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了一刻,把我脚畔全都撒过米,就踮着脚后退着出去了。换了阿文进来,捧给我一套衣裳,竟然也配有红花,着我自己换上。
    我假装喝多了酒,拖拖拉拉地与他闲话。我说我头晕眼花,恐怕办事不力,要不咱们改天?
    阿文很淡定地对我笑笑,说:离天明还有很久,你可以喝点茶,慢慢醒酒。
    我大愣:你们这里什么风俗?作兴天亮了才圆房吗?
    阿文还是客客气气地对我笑笑,也是踮着脚轻手轻脚地后退着出去了。我留意到,他很小心,没有踏到地上的任何一粒米。
    他出去后,我听见外面又开始有人唱歌。这一次,像是环着院子,有多人吟唱,男女都有。我听见他们唱的很整齐高亢,我却完全听不懂,这是另一种的语言了,似乎很古朴,发音顿挫。
    因为听不懂,尽管这歌很婉转,我却只觉得心里暗自发毛。
    他们唱了有一两个钟头之久,我已经很疲累了,他们还在唱。有时候拔到高音,院子里的狗都是一阵叫,听得我心慌意乱,自然也没办法稍作休息。
    喝茶更是不能够了——我一度想要尿遁去找张文笙,出了屋舍、院子,结果在围墙外面被大家拦住。
    村民们问我是不是想落跑?我哪里敢说实话,只推说想去树林里解手罢了。然后他们!居然!
    派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去给我端了一个新娘子才用的朱漆描金新马桶来,让我回屋里自用。
    这特么还怎么跑?
    而且,张文笙也没跟我约好怎么接应啊!
    大约三更将尽、四更未至那个时节,“曹钰”跟他们客客气气打了招呼,进到屋里来看我。
    他一见面就很大声同我说:我是来辞行的!曹士越,你太不够意思,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抢老子看上的女人!枉费老子的一片心意!
    声音真的很大。他这个老曹吧,声音也极像我爸那个老曹,就是嘹亮宽厚,仿如洪钟。被他用这把声音一吼,开口闭口全是抢女人的事体,我心里真的很绝望。
    不晓得为啥总有种父子俩一起……的错觉,很不对劲,让我觉得很不行。何况这熟悉的赶脚,我的亲爹那个老曹,其实也不是没干过公然抢走追求我的女子的事体。真的非常不行。
    他毕竟没有盖章是我爸爸,眼下也没有办法盖这个章,可能还是同名同姓。既然不是我的爸,我就敢回过头来吼他。
    我吼道:曹钰!你特么有什么脸说我?不要脸的事情你干得还少吗?杀人!抢女人!你没干过?!
    嗯……虽然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吧,良久郁结,忽然得解,感觉……很爽。
    “曹钰”愣住了。本来声色俱厉,他对着我瞬间换了一张嬉笑赖皮的好脸。他走到炕边,又是张开双手,似乎准备抱我。我刚骂过他,吃不准他会不会打我,吓得直往炕上缩。
    “曹钰”道:别怕,你我同乡亲人,我怎么会害你呢?我是来救你的。
    我吼道:我不信!你能怎么救我?
    “曹钰”赶紧来捂我的嘴:嘘!嘘!收声收声!给他们听到了还怎么救?我真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替你的。
    我又一愣:你替我?你怎么替我?
    “曹钰”道:我跟张兄弟都商量好了,他在外面接你,我在这边替你,哎——刚刚好。他们指婚好随便,根本是撞天婚,那嫁你嫁我,有甚不同?我比你身强力壮,怎么不可以是好老公?
    他可真是个计划通。这下轮到我愣第三次:你要替我留下成婚?那你还要替我留下圆房吗?你问过赵姑娘没有,结亲不是儿戏额,她可情愿吗?
    “曹钰”嗤啦一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满不耐烦地瞪着我:不要废话了,她点了你也没问你情不情愿不是?她抢你做老公,跟之前大王抢她做老婆,可有啥不一样的?难不成你是金子做的,她都要抢?不要废话,快跟我换衣服。
    他言罢,再不容我多说半个字,脱下自己衣裳就往我的身上套。我没有法子,也只好帮他锦缎缠身,插上红花。
    我再度跑出赵老爷子的房子,狗都没有叫唤。我以为是狗睡了,再一看,这狗是吃上肉了,暂时顾不到这一个我。
    我穿着一身“曹钰”汗臭的衣裳,依照他老曹的吩咐,没有走院门出去,直接往后。
    后院有桃有李有梨,都贴着院墙生长。在这个山谷里,大家都不按章法来,这些树也都在此时纷纷开花。
    月光雪亮,繁花似锦,我又在逃亡。
    奔逃到梨花树下,按“曹钰”说的,我轻扣土墙。
    紧接着,听得见衣袂翻飞,像风吹在大鸟的羽翼。我抬起头,看见张文笙一翻身落在墙头,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手给我,他说,我们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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