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纵则低头回想,只有他知道,沧溟舒云确实只对自己一人坦诚相告——他的贴身影卫追影的存在,并叫出追影,叫他从此之后亦要认卿云纵为主,因为这一条,后来他才会收留化名为曹笱惟的追影留在卿家堡,并让他照料卿五。
    曹笱惟定是知道些什么!他竟然隐瞒了这么多年!当初他询问曹笱惟沧溟舒云的下落,曹笱惟一脸茫然,只说不知,谁料到他如今一番动作如此惊天动地?
    赵青又道:“另外,有一事我想确认,五少身上的武功,究竟出自于何人所传?”
    “是曹师傅。”卿五道,“他给我武功册子,教我心法。”
    赵青道:“他给你的心法,你练了多久?”
    “十几年吧。”卿五道。
    “唉,”赵青叹了口气道,“曹笱惟给你的心法,乃是我教教主一脉传承的凝华心法,只有教主方才有资格修习,亦是成为教主之证。但是此心法的特色乃是大隐无形,故而之前我为你诊断时,甚至确认不了你身上是否有真气流转,如今也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判断这种内力的门类,至于你修习到了何种阶段,我一概都无法得知,只能隐约觉察出你的内力应该更加精进。
    曹笱惟为何带有教主秘传的心法,为何又传授给你?他身上的迷点实在太多。
    不过,若是你的凝华心法练到了第七层,便有资格接任沧溟教。”
    “君儿,你愿意离开卿家堡?去做什么教主么?”卿云纵一听便有些不高兴道,“江湖纷杂,血光不断,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卿五一听,道:“爹,前任教主尚未现身,我就算要做教主,也是于情理不合,这件事我们暂时还不必商讨,眼下最重要的,是我答应帮护法找到沧溟教主,而沧溟教主的线索都在曹师傅身上,让曹师傅清醒才是我们共同面对的问题。
    至于教主之位,日后从长计议也不迟。”
    好个四平八稳、优雅多智的卿五少!
    赵青忍不住暗暗赞叹,他这番温润话语,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卿云纵尖锐的问题,还引开了话题,假以时日,五少的光芒必定直逼当年舒云教主。
    “既然这样,那赵某就暂时告退,去查看那曹笱惟的状况了。”赵青于是站起来道,关于卿云纵和沧溟舒云扯不清的关系,他早就知晓,当年教主对卿云纵这冷心冷面的美人用情之深,他亦能感受,只是,这种男子相恋之事,于双方名誉都是不好,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教主喜欢男子,就让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欢好了,身为属下,他不喜欢多插嘴什么。
    卿五亦道:“爹亲,孩儿可留您小叙一会儿么?”
    “君儿,你要说什么?”卿云纵坐了下来。
    卿五朝赵大宝和小七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退下关门,于是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卿五微微起身,坐直身体,道:“爹亲,您对众多子嗣一概冷漠,不闻不问,我那些兄长弟弟,整日费尽心思,都换不了您一句赞许。可是,只有我,能让您如此特殊关照,淑君时常感到受宠若惊。我知道,爹亲您为了不让我被人所害,所以故意收起对我的关怀,而如今您能陪我说话,亦是其他兄弟做梦都不敢想的厚待,若是传回堡中,又避不了一番争风吃醋。”
    卿云纵道:“这一次,我不会退缩,亦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爹亲啊,我想要的并不是一生都蛰伏在爹亲您的庇护下。我虽然身残,但是并不是那种弱到被人需要被人仔细呵护才能存活的幼苗,”卿五摇头道,“我想得到您的肯定!由您一手赐予的卿家堡的安逸,非是淑君所图。”
    “你这孩子,你图的是什么?你以为这江湖就那么好与么?经历了这一次的劫数,你还没受到教训么!”卿云纵冷哼道,“若是你担心卿家堡中那些人会害你,回去之后,我会进行改变,你现在大了,已经可以有资格得到我给予你的位置和权势了。”
    卿五淡淡一笑,道:“我并不需要爹亲您给予的权势,而爹亲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卿家堡,实则早已内里崩析。请恕孩儿直言,以爹亲您的个性,或许可以成为一位顶尖的剑神,但是管理权势方面,着实有些偏差。而卿五目光所看的,也不仅仅是区区一个勾心斗角的卿家堡。爹亲您能给我的,只有一样,那就是让我放手一搏的准许!”
    第60章 卿意难测,翻云覆雨
    卿五认真道:“孩儿所图的,乃是天下江湖。孩儿并无争霸之心,只是希望能够以上天赋予我的才能,稍微改变些这个无情冰冷的世界;以我的臂膀,为我所爱所亲之人撑起一片天。我希望他人念及我卿五卿淑君,想到的不是一个只能坐轮椅受人照顾的残废,我的形象,应该是一座山,一盏灯,标榜百世,照亮世途——卿五多情,所以情义便要流芳润泽人间,卿家堡也好,沧溟教也好,在我手中,便要成为这武林的道标!
    所以,请爹亲您原谅我的任性妄为,我不愿一生只活在卿家堡的庇护中,我的前途,我自己开创。”
    卿云纵听他一番慷慨陈词,微微睁大了眼睛,良久才道:“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番不寻常的心思——只是,君儿,你志向虽远,但前提是你有搏浪江湖的本钱。这一次你还没吃够亏么?”
    “爹亲,卿五不知道吃亏在哪里?”卿五不禁嘴角上扬,“你看,曹师傅主动出现提供线索,小七习得刀魔最高招式,我身上余毒清尽,这一笔笔哪里有吃亏呢?”
    “你!君儿!莫非你早就知道结果?!曹笱惟和你窜通?他告诉你什么?!”卿云纵一下就变了脸。
    “没有,曹师傅没有告诉我任何讯息,就连他教我武功照顾我时,也只是说这武功是他自己家传的武功,自他假死之后,我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他,”卿五道,“但那日小七顺利取来反生花,我便隐约猜出些他异样的意图来。但是反生花的效力之强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让爹亲和小七等人受惊,为我担忧悲伤,这是卿五最大的失算,也是我最感到抱歉之处。”
    “你说你明知其中有诈,还故意服下反生花!你这孩子怎会如此大胆妄为!”卿云纵蹙眉呵斥。
    卿五道:“非是孩儿大胆,而是孩儿有十足把握——虽然曹师傅在小七面前将自己描述得奸诈不堪,但是小七也是当时因为我而心性大乱,早已无法辨别他话中的纰漏——若是真的那般痛恨于我,为何十几栽精心照顾栽培于我,朝夕相处,无微不至?曹师傅的秉性和为人,种种不经意流露的情义,岂能伪装?折磨我的方法和机会太多,为何偏偏选取这种曲折漫长的方式?所以,我相信这一切,曹师傅都有他的苦衷。所以也断定,就算我服下反生花,也应该无事。依照后来的发展来看,曹师傅应该是布局良久,而如今取得的效果,为我和小七带来的种种收益,也应是他计算好的——唉,可惜他最后为了引发小七的怒火,自己反而遭受刀魔绝式所伤,至今昏迷不醒。”
    卿云纵冷声道:“就算他有苦衷,也不应该那般折磨你,你可知你那时气绝,当时的情景有多么……”说到这里,剑眉一蹙,竟然说不下去。
    卿五道:“当时的确是痛入骨髓,但是,曹师傅却通过这种手段,使我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礼物’,这份礼物,应该也是他策划已久的。”
    “嗯?”卿云纵疑惑,却见卿五长长呼出一口气,卿五呼气之前,屋里点着火盆,尚还温暖,此时见他双掌分翻,隔空一拍,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弥散四周,而卿五呼出的那口气,瞬间凝冰显形,在半空中蔓延出冰凝脉络,火盆瞬间冷却,冻气四延,连三尺外桌上茶水俱都结冰,窗格上亦覆上寒霜。
    “凝华神功!”卿云纵不禁惊呼,这是他自沧溟舒云之后见过的唯一最为完美的凝华招式——内力瞬间转为至极冻气,能将人全身筋脉和血液冰封的可怕招式。
    “这心法本来我只练到第七层,但是经过这番折腾,我意外发现,我的修为竟然突然增进到最顶层之外从没记载的境界。”卿五道,“我仔细想过,也许只有反生花配合至寒之毒天噬兰心,加上极为深厚的凝华功力,彼此淬炼,方能催生出如此境界——而要我将那极为晦涩艰深的凝华心法练到第七层,非要十年时光,采摘反生花,又要十年时光,天噬兰心之毒与凝华功体互相磨合,彼此交融,也要十年。曹师傅为了能让我迅速提升,便三管齐下,着实也用心良苦。所以,爹亲不必担心孩儿,孩儿一切都自有分寸。”
    卿云纵思索一番,终于道:“好吧,你既然不想受我庇护,心思又如此深沉,那就自己去闯荡,只是记住,江湖凶险,卿家堡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卿五垂下眼眸,他心思何等剔透,又岂能猜不出,自己为何在众多卿家子嗣中,独独受到卿云纵的厚爱——早在他看到那张沧溟舒云的画像时,便已经明白七分,想到堡主爹亲那偏执的性格,不仅心中暗自感慨。
    “那孩儿想先完成对赵青的承诺,找出沧溟舒云的下落,以此作为孩儿进入武林事务的第一步!”卿五道。
    其实这么多年来,沧溟舒云行踪成迷,沧溟教倾尽全教之力仍然得不到任何线索,若是卿五真能将此事办成,那的确不啻为轰动武林的的一件大事。
    而这件事,无疑也是卿云纵的一件心结,他这么多年来独独对西北分堂极为看重,甚至不惜加派人手和物力,就是为了找寻在西北总坛失踪的沧溟舒云,却不料因此导致西北分堂与总堡离心,形成割据。
    实则这许多年来堡中事务,卿云纵极少过问,只是对他上心的事一味强求且不顾后果,他本来就不看重卿家堡,因此这种态度,反而使得各位少爷彼此争斗,卿家堡内部涣散非常,当年沧溟舒云就曾经说笑于他:你这性子,真是生错了人家,你索性就做个闭关修炼的世外高人,将卿家堡交给我替你打理好了。
    卿云纵当时微微一笑,道:“你若肯,那便给你,我本来也不想当什么堡主。”
    却不料大半生却被卿家堡这个桎梏绊住。依卿云纵的个性,他不喜欢的,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不愿意多看;他喜欢的,便一味喜欢到底,绝不计后果。
    卿云纵听卿五这样说,似乎他对自己身世已经有所察觉,便道:“好吧,你就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个人找出来,这件事我不会阻拦你,你若是需要人手等等,尽管开口问我要。”
    “多谢爹亲成全!”卿五连忙道,而卿云纵则看着他那已然与沧溟舒云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时陷入沉默。
    “爹亲?”卿五叫了声,卿云纵才回过神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养好身体,那些事情还不急。”
    说着便转身离开。
    而此时,江南分堂的消息则经过各位卿家少爷的探子陆续返回卿家堡中,卿五假死风波,卿云纵对待卿五态度异常的转变,在各位少爷心中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谁也没想到,现在最吃香的竟然是那个向来默默无闻的瘸五!真是隐藏极深!
    卿四远赴西北,故而逃脱了这场勾心斗角,倒是堡中剩下的几位少爷各怀心思,卿六自从被罚之后,一直认为自己是卿五出卖,对卿五耿耿于怀,此刻听说这消息,更加心中嫉恨非常!想他堂堂卿家六少也非是好欺负之辈!本就采取行动之际,不料却被卿大派人请去,约他一谈。
    卿大何等口才,一番撩拨,便使得卿六头脑发热,认定此刻他们共同的对手,乃是在父亲身边如日中天的卿五,于是卿大假意道:“与其任由他将来得势后将你我踩在脚下,不如先下手为强。”
    “要怎么办?”卿六问。
    卿大嘿嘿一笑,道:“你可听说过暗门?”
    “暗门”,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组织,专门做拿人钱财替人夺命的行径,一听这两个字,卿六顿时心惊:“不至于吧……”
    卿大道:“小六,你太天真了,你可知道卿五是怎么样的人?这次卿四前去西北路上遇到麻烦,就是卿五暗中布局,派人在路上围杀于他,他连兄弟之情都可以不顾,将来若是得势,你我性命难保!先下手为强,你自己掂量——我只能告诉你,几个兄弟当中,我也就看你比那些人聪明些,才跟你说到这一步——暗门顶尖杀手出价昂贵,我暂时没有这么多资金,我知道你素来有盈余,不如你我合资,如何?你莫怕,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老大,一切有我为你撑着,你几时见我失手过?”
    卿六晕乎乎地想了想,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道:“你让我考虑几天,我只能出三万两银子。”
    “够了。”卿大道,“足以请得起暗门鬼无忧了!”
    于是拍着卿六的肩膀,又是一番哄劝。
    那卿六果真上了套,鬼迷心窍一般,几日后真的派人送来银票,原来卿家各位公子所用银票上都有各自的印记,别人看不出,但是卿家堡内部的人却知道里面的机关。卿大满意地看着那三万两刻了卿六私印的银票,对心腹道:“将这些钱交给暗门时,记得留下收据,写明是卿家六公子付款买命。另外,派人通知老五,就说一切按照计划实行,叫他做好准备。”
    老五?
    自然,这又是卿五一肚子坏水布下的局。
    心腹进言道:“大少爷,一切都似乎在五少预计之中,五少如今又取得堡主信任,这种人太过狡猾,日后恐怕真的成为您继承卿家堡的障碍!”
    卿大笑道:“放心,老五那种残废,是绝对无法成为堡主!”
    “大少爷何以有此自信?”心腹多嘴问了一句。
    “呵,若是没有我握有的瑞雪之露,他性命都难保。他活该注定一生受我操纵!”卿大道。
    瑞雪之露,乃是一种续命的奇珍,自从卿五十二岁中了天噬兰心之后,卿大就秘密送来瑞雪之露为他续命,据他买通的卿五贴身神医赵大宝说,卿五的性命全靠瑞雪之露吊着,如今卿五年岁益长,表面看风度翩翩,私下里却却因为毒病引发的失禁不、举而痛苦,以后能不能有房事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为卿家堡留下子嗣了,这种残废,着实也真够让人可怜的。
    所以,赵大宝也是有零花钱渠道的。
    “五少,大少爷秘密派人给你送来了这个月份的瑞雪之露。”赵大宝悄然凑到卿五的轮椅前道。
    卿五放下书,勾勾手指叫赵大宝附耳过来,低声问:“赵大宝,我就好奇了,卿大买通你的时候,你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对我的示弱深信不疑、定时给我瑞雪之露?”
    赵大宝干笑一下:“自然是按照医理往严重了说。”
    卿五磨牙道:“罢了,你把我说的如何不堪,我都不追究了。这次的瑞雪之露不能留给你私藏,交给我!”
    “别!那可是疗伤圣品,你留着做什么?涮火锅么?”赵大宝撇嘴道。
    “不用你管。”卿五说这话的时候,赵大宝分明看到卿五露出阴森森的坏笑。
    赵大宝又岂是单纯之辈,随即也报以同样阴森的坏笑:“你留给小七那个那个用?”
    卿五干咳一声。
    不愧是和卿五一起长大的,知卿五者,赵大宝也。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的,笑得那么阴?”正在外面吃早饭的小七端着碗走进来,嘴里含着包子嘟嘟囔囔问。
    第61章 冲冠一怒为美人,美人一边吃火锅
    “没什么,讨论堡中的一些事务。”卿五道,“小七,你少吃点,我们晚上去云亭吃饭。”
    “啊!”小七双眼放光,“真去啊?”
    “当然,谢明珠说得,自然要去。”卿五淡淡一笑。
    “那我不吃了。”小七连忙把碗放下。
    谢明珠此刻在云亭正睡在卧榻上晒太阳,没来由地浑身一寒,屈指算算,那个祸害卿五今天也该来了。
    这日小七为了晚上吃够本,于是一天都不吃饭,卿五竟然也不吃饭,两个人都是什么心态……
    两人早早就出了门,小七还特意拿了卿五的拐杖,两人一大早就来到了苏城名胜湖心寺附近,找了处平坦僻静的地方,卿五便在此地练习走路。
    早在分堂时,卿五便已经自己练习多次,便当着小七的面,抓着轮椅扶手,缓缓地站起来,让小七连连为他喝彩——要知道,以前卿五是不能自己站起来,非要人帮忙扶抱不可。
    小七趁机上去揽住他的腰,将拐杖给他夹好,搀着他开始慢慢走路,卿五的双腿能够微微迈开,只是摇晃得有些厉害,全靠小七在他腰间的扶持,饶是如此,也比数月前走得稳当得多,亦是卿五数年来自己走出的最远的距离。
    卿五一时兴起,竟然看着面前的台阶道:“我要试着上台阶。”
    “你当心些。”小七从后面扶着他的腰身,卿五站起来的时候身材修长,比小七高出许多,虽然只是抬腿上台阶这么个简单动作,却是以前双腿麻木无力的卿五不敢奢想之事,但是此时他竟然吃力甩抬起右腿,因为动作僵硬,重心都落在架在腋下的两根拐杖上,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后仰,姿势有些扭曲,饶是如此,他的脚终于稳稳地落在台阶上。
    卿五顿时感到大喜过望,便连忙将拐杖一根根挪到台阶上,带动另一条腿上来。
    “小七!我能上台阶了!”卿五欢喜道。
    “五少真了不起!”小七咧嘴笑,两人此刻紧紧相贴,卿五身上淡淡的香气钻进小七的鼻孔里,抱着他的腰身,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小七忍不住把头埋到他的后背上,闷声道:“上天对待五少太不公平了!”
    “小七,我觉得上天待我很好。”卿五从前面握住他的手,“遇到你,是上天给予我的福分。”
    “五少!你嘴太甜了!”小七哼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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