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稀糊有点扯不清,一旁直直立着的沈岭朗声道:“我观古来军法兵书,都以严军纪为要,而严明军纪,首要就是官长说一是一,士卒有命皆从。如今从上自下,看到的是做官长的出尔反尔,那么,怎么好叫士卒从命?我看,在上者言而不信,在下者不知尊重,两个人都要罚。”
    沈岭颇知杨寄的心意,见他颔首不语,又说道:“这已然不是赌博的事,而是明纪律的事。官长从轻,士卒从重,一人二十军棍,一人三十罢。”
    卢校尉顿时暴跳如雷,指着沈岭鼻子骂道:“你是哪个裤裆里钻出来的?老子落地就是世家大族的郎君,你呢?什么玩意儿!敢挑唆领军打我?”捋着袖子,仿佛马上就要上前揍沈岭去了。
    沈岭昂然向前走了两步,抬起头傲然直视着暴怒的卢校尉。而那个自小衔着金汤匙出生、从无顾忌的卢校尉,也毫不客气地把大巴掌甩到了沈岭的脸颊上。
    沈岭踉踉跄跄半旋了身子,几乎要站不住。杨寄“呼”地站起身,却被沈岭飘过来的眼神遏制住动作。沈岭的眸子转过来,挑衅地继续瞪着卢校尉。而那边,大巴掌又扬了起来,伴着不干不净的话语,一起袭上沈岭的另半边脸。
    “嗖——”声如破风。
    扬起的手腕突然垂落下来,接着是卢校尉痛楚的嚎叫,他捂着手腕痛得蹲了下来。大家顺着声音发起的地方看去。比箭的小个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弹弓,弹弓上绷的牛筋绳还在晃悠。
    虎贲营大哗:“这是造反了!竟然敢对上头动手!”
    而西府军这群穷人、流民的男人们,亦是声音响亮:“你们先动的手!”
    眼看就要打起来,杨寄“腾”地站起身,他心里已经想好了,沈岭这出苦肉计,就是给他一个跳板处置桀骜不驯的虎贲校尉的——压服住了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人,才能把西府军骗得服帖,将来才能靠这些人起飞。杨寄指着卢校尉道:“今日站在这里,大家除了职分不同,都一样是在为我大楚卖命的!你给沈主簿道歉,我再叫人给你道歉!”
    卢校尉大约也是急了,握着手腕疼得一脸汗,却仍然梗着脖子道:“杨寄,我尊你一声‘中领军’,你也莫太把自己当回事!建德王那里,要是知道你故意打压朝廷军官来卖好,将来有账跟你算!”
    杨寄脸跟铁板似的,眸子里的光更是寒刃一般,他逼视蹲在地上的卢校尉良久,看得他心里起毛,才勾起一边唇角一笑,说:“怎么,建德王叫你来拆我的台?”
    卢校尉嘴硬:“卑职只是照实说而已。”
    杨寄冷笑道:“照实?照哪个实?刚刚沈主簿所言,在上者说话算话,在下者听命不违。这事起因,你倒也不算大错,但是你自己晓得的道理,为何在我这里又变了?莫非你是两本账?下头人要听你的,我也要听你的,否则就拿建德王来压我?”他见卢校尉已经有些结结巴巴,解释得驴头不对马嘴,干脆狠狠喝道:“你闭嘴吧!”
    他环顾四周,淡然说道:“如今外敌已经近在咫尺了,三十万大军,是建邺人马的三倍!是我们这里的三十倍!你身为校尉,却闹得我军中不和,差点哗变——你知罪么?!”
    他的话说完,沈岭肿着半张脸,瓮瓮的声音依然吐字清晰、意思明了:“‘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卢校尉犯全乎了。”
    杨寄便也毫不顾忌,厉声道:“斩!”
    “你!”卢校尉瞪圆双眼,戗指着杨寄,“你故意找茬儿!”
    旁边几名校尉忙过来求情:“中领军!阵前杀将,大不吉祥!这狗才就是犟驴脾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打一顿军棍让他长长记性_吧!”又对卢校尉使眼色:“你今儿嘴怎么这么臭,跟主将顶撞起来了?!快!和中领军道歉!”
    卢校尉有点心慌,又有点觉得没面子,好半天才磕头道:“卑职今日说错了话,中领军请责罚。但念卑职也是一心为国,留着命好尽忠吧。”
    杨寄道:“我说话算话,你也说话算话。刚刚那场赌,决定你的命运。”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那些白鹭,你射中的次数比那小子多,你赢他一条命,否则——”他狠狠道:“是老天爷不留你!也是你自己的水平不留你!”
    卢校尉的手腕刚刚已经给那一弹弓打折了骨头,此刻哪还有力量再挽弓,他欲要解释,杨寄已经不听了,只是瞥眼看着另外九个校尉:“我这样,你们还觉得哪里不妥么?”
    另外九个竟无言以对,大约这个姓卢的平素也是跋扈的性子,大家沉默着,无一人再来求情,连皇甫道知手下的另两个也是如此。卢校尉突然仰天大笑:“想我范阳卢氏的郎君,竟死在一个市井赌徒的手里!天作孽!”
    他用没受伤的手,接过一旁的弓箭,转眼却又放下弓,单单拿起箭,众人预感不对劲,但因杨寄只是微微挑眉,一声不吭,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都是默默看着。卢校尉发了一会儿牢骚,见也没有帮忙的,知道今日横竖过不去了,最后道:“你们作弄老子,老子做鬼也要来报仇雪恨的!今日不消你动刀剑,不要脏了我的身子!”把锋利的箭镞一下刺进自己的咽喉。
    地上很快纵横着殷红的鲜血。杨寄看着那具轰然倒地的尸首,平静无波地背着手绕视一圈。而那些受了鸟气的西府军士兵们,不知由谁起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杨寄在环绕着自己的欢声中,缓缓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九个虎贲校尉和淹没在人群里的两千个衣衫光鲜的虎贲军士,朗朗道:“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军心!今儿杨寄就是这么任性,你们不服气的,尽管告诉你们主子。但是!若有半分于我军心不利的地方,我杨寄,不怕他建德王!不怕他庾太傅!”
    狠话终于出口了!杨寄在快意恩仇的同时,油然而生对阿圆和阿盼的担心。他小小一丝惶惑落入沈岭眼中,而沈岭,默默给了他一个支持的微笑。
    杨寄平静心思,指了指那个打弹弓的小个子青年:“你姓什么?”
    那青年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小的姓严,名字叫阿句。”
    杨寄点头说:“你今日触忤上官,虽然也情有可原,但要正军纪,我还是要罚你。三十军棍,和先说的一样。”
    严阿句毫不介意,点点头说:“领军罚我,我心服口服的!”
    杨寄微微一笑,说:“好样的,像个男人。昨儿个遇到个拉糖的姓唐,今儿个又遇到个姓严的。糖和盐配得好,最适宜做菜。你挺完军法,就到我帐下做亲兵吧。”
    严阿句愈发兴奋,连挨打仿佛都成了美快之事,笑容满面地说:“能跟杨领军学东西,再好也没有!打断腿我也愿意!”竟然高高兴兴,边解上衣褂子,边跟着施行军法的士兵走了。
    杨寄这才低头,又瞄了一眼手里的那封军报,纸张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发湿,那根鸟羽,孤零零地在空气中颤抖着。
    接下来,还有好大一场戏要唱啊!
    ☆、第85章 明势
    卫又安看着杨寄借刀杀人,心里很是熨帖,他倚在营边一棵青桐树下,含着迷蒙的微笑,对杨寄那个粗人道:“看不出,杨领军手段不小!”杨寄笑笑不置可否,而卫又安扬首看看蓝天白云,欷歔道:“这样的乱世,人命如草。我倒愿意做玉山倾颓的嵇叔夜,醉里消愁……”
    他自怜的话还没说完,杨寄煞风景地上前踢踢他的腿:“哎,哪有使节在敌营呆那么久的。我的话你给我带给桓越吧:杨寄吃朝廷俸禄,自然要把守好历阳。”他见卫又安开始瞪眼睛,便向四周一瞥示意,又压低声音道:“我只守历阳城池便是。不到江边,不在后面作祟。”
    卫又安想了想,心里明白过来,媚答答笑道:“谁知道某人会不会作祟呢?”
    杨寄换了冷面孔,声音低低的:“他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跟他在赌场赌过,想必他也知道,赌能不输,天下营生第一。桓公入历阳,把几千人变作上万;出历阳,又把上万人变作三五十万。他开的好局面,押的好大注,若能坐庄,我自然是要跟的。”
    桓越放弃历阳,并没有吃亏,杨寄也没有落井下石,放任他在周边把势力做大。卫又安心里明白,只是见这男儿挺拔的模样,邪邪的笑容,昨晚他那些悭吝鄙陋的做派又被淡忘掉了,因笑道:“等天下大统,杨领军封侯拜将,我再来为杨领军庆功。”
    卫又安走后,建邺那里,盖着庾含章私章的申饬也来了。斥责杨寄逼迫卢校尉,属于滥杀无辜,斥责杨寄迟迟不出兵对阵前往历阳而来的桓越,属于姑息叛贼,最后庾含章的厉色简直流露纸上,威胁杨寄若无寸功,便是置家人于不顾。
    杨寄有些心慌慌,把庾含章的私信给沈岭看。沈岭看完,冷冷微笑:“你又怕了?你越怕,越给人家拿着软肋。他庾含章越这么威胁你,越说明他心虚了。你放心,如今你有用,他杀阿圆,不是逼你造反?你手中是历阳,他敢逼你反?”
    想想是那么回事,杨寄的心定了下来,而且更觉得明澈了。权势是什么东西,就是彼此用势力相权衡。自己越是有名望、有能力,庾含章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就是庾含章此人,会因算计清楚而心有顾虑。杨寄问:“要是皇甫道知那个废物点心,脑子一热想跟我对着干怎么办?”
    沈岭笑道:“我看他连太傅的勇气都没有,桓越来得越猛,他就越急越害怕。你非但不用怕他,反而可以多要兵,多要饷,多要钱,试试皇甫道知除了骂你之外,还有什么伎俩!”
    杨寄怔怔然,赌性又给撩拨上来了,他在帐篷里独自想了半天,终于想定了,出了营帐,外头的虎贲侍卫正带着西府军操练,有了先前卢校尉的前车之鉴,彼此指教求学的都是寡淡的模样。沈岭独在一个角落,周围的都是西府军里最年轻的士兵们,只有那里时不时是笑声和歌声,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杨寄好奇地过去,沈岭果然在教这些一脸青涩的娃娃兵们唱歌谣:“昔年食白饭,今年食麦麸。天公诛谪汝,教汝捻喉咙。喉咙喝复喝,江岸败复败。”历阳的当地话,夹杂着不知何方的俚语,那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兵们听得前俯后仰:“沈主簿,‘食麦麸,捻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沈岭笑道:“我也是穷人家啊!”他看到杨寄,抬下巴指了指:“你们看,杨领军也是啊!”
    杨寄过去笑道:“有麦麸吃,就不叫真饿。我最饿的时候,两天没见米,摘片草叶在嘴里嚼着都觉得甜。”
    那帮娃娃没啥怯场的,一个突然问:“那杨领军肚皮饿到啥时候才有饭吃呢?若是天天没饭吃,不是要饿杀?”
    杨寄挠挠头皮,见下头一个个瞪圆眼睛细细聆听的可爱模样,不由摸摸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的脑袋:“老天爷对我好。一个女郎给了我吃的喝的,她家里人还收留了我。我就活下来了呗!”
    “那么,杨领军当了大官后,是怎么回报人家的呢?是不是一饭千金?”
    杨寄“呵呵”笑道:“我哪里有千金,当官也当了一阵了,俸禄加起来也没那么多。不过,我娶了人家女郎,以后慢慢报恩吧。”
    下面“咦”了一片,终于有一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这叫以身相报。”
    杨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敲了敲那个小家伙的头:“‘以身相报’你个头!屁大个人,懂什么‘以身相报’!!唱你们的歌吧!”
    桓越的三十万大军行军自然不会像之前几千时那么飘忽迅速,前锋的一万人迅速驻扎江岸边,试探地向历阳城放了些箭。杨寄龟缩不出,无一反应。于是,桓家的前锋便旁若无人地修建战船的船坞,打桩设置江防的铁索,又整平了道路,准备桓越的大军开过来,从这里直取建邺。
    隔江相望,建邺的惊慌可想而知。十个斥候,往往只有一两个能到历阳,都是一脸的血汗痕迹,把一道又一道急令发到杨寄的面前。
    杨寄按捺着心里的小小慌乱,故作焦急地对斥候说:“我何尝不想现在就迎击桓越的军队?历阳城里一万多人,绝大多数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一对一和人家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去拼,胜算已然不大;一会儿人家三十万到,我们给人家当蚂蚁踩着玩儿?我死不足惜,建邺少了历阳一道屏障,还打算不打算再与桓军抗衡了?”
    沈岭作为“主簿”,冠冕堂皇地给他写了回书,派人从广陵郡把斥候送回建邺。
    之后,杨寄看到了庾含章的紫背信鸽,落在他的营帐上,信鸽的腿上缚着金属的小筒,杨寄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面色凝重起来,唤来沈岭,拿给他看。
    沈岭读毕,也凝重起来,最后笑笑说:“姜还是老的辣。庾含章算是看透了你。看透了也不妨,撕开脸说话反而好说,你把所求告诉他,让他权衡吧。”
    杨寄玩兵养寇的小心思自然是被识破了,庾含章却以私人的方式来函,必然不是想公然决裂的。他在心中寥寥数字里说:杨寄据历阳自肥,是出于保家人的心理,能够理解。但是桓越真的破建邺,生灵涂炭在所不免。到那时,纵使庾含章不愿意破罐子破摔,也难保建德王和其他京中之人不会发泄私愤,杨寄家人危乎殆哉。
    他又干脆大方地许诺:如今历阳是要地,要守好历阳,杨寄想要钱粮,甚至想多征人马,朝廷都可以特批,只要保住京师,其他都不在话下。
    杨寄和沈岭讨论道:“我若要阿圆过来,是不是不大可能。”
    “你知道,就不必多说了,反而受他一番堂皇的解释,落了下风。”沈岭道,“咱们缺粮、缺钱、缺兵,无一是不能伸手要的。”
    “好!”杨寄已经有点明白这里的游戏规则了,拍拍桌案道,“问他要钱粮,再让他在京口再给我征一支兵,环拱建邺,建邺地势好,希望有八成。”
    “京口兵怎么弄?”
    杨寄道:“和这里一样,收流民,我发饷,我指挥。”
    沈岭笑道:“西府军是你一手带的,大家信服你。京口历来称‘北府’,若不是嫡系,你打算怎么维持这支北府军?”
    杨寄道:“饿肚子的流民,要怎么维持?给饭吃,他就认我当主子,帮我砍人。”
    “不给呢?”
    杨寄乐了:“估计就把我砍了。”他点点头:“阿兄,我明白,一定多要钱,多要粮,这些都是行军打仗、收纳人心的根本。既然如此,北府军人色不妨更乱,反正现在人丁少,就干脆把附近郡县的囚徒一道放进去。建邺那些人鄙薄、害怕这样的队伍,必不敢带。我杨寄不鄙薄,也不害怕,我能带好这支人。”
    紫背鸽子放回建邺,朝廷的批复很快就到,果然是一一应允。杨寄点数钱粮,命王谧从相对安全的广陵坐船到京口再拉一支北府军出来,又把金灿灿的麦豆、亮汪汪的铜钱,高高地堆在历阳的郡牧衙署前,唤一万西府军来看了,然后对着这帮流着口水、眼睛闪着贼光的家伙们吼道:“听我杨寄的话,不仅有饱饱的麦豆吃,将来还有肉吃!”
    下头欢呼一片,两千个虎贲士兵被生生地湮没了动静,除却乖乖跟从,竟无二策。
    杨寄远远地站上城墙哨楼,手搭凉棚往西边眺望,驿道最远处消失在山峦间,但隐隐可见烟尘腾空,分几路而来。
    杨寄看了一会儿,笃定地说:“他喜好分兵,唯恐有便宜占不着。这次人马,必然也是分二或三路,一要取我历阳,二要取东边瓜步,三大约想要广陵做补给。他认为广陵郡牧是庾氏死忠,且广陵城大池深,一定派人最多;瓜步在京口对岸,隔江相望,必是船队;历阳……”
    他自信地一笑,吩咐道:“从新招的北府军里派一支善水的士兵,用小船渡过瓜步,沿江岸偷过来背袭桓军,速占江岸。他们现成儿给我们做好了江防,不用不是浪费了?”
    ☆、第86章 取道
    王谧没有辜负期望,一支完全没有受到训练的北府新军,从江畔偷袭,八千人端掉了一万人的队伍,抢下了长江的江防,竟讨了个现成便宜,用桓越设下的江防铁索,把桓越自己的水军拦截在建邺西边的水路上。而建邺的水师长水军,在都督吴云峰的带领下,集结战船,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长江江面上樯桅林立,船帆蔽天,虽则实际士兵不够,但战船竟成壅塞江流之势。桓越见势不妙,只能气急败坏地退了回去。
    建邺方面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虽然桓越仍盘踞在与历阳相隔不远的淮南郡,但是毕竟算是退兵了啊!
    建德王皇甫道知,以摄政王的名义草拟皇帝圣旨,大大封赏了长水都督吴云峰,然后,把他视为奇货的北府军分拨给了吴云峰,正是要打压历阳的杨寄。
    粮草还在历阳,但说好的犒劳北府军的军饷却没了下文。皇甫道知的落井下石,气得杨寄一把把头上的鹖羽武冠掼到地上:“妈妈的!该死的皇甫道知王八蛋!抢老子的功!抢老子的兵!还抢老子的钱!!”
    前两者,尚可忍,抢钱之仇不可忍。
    沈岭拨着指甲,慢悠悠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再说说,北府军怎么有那么大能耐,八千个干掉了一万个?“
    杨寄胸口起伏,端了杯水喝,凝神想沈岭的问题,才让自己平静了一点:“北府那帮家伙,一半是周围郡县的囚犯,强盗扒手奸污犯,啥没有?在狱里天天吃发霉的牢饭,还经常被克扣,一肚子戾气正没处撒,听王谧说江边的桓军吃的都是肥猪肉炖蘑菇,口水流下来都能淹死桓军了。为了抢吃的用的,上去就没客气,又是背后偷袭,钉耙锄头也有暗劲儿啊!”
    沈岭点点头:“多好!这样一支队伍,只抢到了几碗肥猪肉炖蘑菇,势必是不满足的,送到吴云峰那里上上规矩。”
    杨寄忽然明白了,这下乐得差点没把刚刚喝的水喷出来。
    杨寄在所住的郡牧衙署仓库里,把亮汪汪的铜钱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仰着头算着:“这么点钱,要是分给一万两千个人,每个人也分不到多少;要是再分到北府的一万人头上,又要打个对折。少了,还不如不分……”
    这些明晃晃的爱巴物儿,让穷了半辈子的杨寄爱不释手,趁人不注意,先抓了两把揣自己的腰囊里,然后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转天,他这里的斥候飞马传来重要的消息:荆州都督陶孝泉和巴陵刺史陈乔之,各带水陆军伍,前来建邺勤王,两边的人马加起来,有三十万之众,就算和桓越一对一地打硬仗,也颇有胜算。沈岭翻阅着军报,翻来覆去大概都要翻烂了,突然把杨寄拉到书房里,摒绝从人,关好门窗,说:“我想了又想,还是我去一趟桓越那里吧。”
    “你去?”
    沈岭点头:“只有我去,除你之外的其他人,谁能把全本西厢记放在肚子里?你是主将,又不能走开。”
    杨寄奇道:“你去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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