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成王?!”
    顾玄廷脸上亦是溅了血迹,被那小厮盯着,抹了把脸,睨着手上晕开的殷红,漆黑的眸子愈发幽沉。“还不去通禀。”
    小厮这时才回过神似唉地应了声,连滚带爬跑去通报。
    没一会儿,顾玄廷便在前厅门口看见一边穿着外袍赶来的严尚书,后者一瞧见他那模样怔了片刻后忙是察看,却发现并非是他受伤,再看那顾玄廷那副狰狞面孔,忽的意识到事情怕是不简单,赶紧带人去书房,临了吩咐小厮拿了少爷的衣物过来。
    严府书房,灯火彻亮。
    顾玄廷换了身松花色锦缎团云长衫,手里攥了那件血衣掷了铜盆子里,面色凝重地取了一盏烛火扔了进去,火势自衣裳一角蔓延开去,很快蹿起半人高的火苗,丝质烧地蜷起,发出熏人气味。
    “你……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严尚书看着被火苗映衬地略是扭曲的俊脸,皱了眉头问道。
    顾玄廷抬首,瞳孔微是一缩,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起了慌乱。“堂舅,您一定要救我。”
    严尚书心底略是一沉,“你且说。”
    “我是中了蔺王的计。那个陆扬,那个陆扬根本就抓不得!”顾玄廷一脸懊悔,恨恨捶了下桌子,提及顾玄晔尤是咬牙切齿。那人弄瞎了三弟,便开始对付自个,拿他身边的人开刀,要不是真给逼得不行,他也不至于从他手里抢人,想借以立功扭转局势。
    如今想来,所谓能令宋弘璟倒戈的说辞分明是陷阱,可为时已晚。
    “陆扬!宋鸿儒身边那个?!”严尚书闻言亦是扬声,惊疑不定地睨着他似是不置信。
    “堂舅也识得此人?”顾玄廷听着他语气似乎有内情的样子,不禁问道。
    严尚书却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千变万化,目光最终落了顾玄廷身上满是复杂,好半晌似乎才找回了声音略显苍凉道,“那他,人呢?”
    “在大理寺……”话还未说完,就见严尚书捂着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最后指着自个一副极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堂舅,我知道错了,这人,这人就该死在外边儿也不能回京,是我糊涂,竟着了顾玄晔道儿!”
    是他小看霍准的闻讯手段了,连个疯子都能撬开口,可这一开口说话他就知道坏了,这事竟和父皇有关,接下来的话连他都始料未及,也使他萌生灭口之心,在霍准命人记录的同时,拔剑将陆扬捅了,随后便是杀戒大开,暗卫得了他不留活口的命令将大理寺内当夜的杀了精光……
    严尚书这时才缓过一口气,真真是没被这个空长武力不长脑袋的外甥气死,“我这就进宫,你且等我回来。”当年景元帝看宋鸿儒手握军权又甚得人心,直觉地位受了威胁,他便替皇上出了主意,找人抓了陆扬妻儿威逼,也根本没有所谓奸细,就是他去送军需时私通羌族用陆扬作突破口令宋鸿儒腹背受敌,最终死于非命。
    如今陆扬出现,必须同景元帝商量……
    “人……已经被我杀了。”
    严尚书一愣,似是没想到他动作那么迅速。
    “不止陆扬,还有霍准……大理寺被屠。”顾玄廷略是迟疑地说完,就见严尚书脸色□□,忙是补充,“我在尸体旁留了燕子标记,嫁祸燕子门,应当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而燕子门原就因为首领被霍准所杀结下怨恨,挟私报复也说得通。
    “……”严尚书只觉今夜所受惊吓过多,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只听门外响起轮子滚动的轱辘声响,严棣虚弱的声音在外响起,唤了父亲过后便推门而入。
    原精巧漂亮的五官青一块紫一块痕迹未消,面色如纸,嘴唇淬白,进门后的暖意与外头的寒冷冲撞,令他忍不住咳嗽出声。
    “你起来做什么?”严尚书极是不满地瞪了推着他过来的丫鬟一眼,落回严棣身上换了柔和神情。“又睡不着了?”
    严棣自遇袭后夜里难以成眠,听到动静便让人推出来探看,刚好遇见替成王开门的小厮,听了他的话后亦是朝了书房方向赶来,便听得成王最后所说,心中鄙夷这人之余,又微是叹气,总算不至于蠢到家。
    “王爷可确定人都死了?”此事最忌讳留了活口,严棣满脸阴郁地发问。
    顾玄廷稍事回想,点了点头,但叫他这么一问,心底又隐隐生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严棣瞧见他脸上后起的犹疑神色,招了人吩咐去大理寺外打探。严尚书甚是满意儿子做法,再瞧顾玄廷隐了叹息,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真是错一眼都不行,如何同那阴毒狠辣的蔺王相斗?偏又是坐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替他收拾残局,但严家眼下遭蔺王处处掣肘,局面亦是不乐观,为此已经是忙得心力交瘁,还横生这么一祸事。
    “长幼有序,我还不信他能越了我去!”顾玄廷想到这些时日来所受挫折,不由攥了桌上茶盏,力道一狠,瓷器登时碎裂。
    严棣瞥过一眼,在这逞凶斗狠有什么用,可到底不能放之不管,想到如今面临困境,垂眸作是沉思,须臾划了精光。
    “不破不立,还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
    对上父亲与成王一同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严棣勾唇阴沉一笑,他这伤是如何来的,便如何还回去。“能令宋弘璟乖乖听话的法子。”
    ……
    大理寺上下一夜之内被屠尽,景元帝获悉后极是震怒,于朝堂上大发雷霆,命令宋弘璟彻查此案,抓捕燕子门众。
    待公公高唱过下朝,殿内群臣纷纷炸开了锅,大理寺蒙此劫难着实叫人震惊,道是那燕子门真够胆大包天的,若不除尽,保不准哪天就威胁自个脑袋了。
    “还是霍大人福大命大捡回一条性命。”
    “是啊是啊。”
    “燕子门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听说是个杀手组织,哪个给钱就能帮着取命,真是可怕……”
    宋弘璟接了圣上旨意,正要迈门而出却叫成王唤住,“宋将军。”
    “王爷。”宋弘璟无甚表情地回身,以眼神询问何事。
    顾玄廷附以痛惜表情,“昨个见霍大人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是……人有旦夕祸福,那燕子门怪嚣张的,要知道霍大人没死怕是还会再下杀手,宋将军可得保护好人。”
    “臣职责所在。”宋弘璟拱手应声,惯是清冷表情道,“现今只等着霍大人醒来指认凶手。”
    顾玄廷闻言禁不住心惊肉跳了下,绷住了脸上神色,连连点头,心底却因这一有用讯息窃喜,霍准没醒,不,该是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本王一向相信宋将军的能力,呵呵呵。”
    宋弘璟觑了他一眼,纤薄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眼底掠了暗芒,拂袖离开。
    殿内众人散去,最后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来,睨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暗忖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113|110.
    新年伊始,祭祖祈求一年太平的景元帝却因为成王被气得中风,起因还是大理寺那桩。霍准昏迷,却有人混入御医署企图灭口,被事先埋伏的宋弘璟抓获,原来这是宋弘璟与霍准联手设下的局,等人自投罗网,从来人身上搜出的成王府木牌令成王再狡辩不得。
    成王为何造下杀孽,又为何一定要灭霍准的口,这事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然霍准自醒来后却不提半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王被关入天牢等候景元帝发落。
    而霍准的反常只怕和陆扬有关,亦或者同当年宋鸿儒身死相关……项瑶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面前的香菇鸡丝粥,想到近日京城里再起的传言,与当年流传的不尽相同,隐隐指向皇宫里那位。
    宋鸿儒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端看宋弘璟便能瞧出一二,助景元帝夺得皇位风光更甚,文才武略不输,又娶长公主为妻,于那时根基不稳的景元帝来说甚是威胁,传言未必不无可能……
    “弟妹,想什么那么出神?”一道调子微扬的女声蓦地响起,就见尤氏撩了帘子进门,身后跟着丫鬟手里提着篮子,里头备着香烛金箔一类的物事。
    项瑶敛眸,亦是扬了笑容,扫过丫鬟手里拎着的,开口询道,“嫂嫂要去庙里,今个……初十罢?”还没到十五。
    “唔,娘的病好了,我去还愿。”尤氏答道。
    项瑶颔首,确是见宋氏面色红润,不复病怏怏的样子。
    “弘璟呢,怎么没陪着你?”尤氏作势惊讶问道,自项瑶有了身孕后两人惯是孟不离焦,难得见落单的。
    “他有事出去了。”项瑶对了她打趣眼神,面上浮了一丝羞赧。宋弘璟要回了陆扬的尸体,今个是出殡下葬的日子,自然不在府中。
    尤氏点头,却是早就得知这一消息的,随后作是不经意的提及,“弟妹闲着,不若与我一道去六安寺上香?”话落,对着项瑶那双澄透眼眸,尤氏心里略是一慌,堪堪忍住没露了底儿,手里锦帕在袖子底下被攥成一团借以缓和内心紧张。
    项瑶想了想,应了好字,年前耽搁未去,赶着新年去一趟也好,便命了云雀准备。
    尤氏见她答应悬着的心回落,暗暗吁了口气,脸上欣喜之意更甚,瞥见项瑶投过来的狐疑目光,显了极是高兴道,“太好了,正好能作个伴儿。”
    “唔。”项瑶亦是跟着笑了笑,尤氏惯是喜欢拉人作伴,赵玉珠出嫁后找上她也是正常。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六安寺,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庙来往的人清减不少,项瑶身子笨重,尤氏还甚为贴心地请了轿夫抬,项瑶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凝向尤氏,“嫂嫂也太贴心了。”
    “都是自家人,当然应是照顾,若是少了根寒毛弘璟怕是跟我问罪。”尤氏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寺庙,笑着说道,只尾音里隐了一丝讪讪。
    但说着就见项瑶裙摆出冒出一撮白毛来,随后是毛绒绒的一截尾巴,最后转了过去探出小巧脑袋,正好与尤氏的目光对了正着,背毛有一瞬竖起,把尤氏惊了一跳。
    项瑶遂抱起,抚了抚小家伙脑袋道,“嫂嫂莫怕,它不会无故咬人的。”方才不知跑了哪儿玩,还沾了枯草屑。
    尤氏自然认出是宋弘璟养的宠物,这畜生怪灵精的,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对自己冒了敌意,防备之余不由暗忖男人考虑的周全,瞄向身后跟着的丫鬟,后者得了示意暗暗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小纸包。
    毛球呼哧呼哧响,略是躁动,项瑶顺了会儿却不见好,微是蹙眉,抚着的动作一顿,此时已到了圆通宝殿,听着尤氏吩咐人在外头候着,着了随身丫鬟一道入了里头,方瞥见她脸上露了怪异神色。
    随着门吱呀闭合,项瑶眉心紧蹙。“嫂嫂?”
    变故就在一瞬发生,圆通宝殿内忽然窜出的身影劫持了项瑶,毛球雪白身影如箭猛地扑向尤氏,却遭了粉末兜头,伴着毛球愤怒的吱吱叫声,项瑶只觉得后颈一痛落了无尽黑暗,临了只听到尤氏碎碎念道。“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
    城北荒郊,一口黑漆棺木正缓缓下放,宋弘璟面无表情站了一旁,目光随着棺木转了幽深。当年那个慢吞吞叔叔,为了妻儿背叛了父亲,回来却发现妻子为不拖累他自尽,尚在襁褓的孩子不知所踪,寻找多年,得到的却是孩子死于霍乱的结果,也无怪会这般疯癫了。而导致这许多悲剧的,却是父亲一心效忠之人,何其讽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化作一杯黄土,才能道清是非功过。”离宋弘璟不远,被雪景衬得愈发苍白的霍准掩唇咳嗽两声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弘璟看着黄土掩埋,那些相关的美好记忆仿若褪了色,连怨都怨不得,一口闷气堵了胸口整整数日,临近爆发点。
    良久,落了话音。“错即是错,不该别人替他偿还。”
    霍准乍听他开口微是一愣,随后明了他话里深意,脸色更落了几分苍白,“你想……”
    “以为我会反吗?”宋弘璟此时才把目光投向他,嘴角勾了森冷,这人不好好养病跑这里来为的也是这罢。
    霍准哑然,任谁换了宋弘璟也不定能大度揭过,可这太平世道得之不易,但瞧着宋弘璟双眼布着红丝的模样,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宋家祖辈都是随先祖开疆辟土的大功臣,宋鸿儒平叛乱,护疆土,可谓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而那位把宋弘璟养在身边的那几年不知是何想法,可有想过今日。
    景元帝中风卧榻,成王入狱,樊王失明,蔺王之前又被景元帝削了权利,如今局势,若宋弘璟想反可谓是易如反掌。
    这亦是朝中众人最担心的。
    同霍准所想,宋弘璟亦是回忆起宫中那几年,那位教自个骑马射箭,甚至把着手一块写出师表……那时的自己未尝不把他当了父亲敬重,甚至在几日前,自己所想的也不过是如父亲一般,保家卫国,镇守山河。现实却如此戏剧反转,叫他不知如何以对。
    霍准踌躇良久,终是沙哑地开了口,“弘璟,世道太平是百姓之安,宋将军和长公主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宋弘璟垂眸,逆了光线,整张脸蒙了阴影,叫人看不清楚脸上表情,大抵也是没有表情。
    “呵,我若反了这天下又如何。”
    话落,一名小厮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慌张喊道。“将军,将军不好了,夫人,夫人不见了!”
    宋弘璟猛地抓了人的领口,“你说什么?”
    “夫人,夫人在六安寺被掳走了!”
    ☆、114|110.
    当宋弘璟带人赶到六安寺时,只有尤氏在嘤嘤哭泣,身上衣裳沾了尘土,手腕几处都有擦破,模样颇是狼狈,见着他来恍若见了救星,忙是上前焦急道,“弘璟,快去救弟妹,绑走弟妹的人说在明月庵等,让你……让你一个人去。”言罢,瞥过宋弘璟身后不多的人手掩了眸子。
    宋弘璟一张俊脸罩着寒霜,闻言一路悬起的一颗心微是回落,只要是找自己的,项瑶就没有性命之忧,遂沉声吩咐道。“来人,送赵夫人回府。”
    “我不妨事的,救弟妹要紧。”尤氏又是催促了一声,后被宋弘璟的手下请上了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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