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二夫人双眼无神,枯涩得就像一片秋日的落叶。
    “母亲,你快别心慌,大哥肯定没事,刚刚听梨花说,去找个人测字卜吉凶,定然会得个准信儿呢。”褚昭涵轻言细语的安慰着褚二夫人:“府中的人都在尽力寻找大哥,说不定明日便找到了。”
    “府中的人?”褚昭莹轻轻哼了一声:“若是靠着他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莹儿,别乱说,还会有谁怨不得你大哥好不成?”褚二夫人慌忙捏紧了她的手:“咱们不要凡事便往牛角尖里头钻。”
    褚昭莹看了褚二夫人一眼,欲言又止。
    跟自己母亲说这些话,她总是不爱听,也不愿意相信,只怕是昔日在外祖家中做闺女时,家中一团和气,没有那利害冲突,总是想着只要是一家人,便是相亲相爱,哪有什么利害冲突,即便是有些小打小闹,也不过是带手就能过场的事。
    褚二夫人出身并不高贵,乃是国子监五经博士吴承业的女儿,闺名唤作吴蕙莘。
    昔时褚二老爷在国子监里念书,正是吴承业授课,期间跟着同学去给老师拜节时,遇到了吴家小姐。也是姻缘前定,褚二老爷只见了吴小姐一面,便对她格外倾心,不顾一切要娶她为妻。
    那时候褚老太君上头还有个婆婆,尽管褚老太君百般不愿意,可禁不住她那婆婆心痛孙子,见褚二老爷因着家里不答允他的亲事,身子日益消瘦,心里难受,最后干脆做了主,让褚二老爷娶了吴小姐。
    就这样,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褚老太君心里一万个不满意,自己的儿媳妇怎么能是这样的人家出身,五经博士,不过是从八品而已,几乎不入流,吴小姐如何配得上国公府这般门第!
    褚二夫人在家做闺女的时候,家中只有一个兄长,兄妹关系十分好,亲密无间,父母对于两人也是平等相待,并无更宠男子看轻女儿家一些,故此吴小姐习惯了家里这种一团和气,只觉得旁人家跟自己娘家都是一般无二,等及嫁入褚国公府,见着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笑脸,热情得很,心中自是欢喜,京中都说褚国公府和睦无间,果然如是。
    当然,国公府也有一个人让褚二夫人觉得有些不对付,那便是她的婆婆褚老太君。
    昔时老祖宗在,褚老太君还不敢太显露出对媳妇的不满,等及老祖宗过世,褚老太君多年媳妇熬成婆,总算是到了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的时候,于是对于褚二夫人,自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褚二夫人心中自然知道原委,可又能耐几何?只能小心侍奉着婆婆,只愿她不要过于计较才好。
    褚老太君表面上对这儿媳妇还是客客气气,只是暗地里却总喜欢给她添堵,比方说给褚二老爷房里塞人:“老二到现在还只一个阿钺,这可怎么成?这事儿本来不该我做,你要主动挑几个合适的人出来伺候着老二,好让咱们褚国公府人丁兴旺,可我心里思量着,你出身小户人家,也不知道这高门大户里头的规矩,那我就越俎代庖给你将这事给办了,你千万别要在心里恼了我。”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没有一丝温情,可那几句话说得褚二夫人无言以对,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的低头,领了那两个打扮得跟花朵儿似的丫头回去。
    好在褚二老爷并未违背当日许下的诺言,那两个丫头,他一个也没有收用,只是将他们留着做了前院的粗使丫头,就连后院的门没有跨进过一步。
    为了这件事,褚二夫人心中对褚老太君颇有怨怼,只是却不敢出声,回到娘家诉苦,她母亲劝慰她道:“这大户人家里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事?你婆婆这样做,京城里绝不会有人说她做错了什么,只会讥讽你不懂规矩,连通房丫头都不给女婿放一个呢。既然女婿没那份心思,你也可以不用再想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家和万事兴,怎么着也该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呢。”
    褚二夫人的娘家全靠着褚国公府才开始有了起色,她父亲由五经博士擢升成了正六品的司业,现在眼睛正盯着那祭酒的位置不放,哪里敢来得罪褚老太君,女儿吃点亏也没有什么大事,再说男人这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况女婿没有收用,这又有什么好堵心的呢。
    吴司业在褚二夫人回府的时候,特地还谆谆叮嘱:“蕙莘,你须明白,吃亏是福,你越是吃亏,越是在给自己攒福气,更何况那褚国公府,钟鸣鼎食簪缨世家,都是明白人,哪里还会有婆婆故意来压着媳妇的,你这可是年纪越长,越不懂这世事了?凡事都要往好里头想,我素日都是这般教你的,如何进了褚国公府才几年,就变了思想?定然是被一些小家子的奴婢们给带着上了歪路,我吴承业的女儿,可不是这样拎不清的。”
    父母都好好的将褚二夫人说道了一番,褚二夫人自己仔细想想,觉得他们说得颇有道理,自己本不该这般与婆婆去置气,只能按着孝道,好好侍奉着她才是。
    这样日积月累的下来,褚二夫人对于褚老太君的偏心,竟然视若不见,总觉得无论婆婆做了些什么,都是应该的,对于婆婆的挑剔,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必要去想得太多,忍气吞声的也就过了。
    褚二夫人有三个孩子,老大褚昭钺乃是褚国公府的长公子,另外还有两个女儿,在小姐里分别排在第二和第三。其中褚昭涵跟褚二夫人的性子特别像,十分软糯胆小,每逢遇上了什么事情,便慌忙躲到一旁,不敢出声,而老三褚昭莹,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格外泼辣,嘴巴跟刀子一般,有时候说出的话直直扎到人的心窝子里去,褚二夫人劝过她许多回,做女儿要有做女儿的样子,要温柔敦厚,只是收效甚微。
    “母亲,这测字之说,也未必见得准,还真的跟着他测出来的方位,不去寻别的地方不成?我瞧着不如多派几个人,细细寻访大哥的下落,到京城之外各处去找,或者是悬赏求得线索,这样更周全。”褚昭莹依偎着坐在褚二夫人身边,细声细气道:“父亲母亲做了这么多善事,定然会有福报,菩萨才不会看到母亲伤心难过呢,大哥会没事的。”
    褚二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母亲也是这般想的。”
    母女三人坐在一处说了些宽心话儿,虽然心里头没底,可还是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说着说着,这心里头的忧愁也真散了几分,褚二夫人的眼泪也渐渐的收住了。
    “夫人,夫人。”
    门帘一掀,派出去占卜的刘婆子走了进来:“夫人,方才去南大街那边找了诸葛先生,诸葛先生测了一卦……”望着褚二夫人那焦急的脸,她有些犹豫,好半日才迟迟艾艾说道:“他说可往西北去寻寻看。”
    想了好一阵子,刘婆子才决定将诸葛先生说的凶卦隐瞒下来,将声音压低了些:“夫人,我从诸葛先生那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盛家的婆子。”
    “什么?”褚二夫人吃了一惊:“你有没有问问,他们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也要去诸葛先生那里问卦?”
    “那婆子见着我,就赶着往一边躲闪,似乎不敢见我,我也不去多事了,免得万一人家府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这边却凑了过去。”刘婆子尴尬的笑了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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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桃花村一片宁静,天空已经放白,淡淡的蓝色从那亮白的底子下渐渐的透了出来,与远处青翠的山峦交叠在一处,瞧着就如翡翠里流出些油白的光影来一般。
    院子里已经有母鸡在走动,“咕咕咕”的叫着,呼唤着才破壳了几日的小鸡仔,刚刚躲过了那场鸡瘟,剩下为数不多的鸡看上去精神奕奕,昂首挺胸的走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之下,不时的扭着脖子看向屋檐下站着的那个年轻男人。
    屋檐下的那人穿着一件葛布衣裳,一双布鞋,肩膀上扛着一把锄头,锄头上挂着两只箢箕,看样子是准备要出去干活了。
    “阿大,还吃个馒头。”盛大娘追了出来,塞了个馒头在褚昭钺手里:“吃饱了才有力气。”
    褚昭钺犹豫了下,把馒头推了回去:“大婶,你自己吃吧,我吃饱了。”
    今日盛大娘蒸了九个馒头,他吃了三个,虽然肚子里还空着一个角,可他却不好意思再吃,明摆着是每人吃三个,他怎么还能再吃?
    盛芳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阿大,再吃一个。”
    “不,不用了,我吃饱了。”褚昭钺慌忙站起身来,抓起锄头箢箕就朝外边走。
    他在盛家已经住了一个来月了,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可在盛家母女的照顾下,他恢复得十分之快,才二十多日便扛着锄头开始出去干活了。
    人要知恩图报,褚昭钺在盛家吃住了这么久,心里头想着总该要为她们母女俩做点什么事才好。虽然褚国公府有金山银山,可他这阵子还不能回府去,没办法搬一点点角过来给盛家改善下生活,想来想去,也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手来干活了。
    最开始几日,褚昭钺还只是给盛芳华打打下手,早些天鸡瘟发作,盛芳华每日里忙得跟陀螺一般团团乱转,褚昭钺帮着捏药丸,在盛芳华出去的时候,替盛大娘扫扫院子,做些简单的活计。
    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身,第一日扫地时,十分不成样子,盛大娘看着他扫地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经过指点以后,褚昭钺扫地终于有板有眼,瞧着像个做事的人了。
    扫了几日地,褚昭钺觉得自己身子好了许多,该给她们娘儿俩去做些体力活了,想来想去,褚昭钺决定给盛家去开出一块地来。
    盛家母女两人没有田地,只有一小块菜地,她们吃的粮食,有时是盛芳华给乡里乡亲看病以后,人家拿了一小袋子米当作诊金,有时候可还都得自己进城花钱去买。盛大娘与盛芳华两人都大手大脚,而且对吃的东西还颇为讲究,这般下来,保证了嘴巴,可穿的衣裳就十分不讲究了,更别提有闲钱去置地。
    现在自己可是这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褚昭钺心里头想着,该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一想着能给盛家母女弄出一块田地来,褚昭钺便满是劲头,越想越美。
    不声不响的开出一块田地来,盛姑娘定然会赞他能干,褚昭钺探头朝厨房里头看了过去,盛芳华正坐在桌子边上,慢条斯理的吃着馒头,一只手拿着筷子夹了咸菜朝稀饭里蘸了蘸,仿佛她正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真是奇怪,虽然是个农家丫头,可她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一点也不会比那些大家闺秀要差,甚至还要比她们更显得迷人。
    盛大娘笑着把馒头塞到了褚昭钺手里:“你做田里活计,不吃饱可没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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