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过来瞧热闹的尤氏一听这话,便在心底摇头,这位郡主还真是个没脑子的。随后就听项瑶一声嗤笑,“我怎么记得郡主入不得琼苑,汀兰,你好大的主意。”
    汀兰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扫,打了寒颤,咚咚磕头连是求饶,道是自个拦不住。
    和安气她转移话题,“你就是小肚鸡肠……”却陡地被身后一道沉声呵斥打断,回身一瞧见来人登时噤了声。
    “不过就是处置个苑子里丫鬟的事,你在这掺和作什么!”宋老夫人由宋氏虚扶着走进了厅里,宋氏觑着她神色也是略差,搀着老夫人坐下后,让人把汀兰等一众带下去处置。
    “老夫人,项瑶惊扰您了。”她伏低了身子,十分谦恭的迎着老人。
    宋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你做的很好,我来是为了那不省心的。”睨向和安的神色带了一丝肃然。“还不过来跟你嫂子认错。”
    “我不,外祖母她……”和安仍在气头上,嘟囔着不愿服软。
    “我的话也不管用了是么!”宋老夫人一拍桌子,茶碗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显然是真动了怒。
    和安极少见老夫人生气,这会儿真有些怕的,原本犟着脖子不肯,这下委屈得盈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宋老夫人觑着她,眸中不无失望,半晌叹息道,“看来真是把你给惯坏了。”稍一停顿,冷着声音道,“这里是将军府,并非亲王府能容着你胡来,你若是不跟瑶儿赔礼,未免日后嫌隙,还是差人送你回去罢。”
    “和安是听信了底下人嚼舌根的话估摸才使性子的,定不是本意,不过这么闹的确是错了,还不赶紧道歉。”宋氏见状忙是出声打圆场,一边递了眼神示意,尤氏赶紧上前轻轻拽了拽和安,低声亦是劝着。
    和安紧紧攥着袖子下的手,指尖嵌入肉里,怎么都想不到外祖母会为了项瑶要赶自己走,抬眸定定瞧着老夫人那肃冷神色,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噙着哭腔不甘愿地同项瑶道了歉。
    “姑母说得没错,我与郡主之间应是有点小误会,说开了就好,用不着这般。”项瑶说的极为大度,带着淡淡的轻笑,好似一点也不为意。
    老夫人拍了拍项瑶的手,点头既是心疼又觉着欣慰。
    而那话,那淡淡的笑在和安的眼里却极为刺眼,仿若是故意。然和安会这么想倒也没错,项瑶确是在压制她的气焰。
    和安狠狠咬了下唇,心中倍感屈辱,睨向她的眼中尽是扭曲的恨意。
    ☆、63|57.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白瓷官窑青花玉碟上盛着一对蒸熟的大闸蟹,打开红色的蟹盖,内里蟹肉丰满,蟹黄颜色透亮,蟹油盈盈欲滴。蟹身掰成两半,可见成丝状的蟹肉,顺着蟹脚来撕,就可以将蟹肉拆出。
    流萤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将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拿钎、镊、叉、锤,或剔或夹或叉或敲,拆出金黄油亮的蟹黄及雪白鲜嫩的蟹肉。
    用小勺舀点醋淋在蟹身上,端呈到项瑶面前。
    螃蟹寒凉,不可贪多,项瑶用了七八分饱,便搁下银著,端了红枣姜茶浅浅啜着。
    流萤随即将碟子撤下,一边禀报道,“奴婢已经将项二少爷送来的螃蟹送去厢房一份,表小姐还让奴婢转达谢意呢。”去之前还做好了表小姐把螃蟹甩在她脸上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收下了,还蛮是意外的。
    瞧着她漾着八卦神采的圆溜眸子,项瑶嘴角微弯,和安敛了性子,倒是还了她清净。
    毛球顺着爬上她膝盖,乌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姜茶,捧了小爪渴望脸,伸了粉红小舌舔了下嘴,嘴馋模样。项瑶好笑地搁了茶盏,推了稍远,不敢给它尝,另让流萤准备了它的吃食,掰着喂,心下估摸着宋弘璟也该到缁城了,出发前道了会寄信回来报平安,不知那信何时能到。
    一走神的功夫,少女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撩了帘子,也不客气道,“嫂子,赶紧救急!”
    “……”搬救兵到自个这,她怎么不记得两人之间交情好到这份上了。
    赵玉珠咧了嘴角,露了明晃晃的笑意,“嫂子可不是白唤的,上回的金疮药用完了,再给一管罢。”一双柳叶眼在瞧见书架子上搁着的书籍时浮起光亮,“顺道借些书瞧。”
    项瑶睨着她的目光里隐了一丝戏虐,“沈公子算不算苦尽甘来?”一边说着,一边让云雀从柜子里拿了药膏出来,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递给她。“沈公子今年要参加秋闱罢?”
    赵玉珠不堤防地应了声,随即脸上浮起一抹娇羞,“我就是听祖母说起过,什么苦尽甘来,听不懂你说什么!”从云雀手里接了药膏,作势要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忽然想起一事,折返身子问道,“对了,明个初一,娘说要去寺庙上香祈福,嫂子一道去罢?”
    项瑶一顿,像是有些意外,随即瞧见她脸上因她迟疑而起的一丝羞愤,忙是含笑应下了。
    ……
    辰时之初,日头尚未破云而出,六安寺笼在淡薄云雾中,空山鸟鸣,看起来好像仙境般。咚一声浑厚悠远的钟响回荡,惊得林中鸟儿扑簌簌飞起,荡开枝头枯叶,飘卷着落了地上。
    适逢初一,前往六安寺上香的人特别多,将军府的马车行到山下,宋氏与项瑶等人拾阶而上,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婆子,声势略是浩荡。
    宋氏等女眷行到观音殿,令丫鬟将鲜花香果递了守殿的小沙弥,被摆到了长条供桌上。听圆慧大师在后殿讲禅,宋氏便叮嘱项瑶几人莫要乱走失礼,自个则随了小沙弥去听禅释道。
    圆通宝殿里,项瑶捐完香油钱在簿子上添了几人名字,便听着有人唤了一声项施主,抬眸睨去,却是个略眼熟的小沙弥。
    “上回项施主在寺里失踪,宋将军那样子可是急坏了,没成想二位施主能喜结良缘,真是可喜可贺。”小沙弥眉眼弯弯,真心实意地恭喜道。
    项瑶嘴角噙笑,合十谢过,就听得旁边一声低嗤,目光暗掠过和安,匿了一丝不虞。站在项瑶身旁的赵玉珠打进门就有些心不在焉,仰着脑袋注视着两米高慈悲相的观音菩萨,目光里隐着别样的光芒,待问过文殊菩萨的供奉之所后便带着丫鬟匆匆走了,留下项瑶与和安相看两相厌,就此别过。
    六安寺香火鼎盛,是因其有求必应之说,香客往来不绝。项瑶因着重生际遇对这等事信奉至极,想到出门在外的宋弘璟,便走至门边问管事的大师傅拿了签筒,跪在观音像前卜起凶吉。
    说来也巧,项瑶一抬眸便瞧见左侧方跪着一抹熟悉身影,那人像是有所感应地回眸,对上的一瞬,安瑾浮起淡淡笑意,堪堪回过头继续叩拜。虽是片刻,项瑶还是瞧出她那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忆起上回侯府宴会,与她那一照面,心思转过百回,终究搁了浅。
    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她会如何,可以预见。上一世,在所有爱慕顾玄晔的女子里头,独独她是最难缠,也让她感到心颤的,为了顾玄晔嫁与曹秉文,并将那二世祖收拾服帖,令曹相一系心甘情愿地帮着顾玄晔,不可谓好手段。
    如今改写,项筠与她对上,怎叫人不期待。她所攒下的经验证据,自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抖落,那必然会非常有意思。
    心思微动的瞬间签子落下,项瑶拾起,却见上面刻着下下签三字,不由蹙紧了眉头,又重掷了一次,二次……一连几支都是下下签,项瑶心中一揪,急急拿了签子到师父那解签文。
    “月照天书静处期,忽遭云雾又昏迷;宽心祈待云霞散,此时更改好施为。此卦云雾遮月之象……”解签的师父亦是皱着眉头,说到最后不由觑了她一眼,“夫人,恐是家道忧凶,人口有灾。”
    项瑶闻言,额际一跳,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窒闷,听后面人催促,拿着签子失魂落魄离开。
    不远处伫立的男子淡淡收回视线,方走了两步,忽而听到两道鬼祟的声音,其中一人说话还牵扯到方才所见之人,不禁匿了身形在阴影处。
    “这些是定金,你照我说的做,事后少不了你的,认准了,腰佩翠琅轩的,闹得越大越难堪越好,可明白?”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压着声音同一长相略是粗狂的汉子说道,不远还有名身穿杏黄色镧边绸面综裙的女子,背面而立。
    那汉子连连点头,拿着一包银子喜不自胜,随即得了女子示意离开。
    丫鬟随即朝女子走去,后者转过身子,浮起一抹阴鸷笑容。隐在暗处的男子,瞧着这一幕略是挑了眉,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似的,琥珀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兴味。
    似乎有好戏瞧。
    这厢项瑶特意求了平安符,又是照着师父说的法子消灾祈福,只求宋弘璟能平平安安的,一不留神地就与迎面来的人撞上,瞧着是个年纪稍轻的家仆,同她连连道歉,弓着身子退开。
    项瑶重着心思,自然没甚在意,更没察觉身上少了东西。那年轻男子一得手走了稍远,寻摸着另一名挂着腰饰的女子,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回道了锦衣男子身边。
    “和安,你这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去哪儿啊。”从禅房听得心满意足的宋氏被和安急急拉着,不禁蹙着眉问,“出什么事了?”
    “姨母,我好像瞧见有人跟嫂子……嗳,不说了,您自个去瞧瞧就知道了。”和安隐了后头的话,像是不堪说似的,宋氏神色陡地一沉,随着和安快了步子。
    圆通宝殿一侧拐角遮掩处,项瑶睨着面前的颀长身影微蹙了眉心,“薛公子这是何意?”
    薛长庚嘴角眉梢带着一贯的微微笑意,灵巧乖觉模样,“宋夫人掉了东西。”一抬手,两指之间夹了一明黄事物,在项瑶眼前微微扬了下。
    项瑶猛地摸向腰间,平安符果然不见了,便伸手去拿,“谢——”
    却见他一躲,扑了空。
    项瑶拧眉,“薛公子?”
    薛长庚向前了一步,“宋夫人,你会感激我的。”话落的瞬间,将人笼在了身下,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举止显了暧昧轻浮。
    “项瑶!”
    项瑶身子一震,抬头望去,只见宋氏厉色望着自己。
    ☆、64|57.
    薛长庚瞧见人来,终于止了逗弄,将东西归还到项瑶手中,末了还甚是暧昧一笑,意味深长了道。“宋夫人,我们真是有缘分。”
    项瑶瞧见宋氏那不虞脸色,再看薛长庚那玩味神色,当即觉得是被面前这人耍了,故意引起误会。“姑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和安从离开的那颀长身影收回视线,微拢眉心,后瞧向宋氏……虽不是她找的人,却一样达到效果,不由心中暗喜,面上装着痛心疾首,“姨母,你瞧瞧,为人妇,居然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真是不知羞耻!”
    云雀忙是替自家主子反驳,“薛公子不过是捡到我家小姐掉的平安符归还罢了。”
    “你是她的丫鬟,当然这么说了!平安符,我看不过是私会的借口罢了!弘璟哥哥这才出去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勾搭……”
    “和安!”宋氏虽说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和安这么咋呼的万一叫别人听见丢的还是宋家的颜面,当即喝声制止。
    项瑶目光深沉地睨着她,双眸中片刻前还带着的恬淡徒然凝固,此时已是一片冷然。“郡主,说话当三思。”
    和安嗤嗤笑道,“你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侯府的嫡少爷,你可真是能挑。”
    赵玉珠这时候走了过来,听了个大概,熟知和安性子只道她又在胡搅蛮缠,只是自个母亲也掺和其中觉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会不喜,便出声替项瑶解围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块,要私会的,岂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没想到赵玉珠会站出来帮项瑶,眸中满是不置信,嘴唇蠕动,到底没把差人跟着项瑶的事说出来,只恨恨瞪着。
    赵玉珠挑了挑眉,上前两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着道,“娘,我就离开了一小会,真没有和安说的那档子事。”
    宋氏觑她,没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萨那见过她,哪能给项瑶作证明,依然沉着面色。
    正僵立着,忽听不远传来骚动,伴着男子下流不堪的话语与女子嘤嘤哭声,惹得几人一道望了过去。便见一女子正被一胡子拉渣的男子纠缠,拉拉扯扯间引人驻足围观。
    那女子像是受了惊吓,止不住的哭,一边道着不认识,更因着周围指指点点,羞愤欲绝。
    项瑶瞧看,却意外发现了一样熟悉饰物,垂眸看了自个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见她一脸古怪神色,瞬时意会薛长庚临走前的那句,阖了阖眸,冷意瑟瑟。
    “嗳,你干嘛去?”赵玉珠瞧见项瑶上前,诧异出声。
    让跟着的家丁拉开了汉子,项瑶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话语柔柔道,“姑娘不认得这人?”
    那姑娘忙是摇头。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装什么不认得!”那男子仍在骂骂咧咧。
    项瑶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后者不自觉缩了下脖子,随即觉得有些丢脸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着罢?”
    “本来是管不着,只不过好像牵扯到了,不得不管。”项瑶冷哼了声,伸手捞起女子的腰佩,“这东西姑娘是从哪儿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紧了袖下的手,脸上划过一抹恨然。蠢货——
    女子抹了抹眼泪,顺势解下,拿在手里显了诧异神色,“这……这不是我佩的那块。”
    “当然,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连累,受了这无妄之灾。项瑶从她手里拿过,转向那汉子神色陡然一厉,“你可是冲着这腰佩主人来的?”
    汉子怔愣过后,大抵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人,叫项瑶那么一吓,顿时显了无措。听着周边嘈杂,不自觉看向了人群,直直对上站在人群里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项瑶亦是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好整以暇地睨着和安,后者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绷住了镇定神色,却仍是显了一丝僵硬。
    “姑娘受惊了,这就将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给你个说法。”项瑶回眸,柔声安抚了女子。
    汉子突然猛地挣开家丁,“老子不干了,钱也不要了,你看着办罢。”话落瞬间,头也不回地逃了。
    话是冲着和安方向吼的,众人纷纷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隐在宋氏身侧,见人跑了,心底实则松了口气,只要自个咬死不承认就是了。
    只一抬眸正对上宋氏夹杂着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紧张了起来。
    “那人好像认识郡主?”项瑶此时走近,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闪避的瞧着。
    “……乡野匹夫,我……怎么会认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厉逼视下,强作镇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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