边更加会守口如瓶,不然其他两房就得把她们吃了!
    三太太听见二太太的说辞不由得撇嘴,什么叫合该着不伤财,分明是她给亲家那边提供了消息。当初老太太写信回来,不知道是谁说不可信,还说老太太年事已高就当是哄她高兴了之类的话。可这一转眼就当成头等大事,连亲家那边都通知了,现在这般说辞谁能信?
    都怪自己头脑太简单,被她这么一忽悠竟然全然没当一回事,私底下还说老太太去了都城变得神叨叨会折腾人了。这下她娘家损失惨重,她越发不敢到处说这事了。这二太太外表瞧着温婉可人,说话也和和气气,可只有身为妯娌吃过暗亏的她才知道二太太的内里。这娘们儿家世不怎么样全靠老太太撑腰,倒骑到自己头上去了。如今到了都城,看大太太怎么收拾她!
    “虽说佛祖显灵托梦是吉兆,不过事关重大,又因为大旱死了不少人。这里是都城,不比南边,即便是在自己家里说话也要注意。”老太太满脸凝重的叮嘱着,“今个儿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这话我再说一遍,若是谁敢走漏了风声,就是跟整个金家作对,就是家族的罪人!”说完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的脸。
    幼仪心下一动,下意识瞧了二太太一眼,发现她眼中有莫名的情绪闪过,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若不是她反应快,估计还发现不了。三太太更是嘴角带笑瞥了二太太一眼,里面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老太太又跟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大伙都各自休息去了。幼仪回房间整理行李,收拾妥当往老太太房间去。她行至门口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动静,细听竟是二太太,迟疑了一下扭身回去了。
    此刻,二太太正跪在老太太跟前,眼睛里带着泪水。
    “老太太知道,萱姐儿嫁过去快三年,至今没给婆家添上个一儿半女。她婆家虽然没说什么,可换成谁心里能愿意?我想让萱姐儿的日子好过些,这才透露了点口风。不过我没敢说是老太太做梦佛祖显灵,只是告诉萱姐儿分家的时候千万别要田地。她公公不善种田,姑爷又是个只会读书的主,说服她们不算难。”
    萱姐儿的公公何止是不善种田,简直就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主。一天到晚酒杯不离手,只要不让他操心费力有银子花就成。
    听见二太太的说辞,老太太脸色缓和了许多,让她起来说话,“人家常说当年媳妇当年孩,当年没有等三年。你看你大嫂,当初也是费劲了心力,现在还不是儿女双全!别太心急,实在怀不上就找你大嫂弄些药吃吃。”
    “大嫂倒是弄了不少药方给我,还介绍了几位当年给她看过病的大夫。只是大嫂药吃了不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个方子管用。这人跟人的症状不一样,萱姐儿尚年轻,总不能挨个试着吃。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我怕她把身子吃坏了。大嫂介绍的大夫倒是看了,都说是气血两虚。老太太见识比我们多,知道那些个大夫,一个个说话都是半吐半咽。他们生怕药下猛了有什么后果吃不了兜着走,宁可少下一两味,让人慢慢调理。岂不知他们的医术本就不高明,再这么一慢慢调,就不知道调到什么年头了。”
    “大老爷倒是认识太医院里的太医,只是萱姐儿眼下不在都城。”老太太想了一下说着,“下个月常存成亲,我让大老爷安排一下,你写信让萱姐儿务必亲自过来一趟,细情就不要跟她婆家说了。”
    二太太闻言眉眼带笑,“这样可太好了!我正琢磨着都城里面的名医多,正想让萱姐儿过来看看。若是能请动太医院太医,那
    院太医,那越发是惊喜,我压根就没敢往上想。只是这样太麻烦大伯了,不知道会不会欠太多的人情债。”
    “这个倒是无妨,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说着,“你大伯毕竟在都城经营多年,还算是有些人脉。你对都城的诸事都不熟悉,等以后慢慢跟着你大嫂学就好了。”
    此言一出,二太太的眼神立即闪烁起来。她赶忙说道:“我把账本都带了过来,一会儿就亲自给大嫂送过去。原本我就不是当家的材料,只因大嫂不在老家,我是硬着头皮顶上去。好在有老太太在旁边提点教导,才算是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如今来了都城,自然是大嫂管家,我能放下重担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既然你这么想就去吧。”老太太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虽说这二太太是她娘家亲戚,可她是金家的老太君,自然是以金家为主。她心里清楚,这二太太心眼不少,就是有些小家子气。二太太的娘家不怎么体统,她那两个没出息的兄弟三天两头过来打秋风,原来在南边老家老太太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毕竟那也是老太太的亲戚。
    而且这二太太瞧着温顺,其实最能拿捏老爷们。虽说老太太没亲眼瞧见,金家也没有什么有损脸面的传言,但是老太太是谁,从蛛丝马迹中也能发现一些端倪。
    金家三房,只有二老爷的一儿一女全都是嫡出。二老爷虽然也有两个小妾,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二太太好手段,进门不久就把打小侍候在二老爷身边的大丫头给打发了。老太太赏赐的妾室因为流产落下病根,眼下在南边来家的田庄上休养。剩下的两个,一个是从外面买进来的孤女,另一个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
    二太太性子柔顺,说话和气,进门这些年从未跟谁发过脾气。她又惯会哄老太太开心,再加上是亲戚,老太太见二老爷整日乐呵呵,也就按耐住不去管了。
    别看三太太说话要尖,可三老爷纳小妾可是毫不眨眼,还纵得小妾没大没小。三太太又不打理府中事务,压制起来难免费力。那些年因为这事,三太太没少哭到她跟前告状。不过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偏向儿子,况且男人纳妾是常事,正室压制不住小妾那是自己没本事!
    论手段心机,二太太自然是高出三太太一大截,可未免格局太小。作为金家老太君,自然是希望看见人丁兴旺。压制妾室是必须的,可也不能太过分,弄得二房人丁凋零。三老爷的一个小妾怀孕了即将生产,这次留在南边没跟过来。听说大夫诊脉说是男孩,老太君听闻高兴的不得了。
    二太太听见老太太的话抿着嘴笑,心里却在撇嘴。明明是老太太的意思,说得好像是她往出推让一般。她是个聪慧人,领会了老太太想让大太太当家的意思。反正她抓不住,索性大方点自己主动提出来,这样还能显得自己豁达懂事。虽然她能想明白,可心底到底是有些不舒坦。管了这么多年的家,突然被人管制,有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感觉。
    从老太太这边告退,她径直去了大太太的宁安居。反正早晚的事,不如尽快办利索,免得让大太太心里不舒坦。萱姐儿的事情还要仰仗大老爷,二太太必须先有个态度,不然她怕大太太会从中作梗。
    二太太只有这一儿一女,眼下儿媳妇怀了身孕,她心里更加替女儿着急了。
    ☆、第一百一十四回 管家
    二太太从东跨院出来就去了宁安居,她刚刚进院子就瞧见一个小丫头扭身进去回禀了,另一个丫头笑呵呵的迎上前见礼请安,又紧走几步去挑门帘。再往里面走,只见院子里干净极了,连一根多余的草刺都看不见。四下里挺安静,听不见嘈杂的动静。
    大太太这宁安居很大,前面有门房,两边是厢房,还有偏房和耳房,正房后面还有后厦。这院子比普通人家的整个房子还要气派,院子里还有个小小的花园,眼下还没入秋,一片峥嵘景象。
    南边老家的房子虽然比这里的大,可却不如这府里设计巧妙大气。到底是都城大地方,瞧着就是比南边强!没想到老太太竟然把这么气派的院子让给大嫂,自己甘愿住到冷清的东跨院去。看样子老太太是彻底放手不管事了,这就是信号!
    二太太进门的时候,大太太就跟着大老爷到了都城,她们两妯娌倒是没怎么打过交道。之后年节的书信往来,偶尔大太太回南边老家的时候碰碰面,若说了解倒真是算不上。
    只是知道二老爷妾室不少,庶子庶女也是一大群,二太太在心里还笑话大太太脾气太好。如今看来,能让老太太彻底放手不理家事,名正言顺的住在这气派的院子,倒是个有些手段的人。而且玉仪还跟安家少爷定下亲事,不得不说大太太交际手腕了得。安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不知道怎么看上金家这里里外外的铜臭味?
    听说安家老爷是皇子们的老师,二皇子还时常出入安家。能跟安家结亲,怎么说都是高攀。金家的家族生意做得很杂,只要是赚钱什么买卖都做。不过他们主要是跟内务府打交道,官家的银子总比老百姓的好赚。眼下她们跟安家是姻亲,跟二皇子的关系变得密切了,往后生意上的事越发会顺利。
    二太太不得不承认,虽说生意主要是二老爷和老三操持,可这依仗的还是大老爷。
    “二弟妹来了,快到里面坐。”大太太听见小丫头的回禀,已经迎到门口。她看见二太太一把就攥住她的手,亲热的不得了。
    “你初到都城肯定有不适应的地方,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太太连声说着,“东西两府的院子是刚刚收拾好的,我也不知道你跟三弟妹的喜好,偏生老太太在安家别院,只好自己拿主意了。你要是觉得那里不舒服就说,我马上打发人换。家里倒是请了一个擅长做南边菜的厨娘,虽然味道不如老家那里地道,却还能下咽。只是这厨娘只有一个,还没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偏生老太太吃不惯都城的口味,只好让你和三弟妹暂时忍耐一下。实在不成,就让大厨房做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那样大伙都吃不痛快。我倒是不挑食,反倒想要尝尝都城的特色菜。这趟我过来,主要是想要把账本给大嫂你。我是打老太太那边来的,在来得路上,我已经打发人回去取了。”二太太话音刚落,一个婆子便抱着几本账簿进来了。
    大太太见了并不命人去接,反倒眉头微蹙的说道:“本来在南边一直是弟妹管家,打理的都挺妥当。我跟着大老爷来都城单独立火,这是赶着鸭子上架,不得不把琐事都管起来。自从知道你们都要搬到都城来,我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则是一家人团聚了热闹,二则是有人能打理内务不用我整日头疼了。这账本你赶紧拿回去,我去跟老太太说明。”
    说完还不等二太太说话,又接着说道:“弟妹不必担心人生地不熟,我带弟妹出去串串门走动走动就成了。至于咱们府,你就照着南边的老惯例来,保管不会出事。我这里连夜整理了一份名录,都是跟府上有关系往来的目录。另外还有一部分旧年的账目,记录着府中的银钱往来,给你做个参考吧。这只是上半年的账目,我怕弟妹一时半会儿看不完。倘若你想要一年的,我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说话间,一个婆子托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厚厚两大本账目,最上面是一摞厚厚的纸张。搭眼一瞧,满满密密麻麻都是小字,瞧了就觉得头晕。这么多,还仅仅是半年的账目明细,可见金府银钱往来有多繁杂琐碎。再看这关系往来的名录,更是让二太太心中惊讶。看样子大太太的交际圈子挺广,与她往来之人上至达官贵妇,下至寻常妇孺。
    这二太太原本就管过中馈,眼睛瞟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定数。不过她忍不住又在心中冷笑,大太太这是在故意给自己下马威,故意显摆自己谦让呢。倘若自己真的能打理三房的内务,相信也能做得很好!只是眼下她还没有这个资本,就连一向偏爱有加的老太太都不支持自己,她也只好退一步了。
    二太太把自己丫头手中的账本拿过来,放在桌子上,笑着回道:“大嫂待人真是和善敦厚,难怪老太太时常夸赞不已。原来我在南边老家,大嫂在都城,虽然见面却不能多。一样的媳妇,听见婆婆夸赞大嫂,我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服气。想我是一年四季不分阴天下雨,总是每天晨昏省定,侍奉老太太洗漱、穿衣、用饭、就寝,管着家里乱七八糟的俗事,虽然没有功劳却还有些苦劳。老太太却把大嫂挂在嘴边,什么贤惠、善良、心细、能干、宽厚……什么好字眼都用在大嫂身上了。
    如今我到都城来,今个儿头一遭跟大嫂打交道,立马就明白老太太的心情了。大嫂不愧是金家长媳,果然
    不愧是金家长媳,果然堪为我跟三弟妹的表率。看看我这账本记的,估计给大嫂一看就能瞧出笑话来。再瞧瞧大嫂下的功夫,真真让我羞愧难当。能者多劳,这家还得大嫂管着,我到底年轻又蠢笨上不去台面。往常人人都说大嫂贤惠谦让,今个儿就让我出一次风头!大嫂可千万别再推辞!”
    这番话说完,大太太心下一动,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二太太来。只见她脸上施着淡淡的胭脂,乌髻低垂,上面只戴着一朵绢花。一身杏红的裙子,越发显出江南女子白嫩水灵的肌肤。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翠绿的玉镯,粉红色的蔻丹,两种颜色碰撞之下竟越发突出她纤细白皙的手指。
    衣着不算华丽,可胜在细节,搭眼一瞧觉得挺舒服,越看越觉得有些韵味。这二太太今年也三十多了,脸上却不见半点细纹,说话细声细气带着软糯,虽然生了两个孩子身材却宛如少女一般。她的嘴巴又这般会说话,让大太太这样自认为八面玲珑的人都自愧不如,难怪能在金家有一席之地,能让老太太偏爱几分,能让二老爷服服帖帖。
    “得,我暂时收下这账本,不能不领二弟妹的情意。”大太太不再推辞,收下账本又请二太太品茶。
    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自然要说到金家马上要办的大喜事。其实主办并不是金家,只是这常存在都城没有其他长辈,只能是金家出面给操持。
    原来,老太太托人给常存说了一门亲事,姑娘家是都城本地人。说来也是缘分,姑娘家原本就住在金府的东边,前一阵子另外置办了宅院才把房子卖掉。常存帮大老爷交涉,跟姑娘就见了面。两个人一见倾心,彼此都有心思就是没有点破。常存私下里求老太太做主,老太太给他母亲写了书信,得了回信才打发媒人去说合。一说两现成,姑娘家答应了!
    姑娘父母双亡,只跟着老祖母相依为命,好在祖上留下不少家财,生活倒是无忧。她们祖孙嫌弃院子太大,住得人少空落落,这才另外换了住处,没想到这一换竟然结了一门亲事。
    常存带着姑娘回老家成亲,前几日才回来,打算在都城再置办几桌,请请当地的亲友朋友。另外,常存谋了个都城巡捕把总的官职,她们夫妻在都城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也是成亲之前人家姑娘祖母提出的唯一条件。姑娘的祖母说了,她们陈家不缺银子,郁家可以不给任何的聘礼,只要能让两个孩子在都城自己过日子就成。
    本来常存的母亲不同意,可一听见可以免了聘礼,就乐不得的答应下了。最后还是老太太从中压制,才过了聘礼,只是有些敷衍了。这样也好,不然以常存母亲的性子,儿子不在眼前,指不定怎样磋磨新媳妇儿呢。离她远远的过日子,也能消停不少!
    郁家人谁都不打算过来,都城这边只能是金府帮着预备。大太太这两日便忙碌这件事,事关郁家脸面,少不得事事都要经过老太太的同意。如今金家三房全都搬过来,正是多事之秋,大太太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人挑出毛病。
    “二弟妹来得正好,你帮我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大太太有个习惯,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人多事多,她喜欢事先都在纸上安排妥当。反复斟酌核对,发现不足随时改动,提前一天吩咐下去,这样就省得出乱子了。
    她递给二太太几张纸,上面细述着给客人安排桌子的情况,谁负责上菜,谁负责上茶点,谁单负责上酒,谁又负责撤碗筷……个个细节都安排妥当,从迎客到送客,全都有专人负责,而且安排人员数目合理。
    “原本我想着人手不够就让东西二府的丫头、婆子过来,我不熟悉自然要多麻烦你跟三弟妹。可郁家那边没有谁过来,新娘家里的亲戚又不用咱们招待,这样算下来统共没几桌。”大太太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我会看什么?大嫂办过比这还大的事情,想来是小事一桩。”二太太怎么能接那几张纸,觑了两眼,“大嫂办事还真是妥当细心,看这纸上写得密密麻麻。若是换成我,早就头疼了。”
    这二太太句句都是奉承话,偏生说得让人觉得无比真诚。大太太虽然知道这话只能听听就算了,可心里还是有些舒坦,脸上的笑意不觉深了许多。
    二太太见好就收,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收拾收拾。她们刚刚搬过去,自然要忙乱一阵子。大太太亲自送到门口,正好有管事媳妇来请示,这才回屋了。
    那管事媳妇本没什么大事,大太太很快就把她打发走了。她回想方才二太太的言行,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二太太这趟来表面是送账本,可她总觉得似乎还有其他事情。究竟是什么事,二太太又什么口风都没漏。大太太想了想也没想到,索性放到一边。
    她对自己两个弟媳儿不怎么了解,只是听说着三太太性子矫情喜欢要尖,看面相也是个厉害主。倒是这位备受金家人赞誉的二弟媳儿让她刮目相看,看似温顺可人,说话又圆滑和气,可这骨子里却是个真正的伶俐人。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留下的账本,拿起来翻了翻。粗略一看,账目倒是清清楚楚。大太太见状心中不由得冷哼一声,她打理中馈这么久,说心里话,就算是自己家她也一明一暗两本账。只因有些账目搬不到台面上,容易以后出祸端。这都城里的世家贵族看着风光,
    看着风光,可今天风光富贵,明天就被抄家的也有。大太太没亲眼看见却听说过,御林军把府邸里里外外包围,从主子到奴才都被控制住。别说是账本,就是府中上茅房用的草纸都被查看过不止一遍。那些上不去明面的账目要是被查出来,就又多了一条罪名,有时候反倒成了定罪的关键证据!
    况且银子在谁手里谁用着方便,大太太也存了些私房钱。她倒是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想着给自己的一儿一女多攒些罢了。妇道人家,哪能没有一丁半点的小心思?
    可眼前二太太这本账本太干净,干净到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而且连涂改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大太太可不想追究二太太是怎么当的家,那是老太太管的,她犯不着费力不讨好。大太太拿着账本去东跨院,自然是推脱管家之事,说了许多理由。
    老太太当然是不容许,这样推了几次,大太太才为难的答应下。
    “弟妹管家比我妥帖,只是才来都城一切都不熟悉。那我就先代管一阵子,等弟妹以后接手。”大太太也没敢把话说得太满,活说着以后免得没有退路,“只是我对南边老家的规矩不太明白,还请老太太看看账本指点一二。另外,我还把府中的账本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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